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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偉最后一次訪談:土山灣研究40年,始于“一片荒蕪”
凝聚近代文獻、海派文獻研究專家、上海圖書館研究館員張偉先生四十年研究功力并由他策展的“傳承與影響——紀念土山灣畫館誕生170年藝術(shù)文獻展”上月底在新落成的上海徐家匯書院對外展出,開幕僅十一天后,2023年1月11日凌晨,張偉因病不治,于華山醫(yī)院辭世,年僅67歲。
2022年12月13日,《澎湃新聞·藝術(shù)評論》(www.usamodel.cn)因張偉先生新作《土山灣畫館人物志》對他進行了專訪,這也是張偉生前最后一次接受專訪。張偉先生談及土山灣研究和小校場年畫研究始于“一片荒蕪”。兩小時訪談中,有土山灣的詳解,也有張偉先生說到趣處的笑聲、鄰居老友串門的寒暄,以及他治學四十年的經(jīng)驗總結(jié)和未來計劃。
本對話整理自該錄音,原本由張偉親自校訂,奈何天人永隔,讓人慨嘆,也以此文為張偉先生送行。

《張偉在土山灣》 圖 顧村言
采訪手記:忙碌的張偉與土山灣研究
2022年,是徐光啟誕辰460年和土山灣畫館誕生170年。
11月,張偉關(guān)于土山灣的第二本著作《土山灣畫館人物志》在距離首部專著《遙望土山灣——追尋消逝的文脈》出版十年后面世了,11月18日,張偉在上海展覽中心舉辦了新書發(fā)布會。作為澎湃新聞的老作者,《澎湃新聞·藝術(shù)評論》也約請張偉就土山灣畫館與人物進行一次對話。

《土山灣畫館人物志》 張偉 張曉依 著
2022年12月7日,收到采訪提綱后,張偉老師微信答復(fù):“這些題目都很好,當然也可以補充一些,訪談是雙方火花的碰撞迸發(fā),肯定會有新的有趣的內(nèi)容。上海花園你來過,我們約一個雙方有暇方便的日期即可。”于是約在12月13日下午面訪。14日,張偉還要到復(fù)旦大學參加博士論文答辯評審。
12月13日下午,記者來到位于上海閔行區(qū)的張偉家。進門即見客廳內(nèi)有一張大桌,上面放著杯清茶。客廳兩側(cè)是兩個小葉紫檀大書柜,屋內(nèi)空調(diào)很暖。張偉說,他的家中有4個房間,大書柜36個,書箱60多個,放畫的樟木箱3個,還有其他存書處。他的生物鐘也很固定,“我一般夜里兩點睡覺,晚上比較安定。晚飯一般八點多吃。上午不做事情,醒來就十一點了。我現(xiàn)在一天兩頓飯,早飯帶午飯一起吃。整個下午到晚上都可以利用。”
采訪至一個半小時左右,張偉老師的鄰居、好友,同為上海美術(shù)史研究學者的陳志強來敲門,看看采訪進度,邀工作后去飲一杯咖啡。
采訪時,張老師邀請澎湃新聞記者參加原定于12月22日舉辦的“傳承與影響——紀念土山灣畫館誕生170年藝術(shù)文獻展”開幕研討會。記者當時注意到,除了策展,研討會與媒體溝通事項,事無巨細,均由他一手包辦。12月25日前,張偉在其他工作人員都感染的情況下,獨立完成了布展。當時,正值第一波感染高峰,堂食、外賣極為不便,獨居數(shù)年的張老師說,自己的吃食“已備了一個多月的量,準備熬過春節(jié),我已習慣了。”12月29日,由于參會人員感染而推遲數(shù)天的開幕研討會終于舉辦。張偉邀請了上海大學上海美術(shù)學院教授李超、藝術(shù)評論家石建邦、澎湃新聞藝術(shù)主編顧村言、徐匯區(qū)文旅局負責人等圍繞土山灣進行了暢談。31日,張偉告訴澎湃新聞記者:“那天回來,身體一直不適,只能臥床休息。”
2023年1月1日,張偉再次傳來微信,交代了一些展覽重點,并言“精力不濟,匆匆?guī)仔小薄E炫刃侣動浾吲c張老師的交流最終止于1月4日,“血氧很低”的張偉彼時已無力審讀報道初稿。
又過幾日,1月11日一早,噩耗傳來。
可以說,張偉先生為了土山灣研究,為了展覽,拼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在他辭世的這天上午,知名學者、近現(xiàn)代文學、文獻研究者陳子善在朋友圈發(fā)出了張偉的照片,說:“張偉兄今天凌晨因感染新冠不治而逝世……這是2022年12月22日,他發(fā)給我的最后一張照片,攝于上海土山灣畫館建立170周年展覽布展時。他為籌備這個展覽付出了寶貴的生命。”據(jù)陳子善對澎湃新聞介紹,張偉為土山灣建立170周年展覽付出了極多心血,過于勞累,感染新冠后最初是肺炎,后又發(fā)現(xiàn)腦梗,轉(zhuǎn)到華山醫(yī)院,雖經(jīng)極力搶救,最終依然不治而逝,“太悲痛了”。
“難以置信,作為學者,67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聽聞消息幾乎不可接受,非常之難受!”復(fù)旦大學教授李天綱、藝術(shù)評論家石建邦、澎湃新聞藝術(shù)主編顧村言、收藏家王金聲、媒體人龔建星、沈嘉祿、文史研究者鄭有慧、出版人楊柏偉等上海諸多文化界人士在聞知這一消息后都在第一時間發(fā)表了哀辭,張偉所在的上海圖書館同事、張偉先生生前合作過的友人與讀者,以各種方式表達追思。張偉先生哲嗣張舒萌告訴《澎湃新聞·藝術(shù)評論》,疫情中不舉辦告別儀式了,近幾日在家中設(shè)靈堂,親友至交將送張偉先生最后一程。

2022年12月22日,張偉,攝于上海土山灣畫館建立170周年展覽布展時。
以下是2022年12月13日《澎湃新聞·藝術(shù)評論》與張偉的對話
對話張偉|土山灣研究40年,始于“一片荒蕪”
一、土山灣何在?
澎湃新聞:土山灣,很多人可能還是第一次聽說,或者即便知道,也不了解準確的地理位置。首先,請您從地理上界定一下土山灣。
張偉:今天,土山灣這個詞好像已經(jīng)沒有了。有些知道的人,也把土山灣和徐家匯混在一起。但是在當時,兩者全然分開。土山灣和徐家匯的分界線,是今天的徐匯區(qū)區(qū)政府(漕溪北路336號),過去的大修道院。
1928年底,大修道院落成。大修道院朝南,是一片土地和一條河流。所以,當年土山灣的地理位置很清晰——以大修道院為邊界,朝南是土山灣地區(qū),朝北是徐家匯地區(qū)。用現(xiàn)在的話說,徐家匯地區(qū)比較高大上,偏藝術(shù)化,居住著所謂的上層人士,建筑包括大小修道院、神學院、藏書樓、徐匯公學、啟明女校、圣母院等等。土山灣,主要有土山灣孤兒公益院。土山灣有條河道,疏浚后,泥土堆積路旁,形成蠻有規(guī)模的小土山。現(xiàn)在到徐匯區(qū)蒲匯塘路看,也是一個彎,不是直角的。泥土堆在彎道,就形成了土山灣。1864年,孤兒院從橫塘搬到土山灣,土山被削平,造了很多建筑,但土山灣的地名保留下來,建筑中最主要的就是土山灣孤兒公益院。公益院包括印書館、圖畫間(俗稱土山灣畫館)、五金車間、鞋作車間等等。當年土山灣的人去徐家匯,也會說“我們進城了”。

展覽現(xiàn)場 19世紀中期 土山灣的建筑分布圖

清末土山灣畫館內(nèi)景
澎湃新聞:土山灣的面積有多大?
張偉:大修道院朝南,南至今天的華亭賓館。現(xiàn)在的電影博物館,以前叫聯(lián)華影業(yè)公司,更早以前是圣衣院,是培養(yǎng)修女最嚴格的地方,修女不可以見父親、兄長以外的男性。那里還有一個名字,上海話叫“五棣頭”,是五排民房,提供給土山灣孤兒公益院畢業(yè)、18歲成年后的青年結(jié)婚安家。孤兒公益院的男青年的對象是圣母院的修女。圣母院所在地就是今天的上海老站餐廳,現(xiàn)在這里只有1幢建筑,當年規(guī)模很大。今天的電影博物館、華亭賓館、萬體館那里整一片,過去都屬于土山灣。
澎湃新聞:那么,土山灣與徐家匯的分界線大修道院(今區(qū)政府),當時所在的路名是什么?
張偉:19世紀時沒有路,只有一條河。今天的漕溪北路,原來就是肇嘉浜。河岸的建筑邊有條小路,可通行。小路從土山灣一直通向徐家匯、衡山賓館。河岸南邊是土山灣孤兒公益院、徐家匯藏書樓,去岸對面需要過橋,所以徐家匯一帶很多名稱都帶“橋”字,比如天鑰橋路的天鑰橋、圣母院橋、電影博物館附近的慈云橋,博物館附近至今有條慈云路。一直向北,還有大木橋(路)、小木橋(路)、東安橋等等。20世紀50年代,陳毅市長要求填平肇嘉浜,這些橋沒有了,保留了同名的路名。
二、對海派藝脈、中西美術(shù)何以影響至深?
澎湃新聞:土山灣的教學是怎樣安排的?
張偉:土山灣畫館遺留的文獻很少,其教學生產(chǎn)的詳細過程今天已很難復(fù)原,但通過近年發(fā)掘出的一些殘存史料,還能從中了解一二,而這些史料所涉及的也基本都是在劉德齋執(zhí)掌期間。

土山灣畫館主任劉德齋和他的學生(1903年)
畫館以孤兒進館時間為序分級分班上課,教學方法采用工徒制,課堂作業(yè)大多用范本臨摹。土山灣畫館的一個完整學期是6年,但學習不到6年或超過6年的學生也為數(shù)不少,原因很多:有因不學油畫而5年即畢業(yè)的;有因水平過差而被要求多學幾年的;也有因情況特殊而屢次出入畫館的——如最初僅每日學畫一小時,再逐漸過渡到半日學畫和全日學畫,這樣,學習時間就很長。即便學生情況各異,但教學卻始終嚴格,畫館的整個常規(guī)學畫過程長達6年,新入畫館的學生練習畫線條就要學半年,從直線、橫線、斜線一直到弧線、圓圈,要能用粗細、深淺、疏密等不同的線條畫出物體的形狀,特別是要畫出物體的質(zhì)感來。等線條畫熟了,才開始畫石膏幾何模型,臨摹宗教名畫,學習勾稿、放大,并外出寫生,畫人物模特。最后才開始學水彩、油畫。期間,還要學習算學、歷史、宗教等基礎(chǔ)知識及練習體操和唱歌。一年考試兩次,前三名有獎賞,頒獎時各位神父均會到場,十分隆重。學徒期間有少量津貼可拿,作品售出,可提成售價的二成作為獎勵;滿師后則可計件享受薪酬,提成比例也相應(yīng)提高到售價的八成。

民國初年土山灣畫館的學生正在臨摹石膏像
畫館對外承接訂單,山水、花草、人物及宗教故事畫等均可受理,按畫件的尺寸大小和難易程度定價,而又尤以各類油畫最受歡迎。因油畫復(fù)雜難學,繪制時間長,故畫館只有王安德、范殷儒、徐詠青等少數(shù)幾位能夠承接油畫訂單,并常常供不應(yīng)求。他們的作品曾多次參加各類中外博覽會,屢獲獎牌。由于最初執(zhí)教畫館的是范廷佐和馬義谷,后有人據(jù)此認為畫館教師主要由外籍人士擔任,此實不確。在畫館任教的其實大都為中國人,現(xiàn)存的幾張畫館教學照片可以清晰地證實這一點。我們現(xiàn)已確知的中國籍教師就有:教授油畫的王安德、范殷儒,教授素描的王思福、李德和,教授勾稿放樣的溫桂生,教授書法的姚子珊等等。擅長素描、精于水彩的劉德齋則長期擔任畫館主任,統(tǒng)率全局。

劉德齋編著土山灣畫館教材《繪事淺說》書影
劉德齋還十分注意總結(jié)教學經(jīng)驗,主持編撰了不少著作,我們今天知道的就有《畫館記略》《繪事淺說》《鉛筆習畫帖》《畫館繪鐫錄》及《畫館中興記》等,除《繪事淺說》和《鉛筆習畫帖》由土山灣印書館公開出版外,其余幾種在各大圖書館館藏目錄中均未見著錄,很有可能并未正式出版。
澎湃新聞:徐悲鴻有一個著名評價“土山灣習畫之所,蓋中國西洋畫之搖籃也”。他和土山灣之間有怎樣的交集?
張偉:徐悲鴻是抗戰(zhàn)時期在重慶說的這句話,發(fā)表在1943年的文章里。他因為身份高,這句話就成為經(jīng)典的評價土山灣畫館歷史作用和價值的句子。實際上,當時很多人也有疑問,徐悲鴻為何在重慶這樣說。按道理,他與畫館沒有關(guān)系。根據(jù)我們的考證,徐悲鴻第一次來到上海,是1913年逃婚。徐悲鴻以為憑自己的繪畫功力可以在上海站穩(wěn)腳跟,找到喜歡的女人。但實際上,徐悲鴻走投無路,碰了很多釘子,根本就無法生存,他甚至想要跳黃浦,這個是真的事情。幸運的是,徐悲鴻碰到了一位商務(wù)印書館的黃警頑。這個人是商務(wù)印書館專門做招待交際工作的,特別熱心,會招待人,按照現(xiàn)在說法,情商很高,各種人都可以交往,所以外號叫“交際博士”。黃警頑拉住(欲輕生的)徐悲鴻,問他有什么事情,徐悲鴻說了以后,黃警頑就把徐悲鴻帶到自己的宿舍,暫時安頓,說可以幫徐介紹繪畫的事情,請徐不要心急。黃警頑介紹徐到商務(wù)印書館畫插圖,但當時徐悲鴻毫無名氣,繪畫也沒有到達日后水平,屢遭退稿。徐悲鴻也不擅長工筆畫風格的插圖,真是走投無路。黃警頑又把徐介紹到審美書館的朋友高氏兄弟(高奇峰、高劍父)那里,兄弟倆開書館、辦畫報。當時,審美書館正走向商業(yè)化。

徐悲鴻1913年繪春夏秋冬月份牌四條屏之《撲蝶圖》黑白版
徐悲鴻過去靠畫畫得到的收入,總共只夠買兩個飯團,但為書館畫四條屏要一周時間,他就靠著兩個飯團勉強維持生命。畫完后,徐悲鴻去審美書館交稿,高奇峰不在,他只能請伙計轉(zhuǎn)交。所幸高奇峰回到書館,認可了這件四條屏,支付了60元畫酬,解了徐悲鴻燃眉之急。

《午后》 水彩 徐詠青作 1912年《婦女時報》封面
“傳承與影響——紀念土山灣畫館誕生170年藝術(shù)文獻展”作品
隨后,黃警頑把徐悲鴻介紹給土山灣畫館的徐詠青(水彩畫大家)和周湘(美術(shù)教育家),周湘嚴格說只是受到畫館的影響。后來發(fā)生的事情,雖看不到文獻記錄,但土山灣畫館可以參觀和旁聽,我推測徐詠青帶徐悲鴻旁聽過,對他的影響應(yīng)該是很深的。因此徐后來寫到對土山灣的評價,絕非無源之水。

徐悲鴻1913年繪春夏秋冬月份牌四條屏之《納涼圖》三色版

徐悲鴻1913年繪春夏秋冬月份牌四條屏之《采菊圖》,三色版

徐悲鴻1913年繪春夏秋冬月份牌四條屏之《寒香圖》彩色版
對于畫月份牌四條屏之事,徐悲鴻礙于身份一直未提。后來,我收集到這四幅畫。徐悲鴻在北京成為畫壇一把手后,將黃警頑接到北京,雙方鄭重約定,生前都不提那段過往。不久,徐悲鴻病逝,黃警頑信守承諾。直到八十年代初,北京有研究者做口述史,垂暮的黃警頑才說出了往事。
澎湃新聞:讀您的《土山灣畫館人物志》才了解到,土山灣不僅是中國西洋藝術(shù)的搖籃,它和中國畫、海上畫派也有很深的源流。
張偉:過去,很多人認為,土山灣畫館的影響是到徐悲鴻這一代,會提起周湘、陳抱一、丁悚、潘天壽,都受到過張聿光和土山灣的影響。事實上,土山灣對海派藝術(shù)的最初影響,要遠遠早于這一代人。

1912年4月,土山灣畫館掌門人劉德齋和畫館新、老學生合影于龍華百步橋
(中坐撐手杖著長衫者即為70壽翁劉德齋,旁邊拿帽者為安敬齋,后排右一戴圓帽者為其得意門生徐詠青)
1880年,劉德齋接任土山灣畫館主任。那時海上畫壇的很多著名人物都或多或少受到他的影響,如海上畫派的開創(chuàng)者任伯年就是通過劉德齋接觸到西洋繪畫的。19世紀中晚期,任伯年與劉德齋過從甚密,在他的影響下,任伯年學習素描,也畫過人體模特。根據(jù)上海博物館原館長沈之瑜1961年9月7日發(fā)表于《文匯報》的一篇《關(guān)于任伯年的新史料》記載,任伯年使用的3B鉛筆,也得自劉德齋,任伯年因此而養(yǎng)成了鉛筆速寫的習慣。
我們要特別強調(diào)任伯年的人體模特寫生,這與中國傳統(tǒng)繪畫明顯不同的習畫技法顯然正是從劉德齋那里學過來的。土山灣畫館的學生在進入第五學年時就有這門課,叫“畫真人稿”或“打小囝活樣”,翻譯過來就是人體模特寫生。這也說明,任伯年當年從繪畫理念到具體技法,都受到劉德齋的較大影響。與此同時,劉德齋也帶領(lǐng)畫館的學生走訪任伯年,學習中國畫藝,并畫有圣像白描,以中堂形式掛于教會場所。我們現(xiàn)在還能看到的劉德齋所繪《家庭垂訓》等圖,正是這樣的白描中國畫;而他的得意弟子范殷儒所繪的《中華圣母子像》,也是綜合了中西方文化元素的作品,人物面容雖是高鼻子、凹眼睛的西方特征,而所著服飾則是典型的中國式樣。
其實,除了任伯年之外,劉德齋與當時其他海上畫家也都多有交往,如“海上三任”之一的任薰,甚至還為畫館繪制過《利徐談道圖》等作品。任薰在肖像畫上有很高成就,形象刻畫精妙入微,善于傳神,土山灣邀請他繪圖絕非偶然。其他像以人物畫著稱的沙馥、知名山水花鳥畫家陸韻樵、陶松溪、姚叔平、汪仲山、陳伽仙等等,也都與畫館和劉德齋個人有所交往,而徐詠青、張充仁等土山灣培養(yǎng)的人才,與上海美術(shù)界更有著非常密切的來往。土山灣畫館與海上畫壇的互補關(guān)系以往一直缺少研究,是美術(shù)史上的一個空白,值得我們進一步探討。
澎湃新聞:聽您回顧土山灣的歷史,就想到了1949年前后在上海的私人美術(shù)畫室。譬如接受過土山灣熏陶的張充仁,后來就開辦了合肥路上的充仁畫室,培養(yǎng)的學生中,哈定又創(chuàng)辦了哈定畫室。可以認為,西洋美術(shù)的教育傳統(tǒng)就是這樣繼承而來的么?

徐詠青于民國初年所繪水彩畫《岸草溪蘋綠未勻》
張偉:土山灣的徐詠青辦美術(shù)學校,比劉海粟的上海美專還要早。徐詠青在土山灣畫館時,是學霸級的,門門功課第一名。1905年他畢業(yè)后,進入商務(wù)印書館畫插畫,因為他還懂得當時主流的印刷方法石印工藝,于是每年漲工資,月收入達到100銀元。1913年,商務(wù)印書館開辦“繪人友”(練習生)美術(shù)班,徐詠青是主力教師。在此之前,徐詠青已經(jīng)在徐家匯地區(qū),外灘地區(qū)的申報館辦了好幾年的美術(shù)學校,招生廣告的關(guān)鍵詞是,學生能學到素描、寫生、水彩、油畫,還有五彩石印,石印這一點,其他學校的任何老師開不出這個口,沒底氣開這個口。

徐詠青為英商亞細亞火油洋燭公司繪1924年月份牌《深山古剎》
今天,人們會說周湘很早開始辦美術(shù)學校,因為他與劉海粟的官司之爭。實際上,徐詠青幾乎同時與周湘辦校,1907年到1910年,徐一直在辦校,以此為生。劉德齋也一直支持徐詠青和周湘,帶土山灣的學生甚至神父去參觀。徐詠青辦校時,還向劉德齋借用了土山灣的教學用具。徐詠青培養(yǎng)了很多土山灣的再傳弟子,成為上海工商美術(shù)界乃至上海畫壇許多舉足輕重的人才,比如杭稚英、金梅生、金雪塵、何逸梅等等。何逸梅又在香港培養(yǎng)了學生。還有一位學生甘長齡,后來在澳門培養(yǎng)了很多學生。徐詠青則在上海、香港、桂林,晚年在青島,都辦校,帶出非常多學生。可以說,在美術(shù)教育這條路上,徐詠青影響巨大。
另外,我們熟悉的張充仁,1928年離開土山灣畫館,留學比利時,成績卓著,回到中國后,在馬相伯、蔡元培等人的支持下,舉辦畫展,一炮而紅。之后,他在合肥路開辦充仁畫室,學生包括哈定、王季遷等,以及曾任《解放日報》美術(shù)編輯部主任的張安樸等等。哈定后來在康平路辦了哈定畫室。還有滬上白鵝畫會的陳秋草、方雪鴣,浙江的潘天壽,赴日留學的陳抱一、上海本土的丁悚等,多多少少都與徐詠青有交往,受到土山灣畫館的影響。
最近,復(fù)旦大學顧錚教授策劃的“慕琴生涯——丁悚誕辰130周年文獻藝術(shù)展”在展出。我考證出,丁悚也畫過月份牌,我也出借并展出了這件作品。這件月份牌是四條屏,由八位名家創(chuàng)作,二人一組,一位畫人,另一位畫景,徐詠青也是畫家之一。20世紀50年代,丁悚就應(yīng)北京黃警頑邀請,向當時的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捐贈了一批畫,其中美術(shù)類作品今天歸屬于中央美術(shù)學院,這當中就有一套典型的土山灣畫館的教材。晚年丁悚撰文回憶美術(shù)生涯,有一段充滿感情地記錄了土山灣畫館。
現(xiàn)在提到西洋畫在中國,一般首先提到上海美專,再早會回溯到李叔同,他大約是1905至1906年在日本學習油畫,但實際上,1852年的土山灣畫館要遠遠早于李叔同、劉海粟。徐詠青1898年從土山灣畫館畢業(yè),他的水彩畫水平堪比英國、法國一流畫家。從徐詠青上溯,還有劉德齋及其同門王安德(約1855-1902,土山灣的油畫第一高手),再向上還有教油畫的馬義谷和教雕塑的范廷佐(即土山灣畫館創(chuàng)建者)。這樣算來,土山灣的西洋美術(shù)歷史比李叔同、劉海粟一輩早了約半個世紀。
三、治學生涯:于“一片荒蕪”開出“四扇窗戶”
澎湃新聞:張老師,我知道您做土山灣研究是源于1980年進入徐家匯藏書樓,接觸了大量一手材料。那么您是如何選定這個題目,又是在什么階段意識到土山灣的巨大意義?
張偉:我出生在龍華地區(qū),四歲時搬到天鑰橋路的天鑰新村,距離徐家匯就一站路,就經(jīng)常去。看電影的話,就去徐匯劇場和衡山電影院。作為徐家匯的人,對這里很熟悉。工作以后,最初的兩個工作都是做的工人,最初編制是綠化,1978年京訓班解散后到上海圖書館時也是工人,印刷工人,主要在虎丘路,外灘那里圓明園路虎丘路,工作地方在亞洲文會大樓。

1989年10月,張偉在家看書,左側(cè)是卡片箱和放大機
1980年進入徐家匯藏書樓,待了16年。當時,徐家匯還沒有變化。如果當時的風貌能保存下來,就是原汁原味的拉丁文化區(qū)。1991年建地鐵,就留了幾個建筑,其他都拆除了。所以我工作的時候,徐家匯的建筑、地域概貌和道路全都沒變,只是河道被填,一些建筑名稱變了。我工作的徐家匯藏書樓里,有許多徐家匯地區(qū)和土山灣地區(qū)的原住民,有的還是教會教民甚至信眾,經(jīng)常聽他們講起土山灣、徐家匯。我做土山灣研究,是連同徐家匯一起做的。當時,從藏書樓還能看到紅星傘廠,據(jù)說在傘上畫圖案的老職工,很多就來自土山灣畫館,而且藏書樓里也有土山灣的出版物。所以,我就產(chǎn)生了興趣。最早只是看書,做筆記,還談不到研究。因為最早,我還在做電影史和現(xiàn)代文學史。當學術(shù)研究逐漸成熟后,我發(fā)現(xiàn)有的領(lǐng)域不僅是冷門,甚至可以說是一片荒蕪,一個是上海小校場年畫,我在藏書樓5樓發(fā)現(xiàn)了小校場年畫的全部原稿,第二個就是土山灣。這兩個領(lǐng)域,幾乎沒有一篇論文。我想到,要在學術(shù)上走下去,需要找到獨特的領(lǐng)域。于是,就比較有心地做卡片,做筆記,收集、歸類原始材料。大約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開始正經(jīng)查詢文獻,立志于小校場年畫和土山灣的研究。
后來,施蟄存先生主編《中國近代文學大系》翻譯卷,我每周要到施先生那里幫忙查閱資料,施蟄存也常常提到徐家匯藏書樓。施先生一直說他的學術(shù)“開了四扇窗”——創(chuàng)作、翻譯、碑帖、詞學研究。我有相當長時間跟著施先生,每天下午去。施先生當時比較寂寞,我們會一直談到晚飯時間。施先生的治學方法,讓我受到很大啟發(fā),由此我也確定了自己的幾個治學方向,也可以說“幾扇窗”。
第一扇窗是小校場年畫,延伸開去是月份牌,2023年我還會出“百美圖”。據(jù)我所知,年畫、月份牌、百美圖和后來的宣傳畫,這些完全有承繼關(guān)系的一條脈絡(luò)。這部分是我最早研究的,包括“小校場年畫”是我定名的,最早的圖錄和專著是我出的,“這扇窗”是我一直要走下去的。
第二扇窗是土山灣和徐家匯研究,這也是我最早開始積累材料,整理大量文獻,然后做過講座,寫過零散的文章,出版了土山灣最早的兩本專著《遙望土山灣——追尋消逝的文脈》和《土山灣畫館人物志》。

《遙望土山灣——追尋消逝的文脈》張偉 張曉依 著 同濟大學出版社 2012年
第三扇窗是電影史研究。若論文章數(shù)量,可能電影方面寫得最多。就收藏領(lǐng)域講,說得夸張一點,我可能是這方面收藏的全國第一。電影方面,是我下的功夫最久,收藏最多,很多藏品連公藏機構(gòu)也沒有。電影史研究出版了很多專著,也參與編了一套目前為止最大的,169卷(注:實際出版為167卷)的《民國時期電影雜志匯編》。
第四扇窗是除此以外的上海文化現(xiàn)象,包括戲劇、美術(shù)、音樂,我也寫了好些文章。我的專著概括起來就是海上文化史。
這四個領(lǐng)域我研究比較久,有幾十年的工夫。近些年的拍賣或私人交易,這幾個方面最好的東西我都會買,這四個領(lǐng)域我也會一直走下去。將近四十年光景,我持之以恒,一直沒有中斷研究,而且是幾個方向交叉研究,這一點我覺得對研究是有益的。首先始終高度關(guān)注,其次有新鮮感,第三在寫作時不至中斷,始終保持學術(shù)的興奮度,獲取新的觀點、理論、史料,慢慢水到渠成。
澎湃新聞:我讀您的兩本書,尤其是第二本《土山灣畫館人物志》,已經(jīng)非常詳盡了,還會有下一本土山灣的專著么,還有什么挖掘的余地?
張偉:第三本土山灣的書完全有可能。很可能寫某一個人,比如徐詠青,劉德齋,這些起了關(guān)鍵作用,或者影響巨大的,只要材料足夠多。第二,我很可能從圖像文獻角度入手,我還有很多圖像文獻沒有使用,包括手稿、明信片、照片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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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友人追念
復(fù)旦大學教授李天綱:
張偉兄走了,在華山醫(yī)院走的,子善兄剛剛發(fā)布哀辭,難以接受。1986年結(jié)識張偉時,他在徐家匯藏書樓,我在歷史所,同‘與閣老為鄰’四十年。2003年籌建的徐家匯歷史文化研究會,尤得張偉兄鼎力相助,二十年中合作無數(shù)!這一波疫情沖擊,我們都挺住了,他卻意外倒下了……偉兄安息peace with you。”
藝術(shù)評論家石建邦:
我和張偉老師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彼此一見如故。他研究的海派也是我關(guān)注的話題。去年底他策劃土山灣文獻展期間,他熱情邀請我參加座談會。記得那天會議結(jié)束,我提議合個影,然后一起走出徐家匯書院,中途告別時,他還叫我有空去看他,他編的《海派》第二期還沒有給我呢。我說有空就來。沒有想到這是我們的最后一面,實在太痛悔了。
2022年的上半年,我們都是在封閉中度過的,我們在微信朋友圈相互點贊問候,算是見面。11月,他主編的《海派》第二冊等書問世,還約我去他家見面拿書,我因為實在瞎忙,一直拖著沒有到他的府上,總覺得我們以后見面的時間會很多的,哪里知道老天爺竟然這樣無情。
就這樣,我們痛失了可敬可愛的張偉老師。
拉拉雜雜,寫出這些和張老師交往的零星故事,漫無頭緒,更不敢謬托知己,只是宣泄一下心中悲痛憤懣的情緒而已。“天不悔禍,誰為荼毒?!”顏真卿當年的這句肺腑之言,到今天才痛徹理解。

張偉微信頭像
澎湃新聞藝術(shù)主編顧村言:
一位十多天前尚在一起暢談藝術(shù)與文獻的學者——近代文獻研究學者、67歲的張偉先生意外走了……猶記前些天的震驚,才44歲,爽朗而陽光的曹光兄走了,所有的一切,無一例外地讓人意外而悲痛。仿佛潮水,一波波涌來,起初尚在遠方,然而那潮水終于來到熟悉的人身邊了。
張偉老師對海派文獻研究用力極深,十多年前即邀請他為《東方早報·藝術(shù)評論》撰寫文章,直到澎湃新聞時期,他也一直是作者。2023年元旦前幾個月,張偉先生一直在籌備張羅“傳承與影響——紀念土山灣畫館誕生170年藝術(shù)文獻展”與研討會,事事親力親為,記得研討會本來定在12月22日,張偉老師多次叮囑一定要來參加,沒想到12月18日自己突然感染新冠,雖然癥狀一般,也只好向他請假,他后來告訴我,很多參會者“陽”了,推遲到12月29日,“基本也就轉(zhuǎn)陰了”。12月29日轉(zhuǎn)陰一周,那天到新開放的徐家匯書院,也是上海封城后與他第一次見面,氣色還好,他說他一直沒陽,“記得囑他一定要防護好,保重好,然后一起觀展,一起暢談海派藝術(shù)與土山灣的關(guān)系,然而,真的萬萬沒想到這居然是與他的最后一面。作為學者,67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聽聞消息幾乎不可接受,非常之難受!”
子善先生電話說,“他為這個展覽付出了寶貴的生命。”想了一下,當然是,然而,似乎又不是……
讀張偉在研討會前后的微信留言與語音,真誠而溫暖,如在昨日。他的微信頭像是一頁白描畫像,有些迷茫,像個孩子。
最后的印象里,他正穿行在徐家匯的土山灣,包括他的土山灣文獻收藏。
有人在嘆:“沒想到死亡離所有人那么近,而另一些想要探求的卻又離我們那么遠!” 朋友圈在當天真是無盡的哀思與悲痛……巨大的遺憾與悲傷,當然是為張偉先生,但似乎也不完全是為張偉先生,前所未有的詫異,是詫異于張偉的英年早逝,更是詫異于這一年耳聞目睹的種種。
整整一天,似乎有些恍惚。天近晚時,忽然想給張偉先生留一小影,遂寫《張偉先生在土山灣》一紙。張偉先生一路好走。
出版人楊柏偉:
最不愿意聽到的消息還是傳來了,張偉老師,您怎么就匆匆地離去了?現(xiàn)在我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靜靜。痛煞我也。
痛悼張偉老師,民進重大損失。
我手上的兩本《海派》都是張偉老師送我的,第一期光邊是他當面送我的,第二期毛邊是他快遞給我的。一直約了想去他府上參觀他的收藏,也想為他編一本精裝的,可惜都落空了。傷心。
經(jīng)常一起做活動的搭子,突然少了一位,而且是特別活躍的那位,真叫人情何以堪?今天朋友圈滿屏的張偉老師,可見朋友們對他的不舍之情。好好的一個人,怎么就走了?
丁悚先生的《四十年藝壇回憶錄》,張偉老師是比較早寓目的,他的這篇序文是現(xiàn)在《文匯報》“筆會”上發(fā)表的。去年下半年,丁夏兄和我商議出版《四十年藝壇回憶錄》的“典藏本”,張偉老師提供了很好的建議。如今丁悚大展已經(jīng)閃亮登場,典藏本也在啟動中,可是張偉老師卻看不到了。
收藏家王金聲:
深切悼念……去年底還曾在一起做了上海書展《海派》的推介活動,圣誕節(jié)前還曾相約去土山灣布展。
“我(12月)21日去布展(土山灣文獻展),周圍工作人員就有好幾個陽的,他們在堅持,我也不能退縮。沒有一種精神支撐很難做下去的。這是一種職業(yè)精神,也是一種使命感。?——張偉。”這是張偉兄發(fā)我的工作照:

張偉發(fā)給王金聲的工作照之一
文史學者鄭有慧:
昨上午(2023年1月10日,上午九點多剛開機,見金聲兄有幾個未接來電,即刻回電,得知張偉老師的新冠重癥在華山醫(yī)院!對話時我已經(jīng)哽咽…… 兇多吉少!但還是一整天默默祈禱能有回天之力。今晨都不敢打開手機觀看,怕有惡耗傳來。今天金聲兄第一時間發(fā)給我短信,還是躲不過去啊!
張老師:您還有許多工作沒做完,怎么就舍得離開呢?怎么就舍得離開親人;怎么就舍得離開這么多好友摯友;怎么就捨得離開您一部部書籍的出版和您的收藏……
2010年的10月某日,由子善教授介紹到上圖拜會張偉老師,初次見面,我的印象張偉是位干瘦清癯的老人;(后來得知他太太離世不久)他很熱情地介紹了梁穎先生,《鄭逸梅友朋書信手札》中華書局出版2015年,釋文是梁先生所作。
以后的數(shù)年中,祖父的書籍出版,陳子善教授、張偉老師、梁穎先生鼎力相助,因此我們彼此時常聚會在餐廳茶室等……
之后他和子善教授一起主編和創(chuàng)辦了《海派》雜誌,邀請我把祖父殘存的數(shù)本日記等,刊載在《海派》雜志首期和以后的出版,并在去年2022年9月在滬港三聯(lián)書店做了《海派》推廣講座活動,由王金聲、鄭源(鄭振鐸文孫)周館長(巴金紀念館)、筆者、陳子善、張偉一并參與。(子善教授臨時有出差工作未來)……今年元旦一早給張老師發(fā)信拜年,1月6日在朋友圈轉(zhuǎn)發(fā)了藏書報介紹張老師的有關(guān)收藏和學術(shù)信息,我加了標題:“一位敬佩的學者!”
想不到在1月10日上午接到他病危的信息!
今晨……唉……泣不成聲!悲從胸中出啊!我敬愛的張老師安息吧…… 天堂沒有痛苦!……嗚呼哀哉!……
媒體人、作家龔建星:
我與張偉兄于1988年初訂交,起因是我到徐家匯藏書樓抄書。在以下這個視頻里,張兄說起,“當時藏書樓公共閱覽室只有二十多個座位,滿座之后,其余人要等。”現(xiàn)在我才知道,我一向把沒抄完的書往桌上一丟,也不歸庫,起身返家,次日再從容坐上原位,是受了張兄的照顧。
多年之后,調(diào)到新民晚報的陳靜女士向我證實,她還記得關(guān)于我的那些陳年舊事。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我和張兄交往頻繁,之后便基本不通音問。中間有一次,他搬到淮海中路總館工作,他叫我去他辦公室參觀,從此再也沒有謀面。
這是很怪的事情。
他后來成了知名的上海收藏家和地方史專家,頻頻在公眾場合露面,我則患了“社交恐懼癥”, 失去跟他有所交集的機會。
最近的一次碰面是2022年11月23日,起因是我們倆一起出席紀念范泉先生的活動。像是“劫后重逢”,我們聊得起勁。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魯迅說,“倘能如此,這也就夠了。”是的,不過,我希望有實力的機構(gòu),能把張偉兄的收藏整體買下,保存。對,整體!家屬如有條件,可開設(shè)“張偉收藏館”,向公眾開放。我以為這才是對死者的最好紀念。“有的人是為家屬活著,有的人是為社會活著。當一個年近百歲、已經(jīng)被證明失去思考能力的人最后被賦予‘重大損失、‘巨大損失’的時候,聽起來是那么的不真實,而張偉兄英年早逝,確實還有許多事要做,我認為他是配得上“重大損失”“巨大損失”這幾個字的!”
媒體人、作家沈嘉祿:
太可惜了,太可悲了,太遺憾了!對上海近代史研究而言絕對是重大的損失!
最近得知他的消息是,他參加了一個關(guān)于土山灣歷史文化的活動,他是土山灣這個課題的研究權(quán)威,后來據(jù)說就被感染了。
去年下田在五角場參加一個讀書活動后,師友小聚時張偉兄也來了,想不到成了最后一面。圖三是張偉最近一兩年出版并寄贈給我的著作,有些還來不及拆封拜讀。
退休后,張偉兄進入學術(shù)上的井噴期,每年都有好幾本新著出版,為上海城市文化建設(shè)作出了巨大貢獻
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竟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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