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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陪診,做患者的“臨時家人”

來自《對,這也是工作——100個新職業》系列微紀錄片第一季
第一集《我是患者的“臨時家人”》
接受完我們采訪沒兩天,韓錚就“陽了”。在家休息了一個多星期,半個月前又開始接單。
“醫院還是不太敢多呆,接的都是開藥、取藥的單,快去快回。”唯一一個“陪診”訂單是前兩天接的——一個老客戶,30多歲,“陽康”之后胸疼氣短,好幾天都掛不上呼吸科的號。韓錚咬咬牙,直接帶對方去了急診。
他戴了一個N95,又在外面加了一層普通口罩,一刻都不敢摘下來。

急診室里橫七豎八的全是人,120還在不斷往里送病人。兩人下午1點到的,晚上六點才看上病,快9點才做上CT。“放在平時,有兩個小時就差不多了。”
作為“陪診師”,韓錚有幾個同行群,大家最近總會討論,誰陪診過的老人去世了,醫院的情況多緊張。這些挺喪的信息他幾乎不和家人說,這是他從入行起就給自己定下的規矩。

韓錚是內蒙古人,今年35歲,去年才開始做“陪診”這一行。
從中國地質大學畢業后,他就來了北京,做了好幾年國際貿易。后來,公司效益不好,他就辭職自己創業。創業也沒趕上好時候,疫情來了,資金鏈斷了,“2020年一整年都在追討貨款”。
最絕望的時候,他想過回老家,但考慮到愛人和孩子的發展,還是決定咬著牙留下來。做慣了生意,早就不習慣朝九晚五的工作了,能干點什么呢?
韓錚第一次知道“陪診師”這個職業,是刷短視頻時看到的。“老家的親戚朋友來看病,我都陪著,這事我也能干啊!”

北京,大城市,醫療資源集中,全國各地的人都來;人口老齡化,大城市年輕人工作忙,哪有功夫陪家人看病;醫院里的各種操作越來越復雜了……韓錚簡單分析了一下,認定這行是“剛需”,有前景。
決定入行,韓錚也第一時間開了個抖音賬號,真名、真照片、真身份證,“人家看到你是個真人,才能信任你。”
因為在中東工作過,韓錚還在自己的簡介里寫了“英語、阿拉伯語陪診”,至今還沒遇到過有這需求的客戶,全當是差異性競爭的賣點。
剛注冊賬號時,抖音上的北京的陪診師也就幾十個,現在已經幾百上千了。“大半年的功夫,行業競爭就越來越激烈了。”

一開始,韓錚偷偷地做,沒和家人、朋友提起過,“心里確實覺得這工作不怎么拿得出手。”有幾次給客戶打電話,被家人聽到了,大家才知道他在做什么。再后來,他接受了一家媒體的采訪,很多北京的朋友刷到視頻,一個傳一個,他索性就不再藏著掖著了。
“但其實,當時真實的想法是,如果知道會被朋友刷到,就不做采訪了。”韓錚說。

約韓錚陪診的大致有幾類人:
搞不明白各種智能設備、操作系統的老年人;
患了疑難雜癥,來北京最有名的那幾家醫院看病的外地人;
手忙腳亂帶小朋友看病的;
不想體驗“一個人去醫院”的年輕人。
“陪患者在醫院看病,解決流程上的麻煩,包括診前咨詢、代問診、代取報告、取藥之類的,都在我的服務范圍內。不負責幫忙掛號,也不給客戶明確地推薦醫院。”韓錚總是清晰、流暢地給人解釋自己的工作,以讓自己與“黃牛”“醫托”劃清界限。

他接到的第一單生意來自一個“寶媽”,對方要帶孩子去兒童醫院。韓錚兒子4歲,知道一個人帶孩子看病有多難,那會兒他沒陪診經驗,全憑生活積累。
剛入行,韓錚下了些笨功夫。如果要陪客戶去一個不熟悉的醫院,他會提前跑一趟,把醫院門診、急診的每個樓層都走一遍,熟悉就診流程,摸清每個科室、檢查室的位置。
陪診前,他會讓客戶把自己的病情寫一個詳細的文字版:什么時候發病?吃了什么藥?做過什么檢查?檢查報告還留著嗎?碰到不認識的病,他就先上網查一查。

雖然門檻兒低,但因為是新興職業,官方沒有明確的法律法規,也沒有從業標準,所以風險也是有的:
并不是所有客戶都透露自己的真實病情,“比如患乙肝之類的傳染病,并不和你說”。
有些年紀太大的老年人,摔了、碰了,誰的責任?
有些檢查墊付了,病人不做了,錢算誰的?
有些客戶的態度也不太對,你覺得自己是職業的,但有的人對你呼來喝去,像在使喚一個服務員。
這些“模糊地帶”還有很多,有的陪診師會自己擬一份協議讓客戶簽。韓錚咨詢過律師,基本沒有法律效力。“這事兒就跟街上扶老太太一樣,全看對方人品。”

做“陪診”這行,韓錚總是在人最脆弱的時候出現,像個家人一樣,陪伴他們,一起經歷痛苦,見證生死攸關的選擇。
很多人大概會問,大城市這么冷漠,要請人陪看病,家人哪去了?因為離得夠近,韓錚也看到了很多大城市里的壓力和無奈。

韓錚陪診過很多老人,單都是子女下的。他們大多有慢性病或身患癌癥需要定期化療。“一個月跑醫院五六次,孩子都得工作。”
有的怕老人不接受,孩子就讓陪診師配合,說是自己的朋友。老人也不傻,“怎么你朋友總有時間?”被揭穿了,孩子就再撒一個謊,把陪診的價格攔腰砍,300報100,免得老人心疼。
從外地來北京看病的家庭,大多是遇到什么疑難雜癥了,也大多在本地折騰了幾輪,花了不少錢。尤其是病在孩子身上的,這樣的家庭看病的錢舍得花,在吃住上都能省就省。進了北京就大腦一片空白,他們對韓錚的依賴就更多。

有的中年客戶,家里也不是沒人陪,但上有老下有小,他們不敢讓家人擔心,就自己偷偷在網上約了陪診。
生了病,多少都有點脆弱恐慌,有人一進診室就懵了,醫生說的話一句也記不住,韓錚就像他們的家人一樣,一邊安撫,一邊默默記下醫囑,回頭再講給對方聽。
有些年輕人得的都是小毛病,但工作太忙、壓力太大,實在抽不出時間跑醫院,他們就找韓錚幫忙約檢查、取報告。小半天的陪診費也趕得上幾個小時的工資了,只是這個假他們真的不敢請。
有些人就是焦慮,007、996久了,隔三差五就懷疑自己有點什么病,進了診室,沒五分鐘就被醫生打發走了——多半是心理原因。

每天跟醫院、跟生老病死打交道,陪診師的情緒波動還是挺大的。
剛入這行時,韓錚幫一個客戶代問診。最初,客戶是大半夜聯系他的,一連發了幾條長語音。他要睡了,也沒聽,只是把語音轉成文字看了。第二天起來再聽才知道,電話對面那個男人有多絕望。
那是一個新生兒的父親,孩子有先天的心臟疾病,但因為疫情,沒法來北京看病。韓錚一直幫忙代問診,一起努力了大半個月。突然有一天,對方就不回復他消息了。兩三天后,韓錚看到父親發的朋友圈——孩子已經不在了。
“非常難過,我們那么努力,還是沒能救孩子。”直到現在,韓錚還存著那聊天記錄,尤其是那幾段長語音。從那之后,他總會第一時間聽客戶發來的語音,“好多情緒是沒法通過文字體會到的”。
幫人問診、取報告,有些電話是很難打出去的。比如,癌癥晚期的檢查結果。
雖然報告上是專業術語,但看得報告多了,韓錚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這時,韓錚總要醞釀很久,才有勇氣打出那通電話。還總要補上句,“我們再換兩個醫院看看”。
前陣子,北京衛健委給韓錚打了個調研電話,政府有把“陪診師”規范化的打算。
身邊比韓錚年齡小的朋友都覺得這行很好,有前景。但年紀大些的有點接受不了,總覺得病人花錢看病已經很可憐了,你再收一筆,簡直不道德。
韓錚也不多解釋,那天晚上九點多,他陪客戶走出急診室,對方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那一刻他相信,這行值得干下去。
【今日話題】
你如何看待陪診師這個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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