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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漂大齡女,留不下又回不去

- 世 相 故 事 -
凜冬已至,年關(guān)將近,滬漂10年、失業(yè)大半年的春天,面臨著又一年的抉擇:留下或者回去。今年的抉擇尤其難,她發(fā)現(xiàn)偌大的魔都似乎已沒有她的容身之地,而家鄉(xiāng)卻又回不去。
”
留不下的魔都
春天原是一家地產(chǎn)廣告公司的總監(jiān),有著10年的從業(yè)經(jīng)驗,見證了房地產(chǎn)的黃金十年以及公司的輝煌時刻。她還記得前年元旦,辦公室里燈火輝煌,同事們在加班加點中跨年。那年的年會,在內(nèi)環(huán)的環(huán)球港酒店,整整10桌,百十號人。那晚的獎項,光萬元紅包就3個,還有十幾部蘋果手機,數(shù)十件充電寶、口紅等小獎品。而去年的元旦,則是冷冷清清幾個人,年會就只是一個小飯店的小小一桌,今年的元旦則是人去樓空,老板走上了討薪之路。
春天是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而春天只拿了一個月的賠償,顧及多年老東家的情分,也不好撕破臉打官司。
被辭退后,春天休息了一個月,然后著手更新簡歷。房地產(chǎn)已是英雄末路,春天決定轉(zhuǎn)行。但地產(chǎn)人的轉(zhuǎn)型之難,上海就業(yè)形勢的嚴峻程度都遠超春天的意料,大半年來,海投的幾百份簡歷,杳無音訊,唯一的一個offer做六休一,薪資低到塵埃里。自信與日俱減,經(jīng)濟捉襟見肘。說出來都沒人相信,自己也想不明白,工作10年竟無存款,錢花哪去了?朋友投資房子還能見著個房,投資孩子還能看到孩子的成長,而她投資自己卻啥都沒見著,反倒貼了20斤膘。
丟了工作以后,才發(fā)現(xiàn)在大上海生存不易,光房租一個月就要4000元。春天不是沒想過換個單間,但一想到曾經(jīng)合租的“奇葩室友”:“夜游俠”室友,半夜歸家,打開春天忘鎖的房門,到陽臺晾衣服;“強迫癥”室友,不時敲春天的房門,提醒她把堆在門口的垃圾倒了,或是拖一下衛(wèi)生間的水,還在一旁監(jiān)督;“霸廁狂”室友,每天早上一進去就是半小時或1小時,春天憋得肚子疼。就打消了合租的念頭。
屋漏偏逢連夜雨,春天闌尾炎突發(fā),忍著疼痛打車到醫(yī)院,不敢告訴千里之外的家人,怕他們擔心,又不好意思麻煩朋友,孩子已經(jīng)讓朋友分身乏術(shù),最后一個人進了手術(shù)室。躺在冰冷的手術(shù)床上,春天感到一股巨大的孤獨與無助。
出院后回到家,推開門的剎那,撲面而來的是無盡的黑和透徹骨髓的冷。一直以為一個人也可以的春天,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強大,或許之前是太忙太累,沒空感受孤獨吧,也或許是曾經(jīng)還有自己熱愛的廣告支撐著。賦閑在家的日子,一個人的時刻多了很多,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逛超市、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上海周邊游,情人節(jié)一個人過,買了一束花送給自己。
有一回,地道重慶娃的春天特想吃火鍋,約了幾個老友,朋友們各有各的事,孩子打疫苗、自己做產(chǎn)檢、老媽上醫(yī)院,春天就自己一個人去吃火鍋,吃到想吐,從小愛到大的火鍋瞬間覺得不愛了,后來好久她都沒上火鍋店。還有一種孤獨是家里沒人聲,也就是偶爾刷抖音時聽到自己的笑聲。好想找人說說話,但又不知該找誰。要好的幾個朋友自從結(jié)婚生子后,聚會聊的不是老公孩子就是婆媳關(guān)系,春天作為局外人,靜靜聽著,說不上話。夜半時分,“結(jié)婚是不是能擺脫現(xiàn)狀”的想法涌上心頭,此時,春天終于理解了朋友以及前同事的選擇,因為害怕自己一個人過一生,相親幾天匆忙訂婚,幾個月后結(jié)婚。
當時春天覺得自己是不會為了結(jié)婚而結(jié)婚,而是要嫁給愛情。如今在無著落感的孤獨面前,愛情似乎沒那么重要了。但一個人找另一個人就不孤獨嗎?春天想起劉震云在《一句頂一萬句》中寫的這句話,現(xiàn)實中的“牛愛香”們,她的表姐、堂姐,她的發(fā)小、同事,她的舅母、伯母,在時間的磨礪下,和對象早已沒話,一開口就是吵架。不同的聲音在大腦里上演唇槍舌劍,春天整宿整宿地失眠。
無路可走時,家是最后的退路。春天想起父母常在電話中催她回家發(fā)展,“一個女孩子干嘛要那么辛苦,爸媽在身邊有個照應(yīng)多好。”春天買了一張回家的票。

回不去的家鄉(xiāng)
“春天回來了?!”看著春天長大的鄰里熱情地問候,爸媽早就站在家門口迎接,張羅了一桌子春天愛吃的菜。“回家的感覺真好!”春天不禁在心里感慨。但回家的溫暖與喜悅不久就被工作的不順、相親的受挫所沖淡。
35歲的春天剛好錯過了體制和教師的末班車,只能看看企業(yè)上有沒有什么發(fā)展機會。近年,家鄉(xiāng)從縣級市一躍成為地級市,高樓如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房價翻了好幾倍,知名的消費品牌涌入,儼然大都市的范。走在城市繁華的街頭,讓人誤以為年輕人的舞臺很廣闊,可以大展拳腳,誰知工作機會寥寥,薪資也未見增長。春天本想從事老本行廣告行業(yè),但本地的廣告就是街邊制作廣告牌的小店,說來也是,沒有大企業(yè)哪里需要高大上的廣告營銷。
家人托關(guān)系,讓春天進了一家建筑企業(yè)。每天戴頭盔巡視工地,弄得灰頭土臉,春天多年累積的營銷經(jīng)驗完全派不上用場。小地方是人情社會,酒過三巡再談?wù)拢I(lǐng)導三天兩頭帶著年輕漂亮的春天赴宴,春天對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完全提不起興趣,只好默默低頭吃菜,有時吃完飯還要去唱歌,回到家已是夜里。時間就這樣被無休止的應(yīng)酬交際浪費了。
“這些時間可以看多少部電影、讀多少本書呀,或者陪陪家人也好。”春天感到很惋惜。
即使擁有自己的時間,真正能做的事也很有限。春天本想延續(xù)魔都養(yǎng)成的習慣,定期看展、參加英語角、戶外徒步,卻發(fā)現(xiàn)家鄉(xiāng)的活動只是在棋牌的基礎(chǔ)上多了密室逃脫、狼人殺。一到周末,朋友們都宅家“躺平”,抱著手機一整天。有時約著下館子或上咖啡館。難道家鄉(xiāng)人民吃喝玩樂就足矣?30幾萬人的城市連一座公共圖書館都沒有,唯一的一座城市展覽館只有一些照片和介紹,而且常年閉館。春天覺得若長此以往,自己的眼界會越來越窄。
回家一個月了,春天連一本書都沒看完,睡懶覺的時間越來越多,家務(wù)活全被媽媽承包,她自責不已,但又打不起精神做事。她那些在體制內(nèi)多年的高中同學們則是“老油條”了,常常不去上班,在家睡一整天,傍晚起來造作。男的女的都肉眼可見地發(fā)福了。安逸、頹廢、喪,與魔都積極上進、爭分奪秒的氣質(zhì)截然相反,當然,春天的個性與魔都更契合,要不然她也不會以班里第一的成績考上名牌大學,闖蕩魔都。
上進又如何,努力又如何,工資福利待遇低同學朋友們一大截,她終于體會到什么叫選擇大于努力,選擇漸漸把人分。讓春天覺得在同學朋友中低人一等的不僅是工作,還有人生大事,同學們早已結(jié)婚生子,對象也都在體制內(nèi),而她則孑然一身,每次聚會孩子們一口一聲媽,嘰嘰喳喳,春天挺羨慕,或許也是年紀上來了,渴望家庭的溫暖,渴望人生有羈絆。
回家還不到兩周,家里人就張羅著相親。這一次,春天發(fā)自內(nèi)心地聽從家人的安排,“可能真的是老了,寂寞了,想找個人陪。”但聽到相親對象是貨車司機、Tony老師、賣衣服的二婚男,一向驕傲的春天真的很難說服自己接受,畢竟自己還是名牌大學畢業(yè)。她深深地感到,小城女人的折舊率又快又高,30歲之后就開始貶值。一旦貼上剩女的標簽,已沒有資格談?chuàng)衽紭藴剩灰腔畹摹⒛械木托小?/p>
“學歷雖說不能決定一切,但文化水平相差太多,能說到一塊去嗎?”當然,長輩們不理解說到一塊去有那么重要嗎?過日子而已,他們和對象很少交流,不也過了幾十年嗎?春天和朋友吐槽,朋友道出家鄉(xiāng)未婚女多男少的現(xiàn)狀,優(yōu)質(zhì)男尤其搶手,晚一步就是別人的。
市立醫(yī)院某科室,5個單身女,年紀最長的33歲。男醫(yī)生全都已成家。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單身男醫(yī)生,單身女孩們本想說看看有沒有機會,但男醫(yī)生每周都有相親,還都是體制內(nèi)的女孩,不到一個月就定下了對象。
“小城的圈子很小,結(jié)婚又早,稍微優(yōu)質(zhì)的男生都被挑走了。”聽到這,春天心里咯噔了一下,35歲、體制外,要想嫁出去的可能性豈不是微乎其微?如果留在魔都,希望還大些,晚婚晚育很普遍,大齡優(yōu)質(zhì)未婚男女不少,春天在上海這些年就遇到了一些30+、40+的單身男總監(jiān),條件、性格都挺好,和她一樣都被忙碌的工作耽誤了。但,上海這座城足夠開放,春天無論在工作還是生活中,都沒有因為大齡而被另眼相待。但在老家,春天嘗盡了冷嘲熱諷。走在路上,遇見個熟人,開口就問,“找對象了嗎?怎么還沒找,抓緊咯。”工作中,中年大姐同事閑來無事就問,“最近相親了嗎?”“相親結(jié)果怎么樣?”“上次和你走在一起的那個男生是誰?”春天和一個老同學飯后散步被同事看到,結(jié)果第二天上班就傳遍整個辦公室,有種被消遣、被笑話的感覺,春天感到很憤怒,卻又礙于她們是長輩,只好壓下怒火。鄰里鄉(xiāng)親遠遠地看到她,便竊竊私語,“她不是35啦?好像還沒嫁出去。”在他們的世界里,根本沒有尊重一詞,當別人是空氣,毫不避諱地議論。
最令人煩躁的是,和媽媽同去吃酒席時,一桌的人當著你的面,你一言我一語地“關(guān)心”和炫耀,“想找什么樣的哇,不要太挑嘞”“我孩子的娃都上學咯”,一旁的媽媽眼睛有些紅,低下了頭。回到家,媽媽聊起飯桌上的事,“那個傻姑娘都嫁出去了,我們家女兒一名牌大學生,怎么就沒人要了呢?真的覺得很丟人,在親戚鄰里中抬不起頭”這幾句話就像一根針扎進了春天的心,鉆心的痛。
“不嫁人怎么就丟人了呢?一定要結(jié)婚嗎?你們的婚姻幸福嗎?”春天和父母吵了起來,都記不清為了婚姻這事吵過多少回,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何嘗不明白父母的焦慮與關(guān)愛,他們擔心等他們老了、走了,沒人照顧她,她又何曾不想讓父母放心、開心,但事業(yè)可以奮斗,婚姻這事,找誰奮斗去呢?

擁抱更多可能性
春天希望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父母依然很著急、很上火,四處托人幫忙介紹對象,鄰里同事依然愛八卦她的婚姻大事,姑姑和小姨隔三岔五上門勸她“差不多就得了,都那么大了”。聽朋友說,她事業(yè)單位的同事因為大齡未婚被消遣了好幾年呢,至今未消停。
煩、無聊、郁悶,是春天在家鄉(xiāng)的多數(shù)日子。“我的人生就是這樣了嗎?在工地上戴著頭盔直到頭發(fā)灰白,在周圍人的指指點點中老去,一眼望得到的無趣人生。”生于斯長于斯的春天,竟感到極度的水土不服。
她開始想念上海了,想念那里的自由自在、豐富的活動、向上的氣息,再回上海,是會更好還是更壞?春天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那里擁有更多的可能性,那是一座40歲還可以從頭再來、50歲還可以遇到真愛、70歲還可以摩登時尚的城市,春天想等年后再去試試,想看看自己的可能性!
原標題:《滬漂大齡女,留不下又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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