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未

編輯|江岳

01 狂飆

龔宇是懂利用流量的。2月1日《狂飆》大結局，“安欣再送餃子，高啟強再舉杯”的詞條沖上了微博熱搜第一，后邊還跟著紫色的提示字“爆”。鏡頭下，兩人心境已大改。這是最后一集的畫面，緊接著，在觀眾還沉浸在對高啟強的結局唏噓之中時，《顯微鏡下的大明》——愛奇藝即將在2月主推的自制劇，預告片已經擠在片尾曲前閃現了出來。

電視劇《狂飆》為愛奇藝吸引了不少流量。大結局播出當晚，微博熱搜前十中，有6個屬于《狂飆》，小紅書上有超過11萬篇關于《狂飆》的筆記，博主們拿著放大鏡研究大嫂口紅、耳環、發型、衣服和包包，如火如荼的學習潮還換來大嫂本人的一盆涼水，勸大家不要輕易模仿自己燙頭，因為那個經典的波浪發型，是次拋，每天現做的。

熱情轉換成了真金白銀，比如付費會員。早在1月14日，主演張頌文發布第一條微博宣傳《狂飆》時，便有觀眾在評論區下方打下了為“《狂飆》充值愛奇藝會員”的留言。很快，從第三集開始，《狂飆》就僅限付費會員觀看。幾年前，更新期間的電視劇還都是免費模式。

愛奇藝想繼續狂飆。趁著2023年首部開年大戲的熱度，積極宣傳下一部自制劇《顯微鏡下的大名》，盡管只是短短1分鐘的貼片廣告，愛奇藝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這似乎也是8年前龔宇“一魚多吃”商業戰略的一次體現。

掌管著愛奇藝的龔宇是一個理科男。在不多的幾次公開露面中，他總是帶著一副黑框眼鏡，頭發服帖，習慣穿灰色的西裝。他曾在清華從本科一路讀到博士，讀的是自動控制理論及應用工學，畢業后創辦的第一家公司被同為清華畢業的師兄張朝陽所收購，后來受李彥宏之邀，掌管愛奇藝。2017年，愛奇藝上市期間，他在公司大樓對面的顯示屏上投放廣告，標語是“做一家以科技創新為驅動的偉大娛樂公司”。

在龔宇看來，即便是最能牽動大眾情緒的劇集或綜藝，在他心中也是可以用數學模型算出來的。

2016年，他甚至預測過一部電視劇在愛奇藝播出后的流量準確率將達到85%以上，還要求保證公司內部一半的員工都是技術人員，若該比例減少，其他非技術崗位也暫停招聘——這與傳統影視行業截然相反的觀點。比如博納的總裁于冬曾稱電影這一行的魅力在于，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部電影能否賺錢，你可能會賠個精光，或者名利雙收，非常夢幻。

龔宇信心的來源之一是愛奇藝自制劇《老九門》。南派三叔的創作，陳偉霆、趙麗穎和張藝興的流量，再配合互聯網的運營方式，讓《老九門》拿下了破百億的播放量，也成就了理科生龔宇在影視圈的第一次狂飆。

日后，他用“全是套路”總結這部劇的成功。這其中毫無掩飾的，是互聯網新貴初嘗甜頭后的滿滿自信，當然，也有一絲對傳統影視行業的不屑。

02 矛盾

只要存在的時間足夠長，企業家總需要依據市場變化適時調整形象，這其中就包括，偶爾需要否定曾經的自己。

龔宇曾有過幾次自相矛盾的發言。比如持續不斷的付費會員問題。

2023年1月，在VIP會員再次漲價后不足一個月后，愛奇藝禁止HDMI連線播放和對PC端付費會員限制投屏清晰度的更改，掀起了軒然大波。

2019年因為“超前點播”事件引發用戶不滿后，龔宇曾承諾放棄短期利益以提升用戶使用體驗。然而之后的3年中，愛奇藝付費會員問題依舊時有發生。與2019年唯一的不同或許只是，龔宇不再露面，對此進行表態。

或許不能將此舉粗糙地概括為“資本家”的出爾反爾。畢竟，老板龔宇要放棄得太多了。2011年愛奇藝開始賣會員，當年的KPI是幾十萬人，到了年尾，只完成了不到20%，整個團隊都垂頭喪氣，第二年，任務還是沒完成，第三年，業績沒完成，直到2015年，趕著移動支付的春風，4年前的KPI才終于完成。

龔宇擅長等待且堅韌，這不是互聯網從業者的特質，但是文娛行業的必修課。比如曾經的影視第一股華誼兄弟在2022年已經連續5年虧損，樂華娛樂更曾在新三板上市后又退市。2015年的春風不足以為龔宇刮來真金白銀。此后7年，愛奇藝陷入連續七年的虧損，累計虧損金額超過410億元，甚至一度是百度年報中最難看的一部分。

“何時盈利”，一度成為龔宇每次公開露面就要被問到的問題。最開始，他還會禮貌回答，認真預測盈利時間，但一次次地被現實捶打后，他索性“躺平”，改口稱“預測不準就不預測了”，還說起了更加體面的套話：愛奇藝是在放棄盈利獲取市場份額。

事實上，愛奇藝直到2022年第一季度才開始盈利，自制劇《人世間》的爆火帶來了流量與好運氣，之后的《蒼蘭訣》更是為愛奇藝吸引了一億用戶。

比盈利早早出現的是意外。對于擅長推演的龔宇而言，在長達十幾年的創業中反復出現的意外，其實也是他個人進化迭代的重要節點。畢竟，他的人生前半段實在是太順遂了。

在龔宇的時間列表中，2017年應該是個重要而特別的年份。這一年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件是愛奇藝正式私有化。考慮到百度核心管理層的巨變波及了公司內部資源的劃分，愛奇藝在2017年的2月發行15.3億美元可轉債認購，并在不久后宣布上市計劃。龔宇對愛奇藝的規劃原本是在A股上市，原因是擔心美國的投資人聽不懂中國影視圈的故事。

龔宇的規劃最終沒能如愿，2018年，他還是到了美國。敲鐘前，龔宇提前八天來到美國，在連續發了八天“DAY+數字+表情”的朋友圈倒計時后，3月29日當晚，一向儒雅的龔宇站在臺前鼓掌狂歡，一張嘴巴大張的照片被媒體拍下，東半球中關村的百度大廈也在爆燈慶祝。

然而，上市首日，愛奇藝股票就破發，龔宇只能解釋“更關注長線價值”。在虧損、跌停與不測中錘煉耐心，50歲的龔宇已經反復打磨多年。顯然，在接下來的日子中，他還會繼續練習。

另一件事始于2017年初，但它的真正影響和結局，要遠到2021年才清晰：選秀節目的孵化。在《老九門》播出后，選秀節目《偶像練習生》曾為龔宇的飆車加了一把速，也讓外界一度以為，找到新玩法的長視頻網站，終于要迎來盈利時代了。

此后三年，愛奇藝聯手騰訊和優酷視頻，共送出超過200位偶像出道，除去節目中的廣告收入和粉絲打賞外，還參與了偶像經紀約的分成。然而，接檔《偶像練習生》的《青春有你》因“倒奶事件”引來監管，從此，選秀節目再無明天，已經錄制完畢的《青春有你》最后一期也沒能播出。

03 結局

在《狂飆》的開頭，安欣背著不算新的雙肩包，頂著一頭花白的頭發出場。他曾經的伙伴與對手都不復當年：賣魚販高啟強和趙立冬異化，昔日的大佬泰叔則被新人取代，唯有他還固守在刑警隊里的電腦桌前。

類似的固執，類似的劇情，在龔宇身上也隱隱閃現。

2013年，中央電視臺主持人馬東找到龔宇，希望入職愛奇藝，原因是這里有他搞不懂的流量。那是愛奇藝成立的第三年，憑借著前東家百度收購了PPS，它剛剛躋身一線視頻公司。

龔宇接受了馬東的請求。第二年，《愛情公寓4》在愛奇藝獨播，創下30億播放量，成為中國當時劇集的歷史新高。三年后，車澈打造的《中國有嘻哈》又讓愛奇藝刷了一次屏。

然而，歲月靜好的故事沒有如期而至。先是馬東和車澈相繼離職，緊接著，更加激蕩的行業變局拉開序幕，樂視的賈老板遠走美國，昔日大佬優酷和土豆雙雙接受了阿里的收購，資本飛舞間，草莽的故事與夢想不再有棲身之地，長視頻的故事，變成了BAT之間的流量與金錢之戰。

龔宇，成了唯一剩下來并活躍在戰場的老人。他或許是有些孤獨的。在最差勁的日子里，愛奇藝要被百度賣掉的傳言，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降本增效的大潮之下，百度甩掉賠錢包袱，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劇本。

在《狂飆》里，孤身一人的安欣被刻畫成了理想主義者的典型，他始終相信自己的信念，堅信正義總會戰勝邪惡——盡管在很長時間里，高啟強與他的強盛集團在京海幾乎是一手遮天。他最終在時間的煎熬里，等到了想要的答案。

龔宇也走在這條路上。區別于互聯網故事常有的宏大敘事，愛奇藝現在越來越像一家埋頭做劇的影視公司。從迷霧劇場幾部出圈的優質劇目開始，這個標簽越發清晰。期間，龔宇固守著一些自己相信的方法論，比如“成熟創作班底+流量演員”的自制劇路線。

2023年年初，當全網還在追《狂飆》時，龔宇出現在了電視劇《武庚紀》的劇組。這部改編自香港漫畫家鄭健和漫畫的電視劇，由任嘉倫主演，愛奇藝出品，基本延續《老九門》的套路。

探班當天還是春節假期，臨走前，龔宇和劇組的工作人員們一起合照，大家手里拿著紅色的福字和玩偶，龔宇站在最中間的位置，伸出大拇指在胸以下的地方比了個棒的手勢，在一眾將手高高舉起的合照者中，甚為拘謹嚴肅，那天的龔宇沒穿西服，但依舊戴著黑框眼鏡。

當然，時間帶來的變化，總會以不同的方式烙在個體身上。有時候，它是顯性的，比如安欣的白發、高啟強的老干部裝，有時候，它是隱性的，比如孟鈺眼睛里不再有的光芒，比如安欣在剛剛接觸考察組時的謹慎。落在龔宇身上，這位清華理工男對內容的態度轉變，不需要高舉張揚，但已經足夠明顯。

龔宇曾經自信地宣揚可以用數學推導出一切，但在2018年之后，他對此絕口不提。

也幾乎是同時，愛奇藝開始加大自制電視劇與電影。從2017年到2020年，龔宇參與制作的數量分別是：38、55、88和85部，這是一個令人驚訝的數字。其中，2020年上線的《隱秘的角落》和《我不是余歡水》都為愛奇藝積攢了一波口碑。

再到后來，龔宇開始在采訪中改口稱，無法總結出來爆款產品的方法論，因為市場在不斷變化，還是要依靠人才。某種程度上，這也是互聯網祛魅帶來的變化。泡沫散去，傳統商業的市場規律重新運轉，關于傳統行業與互聯網行業的爭吵，成為往日塵灰。

2月1日，《狂飆》大結局。

看起來，龔宇和愛奇藝迎來了一個完美的新年開端。然而，第二天一早，熱搜詞條還沒來得及從微博榜單上撤下來，愛奇藝回應因限制投屏被起訴的消息就又出現了，其中填滿了一連串的尊重：尊重法律、尊重合同、尊重消費者權益的原則，認真審慎對待。

像是一場接力跑。就在《狂飆》播出幾天，愛奇藝宣布“限制投屏”引發用戶不滿。這場危機一度因為《狂飆》的好評而略有平息。結果，電視劇剛收尾，騰出空來的廣東用戶反手就將愛奇藝起訴了。

看起來，緊跟在熱鬧后面的，是無止盡的麻煩。這也是商業世界里的尋常。樹大招風，越是站到高處，越要承受更多的審視。

龔宇繼續沉默。他曾經發過951條微博，但目前可見的僅有兩條，最近的一條還在1月24日，是鄧超陳赫鹿晗換頭像為《中國乒乓》打call的詞條，他也沒多說什么，只是發布了三個大笑的表情和三個點贊的手勢，看起來像極了被迫完成任務的社畜。

《狂飆》爆火后，一些催更的網友也涌進了龔宇的微博評論區，催促他抓緊變成一天更四集。龔宇也沒有進行回復。相比之下，那位被流量意外砸中的山東強盛集團老板孫紅雷，似乎對《狂飆》宣傳、與網友互動表現得更積極。后者及時上架了海魚、《孫子兵法》，儼然《狂飆》野生代言人。

當然，對于龔宇而言，在《狂飆》之后找到繼續狂飆的路徑，遠比慶祝眼下這場勝利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