- 84
- +1287
專訪|IMF前副總裁朱民:碳中和將帶來人類最重大的自我革命和顛覆

“這種威脅不只是生產的問題,而是整個人類的發(fā)展問題,全球必須團結起來共同應對挑戰(zhàn)。”他說。
2011年,朱民正式出任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副總裁職位,成為史上首位進入IMF高層的華人。五年之后,卸任后的他選擇回到祖國。此后的七年時間里,他在清華大學給學生們上課,一起做研究。而他的心,始終沒有離開過全球最重要和前沿的一些議題。
“我之前做了很長時間金融工作,現在年紀大了,我覺得比較重要的是把學到的東西傳給下一代。”朱民說道。
朱民1952年出生于上海。1968年,16歲的朱民在上海郊區(qū)的一家食品廠當知青。盡管白天工作十分勞累,晚上他仍然堅持讀書和學習,還會用空余時間拉小提琴。1977年,國家恢復高考,26歲的朱民走進了考場。他以數學滿分、英語也幾乎滿分的成績,被復旦大學經濟系錄取。之后,朱民在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繼續(xù)深造并獲得了經濟學博士學位。
此后,朱民主要從事國際金融、銀行業(yè)務和宏觀經濟方面的工作。2003至2009年,他擔任中國銀行副行長;2009年10月,任中國人民銀行黨委委員、副行長;半年后,58歲的朱民出任IMF總裁特別顧問,后擔任了5年IMF副總裁,成為首位進入IMF高層的中國人。任職期間,朱民負責97個國家的宏觀督導,需要批審這些國家每年的宏觀報告,每年要出差100天以上。
除了在金融領域方面造詣頗深,朱民近年來也非常關注氣候變化議題。2020年,國家主席習近平在第七十五屆聯合國大會上提出,中國將提高國家自主貢獻力度,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努力爭取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這不僅是我國積極應對氣候變化的國策,也是基于科學論證的國家戰(zhàn)略,是從現實出發(fā)的行動目標,也是高瞻遠矚的長期發(fā)展戰(zhàn)略。
2023年的今天,碳中和已經是全世界所有國家,全人類共同面臨的最迫切和重大的議題之一。作為具有經濟、政治監(jiān)管經驗,深諳國際金融體系運作的資深專家,朱民認為,碳中和將對人類生產生活方式起到顛覆性作用,它不僅僅是一個能源部門的顛覆和革命,而是整個經濟變化和科技創(chuàng)新最主要的推力。
朱民現為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副理事長。不久前,朱民和倫敦政治經濟學院著名經濟學家尼古拉斯·斯特恩(Nicholas Stern))帶領中外頂級專家團隊撰寫的《擁抱綠色發(fā)展新范式——中國碳中和政策框架研究報告》正式對外發(fā)布。
“人類有史以來還從來沒有發(fā)生過如此規(guī)模巨大、如此完美的自我革命和自我顛覆,碳中和帶來的‘范式變更’將持續(xù)驅動科學技術、生產方式、消費方式、生活方式、社會組織方式和價值觀念的重大變化。”近期,朱民在接受澎湃新聞(www.usamodel.cn)專訪時如此說道。
報告在新的綠色發(fā)展范式框架下,重新思考經濟學的基本問題如價值理論、財富的內涵和測度,以及個人和集體行為等。在此基礎上,提出了新范式下碳中和轉型的政策原則,構建了新發(fā)展范式轉變對于重塑中國重要經濟部門和系統(tǒng)的基本思路及政策含義,并討論了轉型過程中體制機制、金融和技術創(chuàng)新等方面的重要保障,以及如何實現協調和平衡的轉型。同時還針對實現碳中和的關鍵領域所面臨的挑戰(zhàn),給出了相應政策建議和解決方案。
采訪中,朱民還談及全球視野下碳中和的國際合作競爭和治理,他說,中國將必然成為全球碳中和的核心參與者,推動全球碳中和是加大與世界合作、學習世界經驗、分享中國理念、履行大國責任、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歷史機遇。
以下為專訪全文。

本文圖片 人民視覺
氣候變化將影響人類發(fā)展
澎湃新聞:您從海外回來后轉眼已經七年。七年前,您說人生將開啟下半場,要再做一些新的事業(yè)。七年后,您現在在思考哪些問題?
朱民:我之前做了很長時間金融工作,但我還是想回來做一些研究教學的工作,年紀大了,我覺得比較重要的是把學到的東西傳給下一代。所以,我去了清華給學生上國際金融課。第二,是關注人工智能方面,我比較早地參與討論人工智能的應用。2018年,我受深圳市政府的委托,做了一個深圳市人工智能發(fā)展戰(zhàn)略。
此外,我花了不少力氣關注氣候變化。2015年我參加了巴黎氣候大會。這些年來,世界逐漸形成一個共識:氣候變化是真的,是有科學和數據證明的,對人類的威脅是巨大的。這種威脅已不只是生產的問題,而是生活質量以及整個人類的發(fā)展問題;全球必須團結起來共同應對挑戰(zhàn)。
我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工作的時候,也負責對所有國際組織的溝通和對接,包括聯合國,參加聯合國的活動。比較早地認識到整個氣候變化的重要性。
我認為應對氣候變化,沒有中國是不行的。中國的碳排放占了全球1/3,氣候變化對中國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同時也是機遇。我們還在工業(yè)化階段,人均GDP只有1.2萬多美金,還在不斷發(fā)展,能源消耗還在不斷上升,排放也在不斷增長,要控制是比較困難的。另外,我們使用的能源主要是煤,煤占能源消耗的58%,我們的煤消耗占全球煤消耗的一半,重煤基礎上產生了重工業(yè),重煤和重工業(yè)使得轉型特別困難,但是我們已意識到以前的高能源、高消耗和高排放高污染增長模式是不可持續(xù)的。
習近平主席2020年提出的中國“碳中和”目標是了不起的,把中國放到了世界中,放到世界前沿。這也是我開始做這個研究的一個重要原因。我充分意識到,中國的承諾對世界和對中國都非常重要。也因為中國碳中和轉型的艱巨性,我們需要系統(tǒng)性制定整個碳中和政策框架。如果中國發(fā)生轉型波動的話,不單對中國對世界的風險也是很高的。
我去找了斯特恩(國際著名經濟學家,氣候經濟學之父)。上世紀80年代我在世界銀行工作的時候,他是首席經濟學家。他非常有全球大局觀,特別關注發(fā)展中國家,我們一拍即合。后來我們又找了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斯蒂格利茨(Joseph E. Stiglitz)、牛津大學史密斯企業(yè)與環(huán)境學院院長赫本(Cameron Hepburn)、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劉世錦、中國社科院生態(tài)研究所所長張永生、生態(tài)環(huán)境部國家應對氣候變化戰(zhàn)略研究和國際合作中心原主任李俊峰,我們七個人組成一個小組研究起草了這份報告。
碳中和是中國的挑戰(zhàn),但更是中國的機遇。碳中和是全新的理念,會激發(fā)新的科技創(chuàng)新、生產和消費的創(chuàng)新、以及制度創(chuàng)新。在碳中和的轉型中,我們其實和世界或多或少處在同一起跑線,利用制度優(yōu)勢我們可以走在世界前面。

碳中和
以“范式變更”為抓手顛覆過去、規(guī)劃未來
澎湃新聞:習近平主席2020年提出碳中和的目標,此后,碳中和被認為是一種經濟發(fā)展的新動能,推動各領域譜寫新增長故事。您近期和斯特恩等專家合作撰寫了《擁抱綠色發(fā)展新范式——中國碳中和政策框架研究報告》,根據你們的研究,碳中和的經濟發(fā)展范式最重要的特點是什么?
朱民:理解碳中和是人類發(fā)展的“范式變更”是特別重要的一件事。我們經常把“碳中和”看成能源問題,或僅僅看成是生產方式的變化,所以要改變生產函數,把外部負效應放進(生產函數)來消化,現在經濟學的基本的理論還是按照這個思路在走。但只從外部負效用和成本的角度去考慮,就很難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世界,在政治和國際層面就變成了大家來爭誰承擔這個負擔的問題。所以過去相當長的時間,講的最多的是誰負擔,誰出錢補貼。這是一個負向思維,我覺得是不行的。
我們報告比較重要的一個貢獻是提出了一個新的思維方式和框架。第一個概念是我們意識到碳中和是把工業(yè)文明推向生態(tài)文明,這是文明的轉化。我們從農業(yè)文明走向工業(yè)革命從工業(yè)革命開始之后的幾百年,一直是以物質生產為對象,以物質生產為目標,以物質消費為結果,所以就產生了污染和不公平。而生態(tài)文明就需要考慮人和自然的關系,人和自然的和諧發(fā)展,人和健康的關系,人和社會的關系,人和世界的關系。“世界是個整體”這個概念很重要,我們所有人都是利益相關者,人不再是對著物質,而是對著天地、大宇宙,從這個角度看,視野就寬了。我覺得把碳中和轉型定義成從工業(yè)文明走向生態(tài)文明,對我來說是打開了一扇窗戶,我看到了新的世界。
如果是一個文明的變化,那一定是根本的、結構性的、顛覆性的變化,所以我提出了“范式變更”的概念。碳中和是在根本上顛覆過去,重新創(chuàng)造。當生態(tài)文明打開新世界時,范式變更給了一個具體的邏輯結構。有了范式變更的概念,我們就可以批判過去,描述未來,碳中和的世界就具體了。
這當中有很多變化。首先,它不是一個簡單的生產函數的變化,不是一個生產負效應。其次,是消費的變化,人消費更多與自然有關、與綠色環(huán)保有關,人把自己看成自然的一部分,不只是消費物質。
生產函數和消費函數變化時,效用函數也發(fā)生變化,GDP不再是衡量發(fā)展的指標。我跟斯蒂格利茨多年以前在聯合國有一場很大的辯論,討論跨越GDP的問題。在碳中和、范式變更的概念下,如何測度發(fā)展就變得非常的具體。GDP只是一個物質生產,物質消費,物質效應的測度,不能滿足人類發(fā)展和人類追求的豐富內涵。例如健康問題,今天人類患有糖尿病的比例不斷上升,耗費大量醫(yī)療資源,而糖尿病和肥胖等疾病都與只追求物質產品的豐富有關。
按照新的范式,我們以人的福祉為中心來定義發(fā)展的目標,大家會消費更有品位、更有質量的東西,重視環(huán)境的質量,健康水平會大大提高;不用去消費和爭奪那么多資源,國與國之間的關系也會友善。所以,要把人的福祉作為根本的發(fā)展目標,重新設計考核指標、發(fā)展指標,改變整個系統(tǒng)。范式變更在根本上顛覆過去,給我們一個抓手,可以具體描繪新的未來。
范式變更還提出了一個核心問題,即政府和市場的新關系新定義。氣候變化是政府和市場的雙重失靈,但碳中和是政府提供一種新的公共產品來應對氣候變化的雙失靈,這就賦予了政府和市場新的定義。從碳中和角度來看的話,政府具有指導作用,碳中和是人為提出的目標,需要統(tǒng)一方向和行動。政府不只是制定框架,政府要支持新價格形成,包含碳排放因素、人的健康因素和自然因素、還要考慮其他的污染排放等多種因素的市場價格。市場仍然要起決定性的資源配置作用,這里的資源不僅僅是物質資源,也包括環(huán)境、健康、社會等多維度的資源。
我們這次報告特別強調范式變更,強調從方式變更的高度、廣度和深度,從中央到地方,從產業(yè)到企業(yè),從農村到城市,從城市到社區(qū),個人到社會,全方位地規(guī)劃和落實碳中和轉型。中國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要實現如此巨大的變革,必須要用范式變更的理念,發(fā)揮制度優(yōu)勢,統(tǒng)領規(guī)劃。這是特別重要的。

2022年6月18日,山西晉城,黃昏時分,太陽能發(fā)電板排列整齊,大風車矗立遠方。
碳中和如何促經濟復蘇
澎湃新聞:這個研究將有助于我們在哪些方面進一步深入促進“綠色低碳創(chuàng)造新動能”的理念和行動?
朱民:首先是在理念上,有助于理解中央提出的高質量發(fā)展和新發(fā)展模式。范式變更的概念表明,碳中和不僅僅是新能源的問題,不只是煤的問題。我們需要最終以福祉為發(fā)展標準,各個不同的產業(yè)和全國各地區(qū)應該融合在一起。我們對國家1+N規(guī)劃提出了很多建議,要以范式變更的思維,把碳中和滲透到今天我國經濟發(fā)展的所有的一切,增長也好,科技也好,所有的區(qū)域的平衡也好,一切都必須和碳中和一致,必須融入碳中和的因素,都必須以碳中和的目標為目標。
歐洲從1990年實現碳達峰,到2050年實現碳中和,花60年的時間。我們要從2030年實現碳達峰到2060年實現碳中和,只有30年,時間短,轉型速度是很快的。歐洲服務業(yè)在GDP中的占比已經達到75%左右。服務業(yè)本身產生的碳很少,主要還是居民消耗能源的問題。相對而言,我們的工業(yè)在經濟中的占比很大,服務業(yè)只有54%。我們還處在工業(yè)發(fā)展的階段。在碳中和過程中科技創(chuàng)新是最主要的推動力量,科技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新的生產力和提高勞動生產率。沿著范式變更的概念往下走,碳中和就是一個新增長的模式,不僅僅是減少排放負效用,而是一個科技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新的高質量生活,新的全社會的和諧。新的生產函數里要有傳統(tǒng)的資本和勞動,但還要有自然資本和社會資本,同時以福祉為導向,改變評價系統(tǒng)。不然無法調動大家的積極性,無法聚集各方面的利益,無法在全球政治上達成一致。碳中和是新增長故事。
我們也準備在國際雜志上對這些基本概念進行整理后發(fā)表,希望能在國際上引發(fā)一場重大的理論討論。目前這些基本概念其實并不完全被世界認同。在碳中和的語境下,我們深刻意識到,只有站在這個高度才能把全人類的利益攏起來。我們現在講新發(fā)展模式和碳中和是結合起來的,只有這樣才是新的發(fā)展觀,才和世界的潮流一致。
澎湃新聞:2022年,我國國內生產總值增長3%,今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2023年國家發(fā)展預期目標是國內生產總值增長5%左右,體現了國家對于短期內經濟復蘇的期待。在復蘇提振經濟的這個時間窗口,您認為碳中和的經濟發(fā)展范式將能夠為經濟復蘇提供哪些實際的政策抓手?
朱民:從推動當前經濟增長來說,第一是大力推動以碳中和為抓手的科技創(chuàng)新。碳中和給了我們一個特別明確的方向和目標,圍著這個方向發(fā)展科技創(chuàng)新,應用場景很寬,效果很好,也很具體。之所以是新增長,涉及很多方面,比如新能源的創(chuàng)新。我們十年前想象不到光電比煤電便宜,但是我們現在解決了。光電取代煤電已經在技術和經濟上成為可能。但光電沒有儲能沒法用,所以必須要有儲能,我去青海看到黃河源頭有我們國家最早建立的巨大的龍羊峽水電站,現在把它改成儲能站,這也是以前想象不到的。
碳中和推動科技的發(fā)展,這才剛開始。有了新能源,需要新的電網,以后的電網完全是數字電網,虛擬電網。各種不同的電能上載到網上,對電網的平衡調度是特別難的一件事,國家在懷柔建的國家虛擬電網實驗室,探討虛擬電網調節(jié)、大電網,并行的小區(qū)電網、微電網等。新能源推動新能源汽車,光伏發(fā)電和風電都是科技創(chuàng)新的結果。
2021年的格拉斯哥氣候大會上,世界形成了一個共識。第一,綠色投資越多越好,越快越好,規(guī)模越大越好。短期助增長,長期促轉型,有很大的投資空間。通過綠色技術轉型來提升企業(yè)的勞動生產率,把綠色數字結合起來節(jié)能,提高企業(yè)效率。更不用說綠色農業(yè),人工智能和綠色技術結合,走綠色農業(yè)和生態(tài)農業(yè),又是一個巨大的發(fā)展。我是“十四五”規(guī)劃的專家委員會委員,在“十四五”期間,國家安排了44.6萬億和綠色轉型有關的投融資,碳中和投資空間很大,能做的事情很多。

建立碳核算與個人碳賬戶,合理引導消費文化
澎湃新聞:您認為如何建立并完善基于這種新發(fā)展范式的評價體系,讓地方政府真正圍繞新的評價體系來提高本地的發(fā)展質量?
朱民:評價體系特別重要。我們現在有了目標,但是沒有一個評價體系,所以落實碳中和就容易波動,例如2021年的煤電供應緊張。因此,在推進碳中和轉型和全國的經濟協調發(fā)展方向方面,有兩件事很重要。第一,要建立碳核算系統(tǒng),如果我們每個產業(yè)都有碳核算,可以明確碳排放以及目標,最后可以做到企業(yè)層級的產品。現在也有很多企業(yè)在做碳核算,生態(tài)環(huán)境部有全國的碳核算的統(tǒng)計要求等。但要把它進一步落成,落實到賬戶,要建立碳核算、碳賬戶,每個人都可以有碳賬戶。
每個人都可以有碳賬戶,讓消費變得更有效,出行變得更環(huán)保,騎自行車也好,走路也好,都可以落實。參加國際會議要坐飛機,所以現在決定參會的第一件事,這個會我能不能參加,要查一查我的碳賬戶。這次來參加中國發(fā)展論壇的很多老總都說,飛來中國很遠,我的碳賬戶增加了很多,我要減少其他飛行。今后,從個人角度來說,大家會比較各自的“碳足跡”。好消息是,國家統(tǒng)計局已經成立了一個碳核算處。只有有了核算,才能比較,考核,才能科學地實際地落實目標。
第二,價格。我們現在有了碳交易市場,但是碳交易市場才剛開始,價格上升很快,從10元人民幣一噸碳現在已經漲到八九十元人民幣了。用碳交易是定碳價的一個方面,現在還有很多國家和機構在討論和提倡碳稅,通過碳稅在市場價格中反映生產的真實成本。還有企業(yè)主動內部核算減碳成本和價格,可以通過對認證企業(yè)計算。可以綜合考慮碳稅,碳交易價格和企業(yè)內部碳價綜合定碳價,使得市場價格反映真實成本,以此為基礎推動市場的全資源配置作用。

構建綠色宏觀金融管理體系,改變上市公司披露標準
澎湃新聞:您提出要建構中國特色的零碳金融市場支持中國的碳中和戰(zhàn)略,這里的“中國特色”指的是什么?目前面臨的最大的挑戰(zhàn)是什么?您有何建議?
朱民:我們估計到2050年,為了碳中和的投融資將規(guī)模巨大,但融資風險很高。例如十年前沒人想到光電和風電會做得如此之好。光電和風電前景很好,但科技變化很大,如果未來核聚變商業(yè)化了,又是重新洗牌。需要新的零碳金融應對這些科技變化產生的金融高風險高波動。碳中和會引起資產價格的重估。很多研究表明,棕色資產(高污染、高耗能、高排放),高碳資產,這些資產都會貶值25%以上。由此引發(fā)公司和個人的資產負債表、股票的估值都會發(fā)生變化。中國現在有382萬億人民幣的金融資產。這些金融資產都會隨著資產的含碳量的估值變化而變化。四大國有銀行中,對于棕色企業(yè)貸款占了整個公司貸款的50%。這些都會發(fā)生變化。格拉斯哥氣候大會上已經提出了很多概念,金融要做零碳金融,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zhàn),也是全球一個共同的挑戰(zhàn)。
中國在這方面還是走在前面的,我們的綠色貸款,現在有20萬億人民幣,全球第一;我們發(fā)行的綠色債券也有1.5萬多億,全球第二。過去的十多年,我們在綠色政策框架等方面也建立了很多體系,制定綠色產品的標準等,其實也是一直在往前走。但是從實現碳中和角度來說,差距還是挺大的。我們的綠色債券只占債券總額的1.4%,還遠遠不夠。我們現在的綠色融資里,90%是銀行貸款,7%是債券,3%是股權,這個結構遠遠不符合為零碳、為碳中和融資的需求,因為碳中和是高風險的,所以也需要更多債券,股權,較少貸款,所以挑戰(zhàn)還是很大的。金融是全球的,資本全球流動,今天世界各國都在爭做世界的零碳金融市場,爭做世界的零碳金融標準,標準制定權的爭奪很激烈。我們也要利用機會,在零碳金融方面走出我們自己的路。
我認為中國要抓住碳中和的機遇,運用制度優(yōu)勢,構建先進的零碳金融體系。第一,要構建綠色的宏觀金融管理體系。第二,財政和金融更緊密地結合,發(fā)揮財政的指導作用和金融協調一致支持碳中和。第三,央行的貨幣政策要有碳中和的結構性因素。第四,風險管理提前從傳統(tǒng)的“巴塞爾協議III”(由國際清算銀行制定,同時得到世界各主要經濟體的中央銀行,即巴塞爾銀行監(jiān)理委員會參與制定并同意實施的全球金融監(jiān)管標準),走向“巴塞爾協議-ESG”,走向可持續(xù)的風險管理。現在銀行已經開始重新做八大高碳產業(yè)的新風險模式,對煤,鋼,化工等產業(yè)進行新設計的壓力測試。第五,改變披露標準,按零碳標準披露融資、資產。今后全世界的金融公司、上市公司都要按照新的零碳金融標準披露,所有的資產估值就全部變了,資產負債表上的現金流,負債,收益就完全不一樣。我們要做中國自己的披露標準。第六,形成金融市場的生態(tài)體系特別重要,要創(chuàng)新能夠滿足碳中和的長期金融產品。我們也提議把上海建成我國、也是世界上的綠色債券金融中心,這會是很有意思的嘗試。
加大國際碳中和合作,支持“一帶一路”沿線國家
澎湃新聞:在碳中和的道路上,中國和西方站在同一“起跑線”,成為“換道超車”的機遇,您認為中國的超車優(yōu)勢有哪些?您曾經提到,碳中和是全球開發(fā)與合作領域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您如何看待在這個領域中國與西方的競爭與合作?
朱民:碳中和從一開始是國際運動,各個國家都在推行,從《京都議定書》一路走過來,開始都是博弈責任。但是到格拉斯哥會議之后,越來越多的國家意識到碳中和是未來,不是推卸責任的問題,是未來競爭制高點的問題,它重寫了工業(yè)革命的規(guī)則,創(chuàng)造了新的產品,培育了新的產業(yè),構造新的城市和社區(qū)。比如我剛才講的披露,就跟以前的披露完全不一樣,產品標準、技術、金融規(guī)則都會不一樣。越來越多人意識到這是一個未來的競爭。歐洲特別重視,許多國家從立法建制、建規(guī)章制度,發(fā)揮自上而下的力量。美國的戰(zhàn)略以技術市場為主,突出五大技術突破,抓住六大產業(yè)和市場,來引領世界,競爭格局很清楚。
從中國的角度來說,我們還是發(fā)展中國家,就要特別強調科技和整體規(guī)劃。要加大國際合作和國際交流。對于中國來說,特別重大的責任是支持和幫助“一帶一路”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走上綠色發(fā)展道路。這些國家還沒走到工業(yè)化現代化的發(fā)展道路,一下要跨越這個階段走向綠色階段,沒有技術、資金、人才、制度的支持,不知道怎么走。中國的成功經驗首先會為全世界的發(fā)展中國家提供一個樣本。與此同時,中國應在技術、資金和能力培訓上支持“一帶一路”國家,在今天地緣政治惡化的情況下,這是我們能做的特別有用的事情。國際合作也是一個多維度方面的事,是全球和中國碳中和很重要的方面。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