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孫佳賀 梁沁 新青年非虛構寫作集市

考研紀實：

今年春天，我結束了一個人的戰斗

作者 | 孫佳賀 梁沁

2021年12月22日，教育部發布2022年考研權威數據，報考人數達457萬人，比去年增加了80萬，再創歷史新高。

月亮是國內某985高校法學院學生，報名參加2022年全國碩士研究生考試，今年春天與理想學校失之交臂，在調劑與二戰中糾結良久的她最終下定決心再來一次，被問到為何會二戰時，月亮淡淡答道：“不甘心。”經歷了漫長備考的煎熬、考研結果初現的失落、等待調劑的崩潰，如今的月亮平和了許多，她告訴我，自己的經歷或許不具普遍性，但那種在考研中情緒起起伏伏，反復同自己作斗爭的心態卻能或多或少體現出考研至少不是件輕松的事情，對于很多人來說，甚至極為痛苦。那為什么又要選擇這條路？月亮給不出明確答案，她只是反復強調：“就像你從小就被家里人告誡要考大學一樣，考研在我這里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作為人生的一部分，我必須完成它。”

01

一個人的戰斗

月亮考研的想法從進大學起就是一件板上釘釘的事情，2021年春天便是她著手準備考研的開始。月亮沒有報任何考研班，所有的考研資料都由自己在網上搜尋大量經驗帖以后一點點碼進數據庫，只是當時的她尚未制定學習計劃，雖然搜集準備了大量考研資料，但很多都只是靜靜地躺在電腦里面，未曾開封，“現在想起來，唯一后悔的就是沒早點開始。”

暑假回家，我和月亮線下見過一面，彼時她還停留在看網課的階段，那次見面她的情緒較為穩定，雖然言語交談間會偶爾表現出自己進度似乎比大多數人都要慢的焦慮，但總體心態還算積極，自嘲在家里效率低的她打算早點回學校，按照計劃表迅速趕上進度，“直到如今經歷了一次，我才覺得備考過程中看那些分享帖只能徒增焦慮，不同人的學習節奏往往差別很大，那時候天天看著別人又復習到哪了，心里反而越來越慌。”

早上八點坐在圖書館，晚上十點回宿舍，是月亮九月份回學校后的常態，無論如何，她都會要求自己在相同時刻坐進圖書館，書包放在椅子上的那一瞬間，她才能短暫喘口氣，然后告訴自己今天表現也很好，沒有浪費時間。只是開端的片刻寧靜遠不足以支撐她度過漫長一天，坐在圖書館里的月亮似乎全身細胞都活了過來，周圍人敲擊鍵盤、挪動椅子、擰開瓶蓋，甚至誰的目光落在了她這里，她都會敏銳察覺到。這些聲音往往會影響她的學習狀態，加上專業知識的枯燥無聊，每天需要背誦大量知識點的沉重壓力都會伴隨著周邊環境的聲音一同攪亂她的情緒。

煩躁難安中，月亮開始譴責自己不夠認真專注，不然怎么會對周邊環境如此敏感，陷入自我懷疑后又要掙扎著把自己從情緒的漩渦中拖出來，在心里大聲斥責自己：“月亮，你已經沒有時間了，你怎么還會把情緒價值浪費在這上面，你是不是蠢。”然后強迫身體回到書桌前，開始新一輪的復習。

因為對周邊環境的高度敏感，備考期間，月亮的復習地點從最開始的一層挪到了二層，最后又去了三層，到的地方多了，她往往能一眼識別出考研人，然后默默選擇在這些人旁邊坐下。而這種對環境挑選的執拗，最終也保障了學習環境的相對舒適，讓月亮的情緒稍稍安定了下來。考研期間驟生的敏感雖讓月亮控制負面情緒的能力弱化，但也讓她更敏銳地捕捉到身邊人微小細節里包含的善意。

2021年，西安的冬天似乎來得比往年都要早。某天早上七點，她去了圖書館，一個人蹲坐在樓梯間背著專業知識，旁邊有個打掃衛生的阿姨輕聲提醒她，“姑娘，地上還挺涼的，你注意著啊。”話音未落，月亮便濕了眼眶，輕聲應謝同時轉過頭去悄悄抹眼淚，“那時候只覺得前面的路不僅黑暗，還長得望不見盡頭，我一個人在這里走啊走啊，不知道還能撐多久，身邊沒有家人朋友，時刻都覺得自己可能倒下，偶爾收獲別人的善意，就會覺得格外珍貴。”

從秋天到冬天，宿舍外面的天亮得越來越晚，圖書館外面的天黑得越來越早，空蕩蕩的過道里，月亮手上的資料越背越薄，日子離12月25日越來越近。

02

封校：何以為家

西安疫情暴發的時候已在備考末期，月亮是在本校參加考試，基本沒受影響，很多從外地來西安考研的人卻因為防疫政策可能要被迫棄考，她有時候會覺得自己算是這場災難中的幸存者，如果準備了這么久的考試，她最終不能上考場，應該會全面崩潰的吧，甚至更可怕，她根本無法想象，“人家說越接近考試時間越焦慮，我那段時間反而平靜下來了，只是看著西安疫情暴發中的各種離譜事件，心里覺得很憤怒，卻也無可奈何。除了偶爾會在網上罵兩句，其他時候我還是按部就班復習。”

12月26日，月亮結束了考研，從考場走出來的瞬間，她意外平靜，沒有想象中的喜悅，那一瞬間，她只是特別想回家，可那個時候西安疫情形勢嚴峻，學校已經封校，考研剛結束，她便開始了從核酸檢測處到宿舍定點來回的封閉生活。有時候走在做核酸的路上，月亮偶爾會恍惚，回想起過去幾個月自己撐著口氣走到最后的備考生活，感覺宛若隔世。

考研結束后她沒有對答案，這是從高考結束后就養成的習慣，對于已經結束的事情，她向來不喜歡自己嚇自己，只是在這種封閉生活中她很難打起精神來，電腦上還堆著尚未動筆的課程期末論文，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卻懶得糾正。期間我們有通過電話，月亮告訴我，自己好像被考研短暫耗盡了元氣，感覺正式出結果前，要好好休整一段時間了。

03

一把槍對準自己，一把槍對準敵人

考研出結果那天，沒有人收到月亮的信息通知，朋友們心下擔憂，卻不敢打擾，只能等月亮聯系。大致過了兩天，我和月亮的聊天框里出現了“結果不是很好，準備接受調劑。”我說了幾句安慰的話，那邊卻再沒有回復。直到半月以后的某天，我突然接到月亮的電話，電話那頭她隱忍著哭聲問：“我是不是很差，為什么高考失利了，考研還會失利，我明明已經很努力了，那么刻苦地學，最后還是沒上，一定就是我很差了吧。”

電話中我了解到在身邊人逐漸拿到offer的時候，月亮還在調劑學校中掙扎，在勸服自己接受現實和自我懷疑中反復橫跳，但彼時她還是認為自己可以堅持下來。直到調劑學校中的第一志愿也拒絕了她，長期壓抑在心中的痛苦全面決堤，她陷入了無盡的痛苦。很久之后，月亮告訴我，那段時間她不僅自己痛苦，有時候還會對著父母發泄情緒，很少找朋友的原因是她擔心自己會把這種情緒帶給身邊人，最不能接受的是，月亮感覺自己正在變成她最討厭的那種人，身邊陰云不散，還傳播負能量給其他人的人，她開始厭惡這個被負面情緒包裹住的“月亮”。

月亮總體上來說是個積極樂觀的人，我和她認識近十年，因為考研第一次見到她如此絕望的一面。月亮不是輕易掉眼淚的人，記憶中也很少見到她哭，少到我以為就算天塌下來，面前這個女孩也會驕傲地繼續向前。那通電話結束后，月亮曾告訴我，自己打算接受兩所211高校的調劑，即使它們比不上她的本科學校，但再也不想經歷考研的痛苦。5月份，國內高校的復試結果塵埃落定，月亮仍舊沒有告訴身邊人自己最后選了哪里。

直到某天，朋友們不約而同收到信息，月亮問道，“你覺得我明年能考上嗎？”這個看起來似乎已經被打倒的女生卻出人意料地站了起來，“再考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我可以在家里復習，我這個人很需要從身邊環境以及家人、朋友身上獲得力量，這次有爸媽陪伴，應該就不會像去年在學校那么絕望了吧。不過也有個弊端，我可能會在家里和爸媽吵架，但總體來說，我的情緒應該會更穩定一點吧，畢竟是已經來過一次的人了。”

采訪快要結束的時候，我問月亮有沒有想過明年的結果，如果二戰仍舊不盡如意，她會怎么辦？電話那頭的女生頓了近20秒，輕輕開口：“不知道，大概還是一把槍對準自己，一把槍對準敵人，盡最大努力不傷害到身邊人吧。”

本文系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2022年《光影中的百年中國》課程作業，獲得“新青年非虛構寫作集市”優秀作品。

原標題：《群像 | 孫佳賀 梁沁：考研紀實：今年春天，我結束了一個人的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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