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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塔哥尼亞高原上
尼可拉斯·莎士比亞/文 沈勤/譯
1974年12月,三十四歲的布魯斯·查特文乘坐夜間巴士離開布宜諾斯艾利斯,向南邊而去,開始了一段由臨陣脫逃的記者化身成為二十世紀后期最具風格與原創性作家之一的旅程。同年,幾乎是同一天,我離開學校去布宜諾斯艾利斯當一個牧牛工。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南部,平原一直、一直延伸到巴塔哥尼亞。
那年,我十七歲,青春在我身上烙下了印記。我的腦袋里空無一物,十個月后,我回到了擁擠而狹小的英格蘭。我立刻就將蒼蠅、馬鞍瘡和無聊拋諸腦后,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南美去。
六年后,我給自己創造了一個機會,我越過了內格羅河和丘布特河,來到了火地島。軍政府在路邊豎起了標語——“了解巴塔哥尼亞是我們的責任”,但這些努力應者寥寥。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位作家看來,巴塔哥尼亞“只是一片空曠——一條各種文化交融的小巷,一個相當無聊的地方”。

布魯斯·查特文著作《巴塔哥尼亞高原上》
一天早上,在特雷利烏以西、塵土飛揚的灌木叢中等公共汽車時,我找出了一本隨身攜帶的書,這本平裝本承載了三次巴塔哥尼亞之旅的折痕印記與腳注筆記,而我今天的姿態,相信很快就會被新一代背包客競相重復。
我從未聽說過這位作者,但他的這本書,是我能找到的關于我的目的地的唯一一本當代作品。我打開第一頁,讀了第一段,真的,就是這樣。
巴塔哥尼亞并不是地圖上一個精確的地區,這是一個廣闊而模糊的領域,涵蓋了阿根廷和智利境內總共9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界定這個地區最有效的方法是以土壤形態——當看到巴塔哥尼亞起伏的山地時,你就知道這是巴塔哥尼亞了,那是冰川遺留下來的玄武巖礪石;當看到木瓜草時,你就知道這是巴塔哥尼亞了,低矮的灌木就是這植物顯性的花朵。巴塔哥尼亞也可以用當地的氣候來描述,狂風肆虐的天氣從10月一直持續到3月,這風——用查特文的話說,“把人剝得精光”,也令安托萬·德·圣埃克蘇佩里的飛機無法向前飛行,反而倒退。

巴塔哥尼亞并不是地圖上一個精確的地區,這是一個廣闊而模糊的領域。
從達爾文開始,旅行者們就已經留意到了這片土地的荒涼,它喚醒了人們的想象力。一無所有的巴塔哥尼亞令所有的力量都集中于大腦。在特雷利烏的博物館里,我發現了一位古板的威爾士先驅者的日記——1877年7月,在內陸徒步旅行的約翰·默里·托馬斯,用他褪色的鉛筆寫道:“昨晚我夢見哈里特了,我們在臥室里,我們接吻了,很甜蜜。分別不足一晚,但我就在夢中見到了她。”
在巴塔哥尼亞,與世隔絕的人們很容易將自身的特質進一步夸大:喝酒的人酗酒,虔誠的人祈禱,孤獨者會變得更為孤獨,有時,這甚至是致命的。湯姆·瓊斯曾在蓬塔阿雷納斯擔任英國領事,在他1961年的回憶錄《巴塔哥尼亞全貌》中,他寫道:“我說不清,究竟是因為巴塔哥尼亞沉悶而粗礪的天氣,或是一整天的工作后營地里的孤寂生活,還是某次酗酒后的悔恨,但我確實知道,那些非常親近的人里,有超過二十個人自殺了。”
十九世紀六十年代后期,第一批來自福克蘭群島[1]的牧羊人來到了這里。至今,堅持祖輩們留下的文化,這種生活依然深深吸引著他們的后代。巴塔哥尼亞橫跨兩個國家,而這里的許多居民也過著同樣分裂的生活——他們經常花大力氣,用來復刻他們逃離的那個環境。山谷越是偏遠,對原來家園的重建就越忠于原樣。在蓋曼[2],威爾士人保留了他們的語言和贊美詩。在里奧皮科,德國人種植著羽扇豆和櫻桃樹。在薩緬托,布爾人繼續曬(原駝)肉干。正如查特文在他的日記中所寫的那樣——“人們離偉大的文明中心越遠,復刻重建的杜巴利夫人[3]的幻想世界就越普遍”。
巴塔哥尼亞的大部分地區都是貧瘠的,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這是一片極為富饒的土地。正如查特文很快發現的那樣,穿越巴塔哥尼亞的旅行是“最令人瞠目結舌的經歷,因為無論你出現在何處,都會有個古怪兮兮的人給你講述一個神奇的故事。在我到達的每一個地方,我并不需要尋找故事,故事自己會來找你……我想,當地的風可能也與此有些關系。”


巴塔哥尼亞風光 視覺中國 資料圖
與科隆群島[4]一樣,巴塔哥尼亞的地圖幾乎與早期沒有什么不同,上面依然畫著藍色的獨角獸、紅色的半人馬、抓著大象的禿鷹,還有巨人。今天,這片土地仍然熱衷于自詡“巨人之地”。“不是斐迪南·麥哲倫提到的那些巨人,”湯姆·瓊斯寫道,“而是那些男人和女人,其中許多是英國人,他們使這片廣袤、荒涼和狂風肆虐的土地變得繁榮、文明,適合人類居住。”即便在今天,這片土地上仍然散落著恐龍的骨頭和一些恐龍時代活生生的遺物——他們住在離最近的人行道六十公里的地方,談論著“聯盟”“小伙子”和“另一邊”。每個人看起來都有七英尺高,古古怪怪的。夢想在這里繁榮。(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么泰德·特納[5]和西爾維斯特·史泰龍都在這里購置了房產。)“巴塔哥尼亞是獨一無二的,”特雷西塔·布勞恩-梅南德斯(Teresita Braun-Menéndez)說,她的家族在十九世紀為開拓該地區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它孤獨而壯麗,這里,什么事都可能發生。”
像許多人一樣,我讀《巴塔哥尼亞高原上》時體會到了這本書對內容的增色添彩。我讀過赫德森、達爾文和盧卡斯·布里奇斯的作品,但沒有人像查特文那樣,印證了我心目中的巴塔哥尼亞。
(尼可拉斯·莎士比亞(Nicholas Shakespeare,1957- ),英國小說家和傳記作家。本文為布魯斯·查特文著作《巴塔哥尼亞高原上》序言。)
[1] 阿根廷稱作馬爾維納斯群島(Islas Malvinas)。
[2] 蓋曼(Gaiman)是阿根廷中部丘布特省的城鎮,在特雷利烏以西15公里,建于1874年。
[3] 指法王路易十五的情婦杜巴利夫人(Madame du Barry,1743-1793)。
[4] 又稱加拉帕戈斯群島(Galápagos),位于太平洋東部、接近赤道的火山群島,今屬厄瓜多爾。
[5] 泰德·特納(Ted Turner,1938- ),美國電視新聞人,有線電視新聞網的創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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