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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西:邊陲煤城,歸不去的家鄉
在學術研究里,大家總是想定量描述某些事情。而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雞西人,我不用任何指標,就能十二分肯定地告訴大家:我的家鄉,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正在經歷著一場悄無聲息的人口流失。和其他研究者不同,我是帶著絲絲鄉愁,去訴說這一座曾經輝煌如今沒落的邊陲小城。
曾經輝煌
1950年代,輝煌時期的東北還處于人口涌入的狀態。東北地區最大煤城、全國“十大煤城”之一的雞西,吸引著我們的爺爺奶奶來此定居。從下井挖煤,到洗煤制煤運煤檢煤,關于煤的產業鏈上,好像有無窮無盡的機會。如果你能進入國企大廠的正規編制,那更是各大媒婆哄搶的對象。

圖1 1980年代雞西火車站絡繹不絕的運煤火車
來源:百度貼吧http://tieba.baidu.com/p/3968107984?pn=4
工廠成為滿足人們生活需求的中心
爸爸媽媽這一輩,變成了土生土長的雞西人。他們生在雞西,長在雞西,工作生活也在這里。我從小對雞西的印象,就是什么都跟煤有關。爸爸在發電廠上班,爸爸的同事在煤機廠上班;媽媽的朋友在電業局,媽媽的朋友的朋友在礦務局。總之,感覺城市里有一半的人都在圍繞煤炭產業過活。
造城者們學習蘇聯時期社會主義式的城市規劃,將眾多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職能融入工廠系統之中,使得每一位工人的生活都與他們的工作地點密切結合。事實證明,這是很適合中小城市的規劃方式。
我家住的是電廠家屬樓、生病去的是電廠醫院、幼兒園上的是廠子弟幼兒園。生活圈子以工作圈子為基礎,大家似乎熟悉住在這里的每一個人。小時候,奶奶每次領我下樓玩耍,都讓我跟李奶奶、張奶奶等等好多我記不清的奶奶打招呼。現在想來,那時的鄰里關系確實是和樂融融的。
但穩定的背后也滋生出了關系文化、圈子文化。非國企大廠員工的親戚,基本不可能收獲一份”鐵飯碗“工作,廠子弟都以進老爸所在工廠繼承其衣缽為榮。這種人與人之間的鏈接,把某一類群體結成一張緊密的關系網。從出生開始就找關系住院,上學也是送禮,找工作也是托人,不找人好像就辦不了事。我開始不喜歡這樣的”太熟悉“文化。
失落的煤城
雖然國家早在1997年就開始對國企大刀闊斧改革,我媽媽也成為下崗潮中不幸被犧牲的一員,但我真真正正感覺到東北經濟的問題,是在去外地上大學之后。見識到外面充滿機會、壓力與動力的世界之后,我才知道之前生活的圈子是有多么的狹小。
在今天,醫療、住房、子女教育、就業等,是壓在城市居民頭上的沉重負擔。而對那個時候的煤礦職工來說,只要要求不是太高,壓力就不會太大。這樣的安定環境,讓人喪失危機感。有些人上了二十年的班,一切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在軌道里有序進行,而外面的世界在不斷改變。當他們意識到改變的時候,人家已經踏上了另一股改變的春風,與自己漸行漸遠。
更可怕的是,從前計劃經濟下煤礦提供的一切公共產品和服務,從煤礦倒閉的那一刻開始,下崗職工們就要開始用錢來購買它們,而這種轉變偏偏發生在工人失業的背景下。雞西的支柱企業北鋼集團、中國采煤機的搖籃雞西煤機廠的先后倒閉,給了麻痹于計劃經濟的富足的人們當頭一棒。
何去何從
濃煙滾滾的工廠接連倒閉,住在附近的居民倒是拍手叫好。他們家里的陽臺上再也不會有厚厚的灰塵,白色運動鞋終于不用每天清洗一次了。工廠變少了,藍天比以前更藍了。然而,更多的年輕人也主動或被動地,離開了這座養育了他們二十余年的城市。
我做過一個關于雞西985高校人才就業意向的調查。問卷中,大多數人都想要回到故土為建設家鄉出一份力,但礙于方方面面的原因,他們選擇了發展前景更積極的其他地區。青年人口大量流失,最直接體現在中小學入校生數量上。經過走訪,我發現我曾就讀的小學,從每年級360人(60人/班*6班)到如今的每年級120人(20人/班*6班),銳減三分之二。中學更是從每年級840人(60人/班*14班)到如今的80人(20人/班*4班)。很多學校發生了老師比學生多的怪相,遷校并址隨處可見。這座城市的新生力量在哪里,未來又該何去何從?
公職人員總歸有其作為。管理者提出了礦坑生態修復的策略,將住在危險地段的人們分批遷入城里的安置房,即使有些人并不愿離開自己的小平房、大院子。由于城市化進程中的豐厚利潤,建筑業竟然取代了人們一直賴以為生的煤炭行業,熱火朝天地發展著。
可以看到,雞西的GDP報表在2012-2014年是相當美麗的,年均兩位數增長率,這和房地產發展期不謀而合。拔地而起的層層高樓,呼喚著莘莘學子回來定居。然而另一邊,廢棄的工廠和雜草叢生的新市體育館廣場,又提醒著年輕人,這兒的經濟增速實際上沒有建樓速度那么快。

家鄉的城市化進程遠比我想象的快很多,每次回家都有要重新認識的感覺。新區已經形成了可以和老區抗衡的規模。行列式廠家屬樓變為帶有集中綠地的高層電梯商品房,小型人口售票巴士變成了寬敞的電動無人售票大巴。但到了晚上7點以后,空蕩蕩的新區道路,半個人影都沒有。我在路上開著車,不禁懷疑自己是在城里么,趕緊把車窗鎖上,以防有人偷襲。路邊的停車位異常緊俏且毫無秩序。我趕緊找了個空擋停了進去,一溜煙跑到家門口。
家里的夏天總比冬天看起來活潑美麗很多。穆棱河邊新增了幾片公園綠地,每到夏天站在橋上數東北特有的團團白云和漫天繁星,恍然覺得這才是上天賜給這座小城的至寶,是大城市所沒有的奢侈品。于是竟然產生了工廠不要來、經濟不要發展了的孩子氣想法。
那怎么發展,才能不丟掉這一可貴的優勢呢?像利物浦、底特律一樣,改造出來個北鋼創意園?叫人們去喝咖啡,聊公務,談人生,侃理想?殊不知,現在城里留下來的,是只能選擇在這老去的遲暮之人,或是等待子女落戶異鄉就奔去養老的候鳥中老年人,以及失去農田、沒有工作能力的農民。唯一具備購買力的,大概只是通過關系被塞進體制內的年輕人。而他們想的也只是什么時候工資能從3000元漲到4000元。曾經輝煌的北鋼,如今失落的煤城,在歷史的大潮中,被拋在了后面。
身處收縮的漩渦之中,我更清楚個中滋味有多陳雜。這座工業舊城遠遠不是一塊兒綠地,一個項目就能喚醒的。只有經歷一場抽筋撥骨的蛻變,一次徹頭徹尾的改革,才能浴火重生。這需要的遠不止城市規劃的視角,我們呼喚各行各業的人士,為即將涅槃的鳳凰,點亮這把希望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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