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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白客:這個戲沒有太琢磨“演”這件事兒
讀大學時,面對未來的就業競爭壓力,讀著播音主持本一心想做足球解說員的白客,在細分專業時,選擇了出鏡記者方向。大三開始就進入揚州電臺實習,畢業后也順理成章地在電臺工作了一段時間,這是成為演員之前,白客所經歷的“職場”。
多年以后,走上演員之路的白客,在電影《不止不休》中又一次與曾經的記者身份相遇。再次“成為”記者,對于演戲多年,常常需要最大程度調動起感性情緒的白客來說,難的是把情緒始終克制在內心里。

《不止不休》劇照,白客 飾 韓東
2023年3月24日,由賈樟柯監制,王晶執導的電影《不止不休》在全國上映。影片以2003年的中國為背景,社會變革激蕩,紙媒為王,懷揣新聞理想的北漂青年韓東(白客 飾)在資深調查記者黃江(張頌文 飾)的幫助下進入報社實習。在一次新聞調查過程中,韓東發現了在乙肝代檢行為背后存在更大的社會問題,并在生存現實與新聞理想之間面臨抉擇。
影片自2020年起,先后在威尼斯、多倫多和平遙等各大影節影展亮相獲獎,好評不斷,備受觀眾期待。影片以平實而克制的鏡頭語言為觀眾再現了二十年前的社會環境和媒體行業,傳統電視新聞片的形式呈現出龐大而沉默群體無聲的困境,傳遞給觀眾真實的影像力量。
初讀劇本遇見韓東,白客覺得這和自己之前收到的劇本都太不一樣了,“風格過于突出”的故事讓他一見傾心。拍攝的過程里,導演王晶找到眾多那個年代真實的新聞從業者,構建了一個非常真實的世界,將那個時代幾乎完整地搬在演員和觀眾面前。“讓你根本不去想演戲這回事,而是作為韓東完全生活在這個世界里體驗這段故事”,于是在電影里,白客已然完全成了韓東。

《不止不休》劇照
韓東是個熱血“愣頭青”,初出茅廬的新銳媒體人,有著不管不顧、不止不休的理想主義。他也很普通,因為學歷受到打壓,在北漂的艱苦環境下咬牙堅持,面對法理和人情的沖突會陷入茫然,但最終要以一種雞蛋碰石頭但求無愧于心的勇敢和現實來個“迎頭痛擊”。
要在片中演好新聞記者,白客需要始終保持冷靜,將情緒克制在內心。影片里出現大量紀錄片式的真實素材,其實是導演記錄了白客去做采訪的過程。盡管早年在臺里的實習和工作經驗讓他對整個拍攝都較為熟悉,但是當“所有人在講述他們真實的生活,真實地苦惱著”,面對采訪對象的真情流露時,白客依然被這陌生的情感涌動沖擊到內心。
導演王晶一開始選擇白客,是因為他的“普通”——韓東就應該扔在人堆里,沒人會注意到他的樣子。實際接觸下來,白客身上有著一絲不茍的認真,甚至是個不愿多說話的“社恐”,這種和原本看他網劇印象留下的反差更讓他堅定了白客是一個好演員的判斷。

《萬萬沒想到》劇照,白客 飾 王大錘
白客身上這種極具“普通人”面相的草根氣息,也曾是他塑造王大錘的通關法門。在網劇《萬萬沒想到》中似乎總是表情“呆滯”又夸張的“王大錘”走紅后,白客曾在同類角色的“舒適圈”中徘徊過。《萬萬沒想到》大電影,《大鬧天竺》《美人魚》,白客在電影里繼續搞笑著,喜劇咖形象越發深入人心,也難免“厭倦”。
近些年,觀眾看到白客作為一名成熟的演員,也展現出越來越多不同的面相,《門鎖》中暴力而變態的反派寵物醫生;《江照黎明》中挺身而出,照亮黑暗中女性也背負著自身秘密的暖心記者;《救了一萬次的你》中專業精通卻不近人情的毒舌總監;《三體》中將人性幽微的怯懦演繹得絲絲入扣的白沐霖……白客的戲路越走越寬,曾經“當上總經理,升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了人生巔峰”的調侃以另一種方式逐漸展開得更加豐富立體。
3月24日,白客主演的電影《不止不休》正式全國公映。電影上映前,白客接受澎湃新聞專訪,談及自己戲里戲外的媒體記憶,以及把戲路越走越寬的“功利”與無奈。
【對話】
和真實的人在一起,沒太琢磨“演”這件事
澎湃新聞:韓東這個角色和你以往的角色都很不同,剛接到的時候是什么反應?
白客:大部分時候我會同期收到一些不同類型的劇本,在我當時收到的幾個劇本中,《不止不休》的劇本風格過于突出了,我從來沒有接到過這樣的劇本,在心中就先入為主地覺得很喜歡,然后才慢慢去仔細地研究。看的時候也不覺得說我無法處理這個角色,因為它講述了一個跟我有共同點的人物,也講述了一個我經歷過的年代,它離我也不遙遠。跟導演見過面之后也聊得很好,所以就自然而然地會接這部戲。說實話,當時也沒有什么理由不接這個戲。

《不止不休》劇照
澎湃新聞:到實際拍的時候,這樣的現實題材會帶來怎樣的感受?
白客:在看劇本的過程中,你大概心里可能有過一些關于如何去表演的設想,想象它的呈現會是什么樣子。但不敢相信的是,導演構建了一個非常真實的世界,幾乎是把那個年代還原在你面前。又有那么多真實存在的新聞從業者,那么多真實存在的有過那段不堪經歷的人們就在片場,成為那個空間里和你一起生活的人,讓人根本不去想演戲這回事,而是作為韓東完全生活在這個世界里體驗這段故事,自然地把這段故事詮釋出來。于是這個戲就真的沒有太琢磨“演”這件事兒。
澎湃新聞:電影里那些好像紀錄片一樣的畫面,記錄了一名記者去采訪乙肝攜帶者的過程,當時是如何呈現的?
白客:劇本上沒有對這段有任何描述,導演給我的任務就是讓我去采訪他們,像拍攝電視新聞節目一樣。好在我之前在臺里實習過,在大學分方向時,我學的是出鏡記者方向,所以這個工作其實不難完成。所有在學校學的東西都是潛移默化的,不好說是哪門課程給了你最大的幫助,但是確實學的所有東西都在我后來的工作過程中都用到了。
但專業上幫不到的,其中最難完成的是,整部片子都要把情緒克制在內心當中,但是我在采訪的時候是我的情緒最難克制住的時刻,因為你從來不會在拍戲時體會到這種情況,所有人在講自己真實的故事,在講他真實的苦惱,他們會真情流露,我也會跟著被感染。但如果我無法克制,那個戲我覺得就不對了。

《不止不休》劇照
澎湃新聞:打開這些受訪者內心的過程是順暢的嗎?有沒有讓你印象特別深刻的受訪對象?
白客:其實他們愿意來參演,就已經是鼓起勇氣來向我們打開內心的。我跟里邊的很多人都見過聊過了。拍攝的時候是會給他們一個假定的環境,當然他們不需要去顧慮環境,只需要講自己曾經的經歷,每個人都會去講他們曾經沒有打開內心時的狀態,但在講述的那一刻他們已經打開了。
應該說他們所有人的經歷都無法讓我很容易地去接受,因為當你作為旁觀者去想象別人的生活,或者你想教育別人應該怎么做,可以怎么做,我覺得都是在胡扯。他們的好多想法是你無法想象的,那些壓力都真實壓在他們身上的。所以聽他們娓娓道來的時候,真的挺難克制情緒的。比如電影中的那段母子,媽媽說她一直被歧視,但當她知道自己的孩子也是乙肝攜帶者時,她覺得她釋然了。她覺得她要好好活下去,她的孩子也要堅強地生活。她也在片中說希望社會能像我接受我的兒子一樣接受我們這個群體。
夢想做體育解說員,投傳統媒體簡歷石沉大海
澎湃新聞:拍攝時有勾起一些對過往的傳統媒介記憶的懷念嗎?
白客:確實是。因為當時電視臺播那些新聞調查類節目都非常火,那時候上學除了《百家講壇》之外,每天必看的是《今日說法》,還有每周都有《新聞調查》。因為都很犀利,我感覺他們做到了一些你不敢想的事情,你會覺得這些人非常勇敢,也非常厲害。每個人都有這種感受的,我覺得跟我同年齡段的其他演員來演,他也會同樣有感受。
澎湃新聞:電影里另一個很重要的媒介是論壇,它其實也承載了我們很多記憶,你早期的作品“網感”十足,感覺你應該也是會泡論壇的人吧?
白客:當然玩論壇,生活中你很難不受那個時代影響。我上中學那時候BBS就開始很流行,我混過的論壇真不少,有體育的、娛樂的,也有一些就像西祠這種的都有的,而且之前還當過“斑竹”(版主)。

《萬萬沒想到》劇照
澎湃新聞:什么板塊的“斑竹”?
白客:算是個體育版塊,但它是一個藝人的粉絲論壇,當時我也很小,也有喜歡的藝人。那時候論壇都這樣,什么都會大雜燴到一個論壇里。如果比如說有什么下載區、灌水區、討論區,也有什么游戲、體育都可能會設置。那時候還有什么貼吧,學校的貼吧,我跟我弟就是我們學校貼吧的管理者。這都是上大學以前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澎湃新聞:你學的是播音主持專業,又選了出鏡記者方向,對這份職業有什么認識?當時有想過畢業真的成為記者嗎?
白客:我當時選擇出鏡記者方向是一個沒有辦法且比較“功利”的選擇吧。因為你知道那時候就業壓力也非常之大,藝考生也非常之多,在畢業時會面臨很多的競爭者。當時也沒那么多自媒體、新媒體平臺,只能往傳統媒體里去擠。我一開始想學體育解說,但是我們沒有老師,所以我選擇了一個相對來說能讓我在臺里的實習過程中“立足”的一個專業。到臺里實習大概率是會拿到這樣的機會,有更大的機會能留下,所以這是一個比較“功利”的選擇。以當時的情況來說,我的選擇太少了,我投往傳統媒體投的簡歷全都石沉大海了。只有我大三在揚州電臺實習,那邊的領導也很欣賞我,大四畢業自然而然就留在那里了。如果是按照自己的“初心”堅持所想,那就是往各種體育頻道去投簡歷但是都沒有音訊。
澎湃新聞:做演員這么多年接受過很多采訪,覺得這兩種采訪有什么不一樣?
白客:不一樣,這是兩個新聞方向,我接受采訪都是娛樂新聞,會問我近況,問我怎么想的,問我對事業和表演的看法,我可以說我的個人經歷,也可以選擇不說,也可以虛構。但是我來采訪他們,他們只能講自己的真實生活。因為他們不會演,也沒有什么可騙你的,他們真實地苦惱著。

《不止不休》劇照,張頌文(右) 飾 黃江
澎湃新聞:電影里現在展現出最激烈的一次矛盾沖突是韓東要撤稿,但黃江不讓。其實不管他撤不撤,別的報社也會把這件事曝光出來,你怎么理解韓東一定要付出那么大代價也要撤稿的決定?
白客:是繼續發還是撤稿由其他報紙來報道,這兩件事有根本的區別,在于這件事的推手到底是不是你。韓東是想重寫這篇文章,他要換一個角度,那才是他真正的心中所想。所以區別還是很大的,就比如說幾個人打一個人對吧?別人在打,但是我就不想打,他是我的朋友,不管我打不打確實他都會受傷,但是我確實沒打。這有根本區別的。因為韓東是一個有感情的人,張博是他特別好的朋友,而且當時他也不是報社里正式的員工或者一個合格的記者,他是有理由沖動地做這個決定的。
澎湃新聞:電影里張頌文老師飾演的黃江是對韓東影響巨大的前輩,可以說是他伯樂,但同時他們也有理念上激烈的沖突,你在事業上面有遇到過像黃江這樣對你影響很深的前輩嗎?有過不被認同的時候嗎?
白客:我當時在揚州臺工作的時候,領導就對我很好。當時辭職的時候也很抱歉,但是以當時的心態來說,我覺得那時候的我應該去大城市看看,不應該在一個地方很安逸地生活。就是你知道,作為一個大學畢業生,如果一個臺里的人很看重你,會讓你很有自信,覺得自己很有能力。所以盡管見不了面,但是你肯定要感謝那些賞識過你的領導。

白客在《三體》飾演白沐霖
來北京之后,我現在這個公司遇到的這幫朋友,大家是十幾年在一塊,一直在分享,算是都走起來了,做得不錯。所以大家真的是互相支撐,找到了對方的發光點,慢慢走到這一步的,我們肯定都是各自的恩人。
要說影響,我在媒體行業待的時間很短,但在表演行業里,面對沖突的這種體驗是常在的,因為表演理念大家是不盡相同的,尤其是演喜劇會有各種風格,大家對喜劇的理解也是完全不一樣的。但是演戲不像新聞,不需要誰去說服誰。表演風格的不同是對的,大家就是要同時存在,讓這個行業五彩繽紛。不需要說誰對誰錯。所以制片人就很厲害,能組建一支軍隊,同時由導演引導不同的人去打一場仗。所以我們表演行業里我覺得是不需要誰去說服誰的,不同的意見反而對推動這個行業是起到正向作用的。
為了保持新鮮感,無意中“拓寬了邊界”
澎湃新聞:新聞和電影有時候在做同樣的事情,去看見一些不被看見的人,也表達一些創作者的觀點。你覺得自己是一個有表達欲的人嗎?
白客:我是一個非常不愛說話、不善言談的人。我并不像韓東那么喜歡輸出自己的觀點,但是或多或少地要和身邊的朋友去交流,就會有一些苦惱。有時候你會有一個在別人看上去很奇怪的想法,但不敢說出來,把它憋在心里就很難受。我們做喜劇的時候表達會變得更難,因為有時可能會讓對方覺得我在冒犯,那“侮辱”自己呢?還會被認為“不自重”,就會導致這個表達真的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所以不管是電影里的那個年代還是當下,任何時候表達都是很勇敢的。當然也需要國家做好引導,但是這個課題永遠存在,也沒必要感覺悲觀,因為表達的權利是一直給到我們的。

《萬萬沒想到》劇照

白客在《大鬧天竺》里飾演唐森
澎湃新聞:喜劇的表達會受到很多限制,和你現在演喜劇變得比較少會有關系嗎?
白客:確實是有點關系的,因為我覺得如果我開一些基礎很無聊的玩笑,那也很沒勁。喜劇本來就是搞諷刺的,我總要寫東西,但是也許會讓一些人不高興,然后也許別人會給你上點價值,告訴你做的有多么不對。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創作者,想用一根小針扎一下這個位置而已。
澎湃新聞:電影里韓東是個很熱血很燃的理想主義者,那演這樣一個人物會給到你某種精神鼓舞嗎?
白客:從職業上來說,他給了我一個機會去演一種不同類型的片子。我不會老演一兩種片子,而是會開拓自己的戲路。因果上,我是認同導演在劇本中的表達,我才會進入這個戲。我們彼此在拍之前已經是知音了,而不是說他把我拽進來,我在拍了這個戲以后我又被感染了,并不是這樣的。我一開始就相信我能夠幫助他的詮釋。

白客在《門鎖》里飾演鄭飛
澎湃新聞:這些年我們看到你的角色越來越多樣了,從什么時候開始覺得自己好像對做演員變得更有野心,要去拓寬邊界了?
白客:拓寬邊界其實也是一個比較“功利”的想法。并不是為了拓寬邊界而拓寬邊界,也不是為了讓他人認可我而拓寬邊界。因為老做同樣的工作會讓工作變得很無聊,我為了保持新鮮感,為了能讓自己的工作是豐富多彩的,所以有機會就會去接不同種類的戲。這樣才會覺得好玩,導致的結果可能無意中你也拓寬了你的邊界,導致你可以演更多的東西。而正是因為工作變得越來越豐富,也許會讓在這個行業里有信心扎根更久,如果演一種東西,時間長了你就會膩,畢竟我一開始也沒有那么喜歡表演。

白客在《江照黎明》里飾演王誠
澎湃新聞:最近幾年的一些角色,大家也注意到你的演技了。早年“王大錘”那種標志性的形象和演法,更像一種“風格”。比較好奇那種標志性的呆滯的氣質是精心研究過的還是當時確實不會演戲選擇的某種方法?
白客:“演技”這東西我沒法評價,因為我腦子里沒有理論知識,但是我是感覺演戲最重要的,不是演技,而是匹配度。大家在同樣一個狀態下去搞一件事情,比如說之前看過一些日劇,像《半澤直樹》這種,如果我們用那種方式去詮釋觀眾會不會覺得非常之奇怪?因為日本漫畫特別火,大家會喜歡這種漫畫式表達,我們沒有那個環境,那么演就會覺得這個人他的“顏藝”(人物在某些情況下面部表情極度扭曲的樣子)過于夸張了,他的臺詞過于外放了,他就跟我們的表演體系不匹配。所以我覺得演技也沒什么高低之分,當然確實有一些演得非常不好的,可能他的基礎沒有打扎實,比如說是基本的聲臺形表,但是我覺得演技不能拿到一個位置上去“衡量”,大家要不同,什么樣貌的人都有,我們從事的不是一個科學研究的行業,不需要把它拉到同一個標準上。
澎湃新聞:足球解說員的夢想還在嗎?有朝一日還會想去嘗試嗎?
白客:不太在了,因為我這扔下太久了,感覺實力不足以支撐我撿起這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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