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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95后空姐,辭職回到大涼山

過去,年輕人們的愿望是離開家鄉,離開收入微薄的土地和一眼望到頭的生活,希望在更廣闊的世界里追尋自己的未來。近幾年,一群名為“新農人”的年輕人,用行動證明,回到家鄉同樣也有成就新生活的可能。
出生于四川省涼山州會理市的何爽,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2017年,21歲的何爽辭去空乘工作,回到家鄉會理,用直播帶貨的形式賣石榴。創業不到五年,這個年輕女孩經歷過被騙的窘境,也收獲了創業成功的果實。
在從小生長的村莊里,一片石榴果樹的中間,她建起了自己的發貨倉庫,四周全是果樹。每年8月到10月是石榴成熟的季節,也是她最忙的時候,從采摘到發貨,一直要忙到11月中旬才能輕松下來。
在十一月末的一個傍晚,我們以電話的形式完成了這次交談。電話那頭,身在會理的何爽語速很快,帶著西南地區口音的普通話清脆爽朗,有一種山野賦予的坦蕩自在。她說起這幾年創業路上的經歷,無論是窘境還是成績,都帶著一種輕描淡寫的隨意,似乎路途就該如此,充滿曲折,充滿樂趣,沒有捷徑。
以下是她的故事。
小城女孩,以及她的空姐夢
會理是四川省最南端的一個城市,離云南很近,冬暖夏涼,有“石榴之鄉”的稱號。如果你春天的時候來這兒,漫山遍野都會開滿石榴花,紅如丹霞,傳聞城里最老的一棵石榴樹有208歲的高齡,也仍不錯過每個花期。會理石榴不光好看,還好吃,從唐朝時起,就是皇帝御定的貢品。
何爽是長在石榴樹下的孩子,春天的石榴花,夏秋的石榴果,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事物。小時候每年到了石榴成熟的季節,她也會跟著家人摘石榴,做農活。長大后,上學離家的那幾年,每到了七、八月份,身在異地的她就會開始饞家里石榴的味道。她總覺得,在外面買的石榴遠比不上會理的石榴,“我從幾歲就開始接觸石榴,一眼就能看出來是不是會理的石榴,外觀就不一樣,口感更不一樣。”

會理的石榴個頭大,薄薄的外皮被果肉擠得圓鼓鼓的,果肉紅艷飽滿,水分充裕,石榴籽卻是軟的,不吐也無妨,嚼起來也是嫩生生的。“上大學那幾年,每年九月份返校的時候帶給同學吃,他們也覺得好吃。”對于家鄉的石榴,何爽總是自豪的。
但對于那時候的何爽來說,好吃歸好吃,小時候卻從沒想過要留在家鄉種石榴。“身邊的很多同學朋友,大家從小的目標就是一定要走出大涼山。”
“走出大涼山”,乍一聽,就會讓想起無數的“寒門故事”,對于許多西南山區的孩子們來說,走出大涼山,就是那個貫穿于他們整個童年和少年時期的愿望。這個愿望無比實際,又總是遙遠。
這個小城姑娘,小時候其實一直有個“空姐夢”。
高三那年她很明確地想要學空乘專業,報考了中國民航大學,普通話沒過,又報了中國民用航空飛行學院,面試通過了,結果文化課失利,再次失之交臂。她上了師范,念了幼師專業,曲線救國參加了學校的禮儀部,找活動現場當禮儀志愿者,不斷磨練和學習儀態。最后,2016年,她通過了東方航空的社會招聘,終于成了一名空乘。

夢想成真的滋味卻并沒有想象中美好。她畫著精致的妝容,奔波于不同城市之間,“飛24休24,飛48休48”,工作任務其實并不太重,但那段時間她朋友不多,也不太愛出門閑逛,多數休息時間就宅在家里睡覺,感覺身邊能“惺惺相惜”的人很少。“領導布置了什么樣的工作,就去完成。”生活光鮮且穩定,卻又似乎陷入了另一種無趣。
2017年,在天上飛了大半年的何爽,辭職了。
那個當年想要走出大涼山的女孩,在看過了繁華都市后,又回到了這里。
這個決定始于一個沖動。還在當空姐的何爽某天看到一則新聞報道,“一個四川的女大學生在果園里直播賣水果,一個月賺了18萬元。”這個直播賣貨的“女大學生”,是何爽當年一起讀書的高中同學。對直播知之甚少的何爽發現,那時候在直播平臺上賣貨的主播并不多,在果園里直播的就更少。
她看到了商機,決定在互聯網世界重啟自己的事業。
成為“石榴姐”
在開始直播之前,何爽甚至沒怎么看過直播,不懂,于是就跟著一個在MCN機構工作的朋友一起干。“她跟我說她朋友有個店鋪,我的石榴可以上架到那個店鋪里面。然后自己直播去賣,賣了之后由我自己來發貨,賣多少錢他們來定,我給他們一個供貨價。我覺得可以就開始直播了。”
面對鏡頭,她不太會覺得緊張,更多時候,像是在向身邊的朋友介紹自己家種的水果,深邃的眉眼透著一股倔強認真。

很短的時間,何爽的直播間火了,她發現MCN機構給她使用的賬號并不是以她的身份注冊的,她想起當初是將自己的資料委托給朋友去注冊,沒想到對方實際上并沒有這么操作。
類似的事情緊接著,又發生了一次。她給一家網店做石榴的供貨,然后在對方的賬號上直播,流量成績很好。可快到雙11的時候,對方突然就跟她說:“雙11我們不賣石榴了,要賣別的品類。”
后來她看到這家店的還接受了記者的采訪,被問到怎么能快速將流量推起來,他們回答說“高價找了個網紅帶貨”。
經歷過這兩次不太愉快的合作,何爽開始用“笨”辦法另起爐灶。
她在淘寶上一家一家私信那些銷量比較好的店鋪,跟客服聊,說自己是做原產地供應的,能給他們供應石榴。她一共私信了得有上百個店鋪,有人直接拒絕她,有人壓根不回復,多數的時候都在吃閉門羹,但也有一些客服會選擇給她負責人的聯系方式。
就這樣,她累積起了第一批客戶,2018年,正式開始轉型做供應鏈。
一開始就是小打小鬧,直到她接到了兩個大客戶,體量上來了,資金壓力就大了。“那時候父母也幫著借了很多錢,來給我周轉,我感覺我那個時候做夢都是當天倉庫掙錢還是虧錢,然后有多少單。”所幸,夢中虧的錢在現實中都賺了回來,2018年下半年,何爽用賺來的錢把外債都還完了,開始用盈利的錢開發新品類。

她帶著團隊的幾個人一塊兒飛到海南,著手做芒果的打包發貨。剛到海南,一天的單量就達到了五六千單,何爽卻高興不起來。“帶過去的人只有幾個,也不認識海南當地的工人,整個團隊天天加班最后才勉強完成。”
更大的挑戰卻在這時候找上門來,大量投訴訂單涌入后臺,有2000單左右不同程度的損壞。查看了大量反饋后,他們發現,原來是紙箱生產廠家為了趕工期沒打透氣孔,導致芒果提前腐壞。“沒辦法,只能全部照價賠償”這一次,帶來的損失近十萬元,而且后續訂單量也急劇下滑。
“這個事情當時引發了我的思考,是不是我一直就沒注意到這一塊,遲早要出問題,只是它暴露在了海南,沒有暴露在四川。”在這次虧損發生之后,何爽就養成了關注售后評價的習慣,每天到辦公室詢問當天的反饋,瀏覽客戶群的反饋,每十天到十五天看一次詳細數據。
時間推移到2019年,此時何爽的團隊已經基本步入了正軌。這一年,團隊銷售石榴共131萬單,收入2500萬元,加上其他水果,這一年銷售額突破3500萬元。
在媒體的推動下,她成了會理石榴的代言人,“石榴姐”的稱呼開始進入她的生活。
歸鄉的青年,走出去的石榴
跟何爽飛過的那些城市的“大”相比,會理一直是個小地方。
2020年底,會理的常住人口只有39萬人左右,2021年年初,才撤縣設立縣級會理市。這里沒有夜晚燈火通明的商業中心,也沒有車輛川流不息的城市大道,在街上走著很容易遇見熟人,人們會停下腳步彼此打個招呼,再慢慢悠悠地繼續各自的事情。
在何爽看來,這里有一種真正意義上的“生活”,“空氣很好,節奏很慢,人和人之間人情味也很濃”。村子里的氛圍也仍跟她小時候一樣,“臨近過年的時候要殺年豬,鄰居、親戚朋友都來,能坐個十桌八桌。”

不忙的時候,她會回到父母身邊,在從小長大的小院里烤糍粑、燒洋芋、涮火鍋,土生土長的新鮮食材用最質樸的方法烹飪,美味得很是天然。
跟當空姐時比,每天忙碌在山間地頭的何爽曬得更黑了,一舉一動也更多了一份山野賦予的自在,下果地的時候,累了渴了,隨手就摘個果子席地而坐開始吃。
從天空回到鄉土,她感覺自己的心境反而比從前開闊許多,親近了家鄉和土地,收獲了生活的平靜和滿足,真正過上了一種更廣袤的生活。
2020年,她在村里建起了個全程流水線作業的大倉庫,倉庫被石榴樹環繞,每年的石榴季有階段性務工崗位150個,主要招聘的是周邊農村的婦女。
“農村婦女就業難,留在家鄉找不到收入稍微偏高一點的工作,只有遠離家鄉去大城市打工。我們提供階段性務工崗位,她們每年能夠有半年時間在我們的倉庫里包裝水果,每天收入200-280元。我們這樣做,能讓他們留下來照顧老人、孩子。”這是她的愿望,也是她想要擔起來的一點責任。
現在,在短視頻和直播的加持下,何爽感覺到越來越多的農民開始加入到了互聯網賣貨的隊伍中,每回有人來問她直播的經驗,她都很樂意做分享。在她看來,“只有越來越多人參與進來,才會產生更多的紅利。”

隨著媒體對她進行采訪和報道,“石榴姐”的稱呼也被越來越多人熟知。她發現,走在故鄉的街道上,漸漸開始有老鄉能認出她來,“有人會對我說,你今年又給我們會理賣了好多石榴哇。”比起獲得各種獎項榮譽,這一刻好像更讓她覺得自豪。
這個當年想要“走出大涼山”的女孩,在短暫的逃離之后又回到了這里,她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遇見了更廣闊的未來。更重要的是,她憑借著自己的力量,讓會理石榴真正“走出了大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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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張強
撰文|煦然
編輯|波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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