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童玥 新青年非虛構寫作集市 收錄于合集#新青年非虛構寫作集市 115 個 #重拾身邊 17 個 #在基層 62 個

他的軍警生活

作者 ｜ 童玥

一、從軍人到警察

1994年12月，22歲的璟峰（化名）應征入伍，從湖北孝感大悟縣來到千里之外的南疆。1997年，義務兵服役期滿，他在復員回老家和留在部隊之間選擇了后者。在此之前四處打工的他最終留在了新疆生產(chǎn)建設兵團農(nóng)業(yè)建設第一師，成為新疆軍警隊伍的一員。

璟峰決定留下后不久便取得了軍官資格。他被部隊送往駐疆武警部隊預提警官培訓班進行培訓，隨即被調(diào)動至十三團部隊當排長。生產(chǎn)建設兵團體制下新疆各地區(qū)被劃分為14個師，各個師由團場組成，團場中生活和工作的人們隸屬于不同的連隊。璟峰處于第一師體制范疇內(nèi)，由于工作調(diào)動幾乎走遍了農(nóng)一師的各支部隊：十二團、十三團、十四團......

璟峰工作幾年之后通過相親認識了妻子，不久后迎來了自己的女兒。軍隊優(yōu)厚的待遇足以讓他的家人過上相對富足的生活，而軍人的責任與繁忙的工作也讓他與家人聚少離多，這是中國每個軍人家庭所必須面對的取舍。盡管購入了新房，細心裝修了三口之家，但部隊所處的位置大多隱蔽，家人則需要生活在日常消費、工作與學習更便捷的地方，因此他一年中住在家中的時間不過寥寥。更多時候，他獨自住在15平米的單間宿舍里，在兩周一次或間隔時間更長的休假時迫不及待地開車坐車回家，或是先前往縣城市場猶豫一陣，猜測著妻子和女兒的喜好，再拎著東西回去。

部隊的日常生活以訓練任務和保衛(wèi)工作為主，作息和活動固定。出操、訓練、巡邏、會議以及偶爾的部隊比武成為璟峰生活的主旋律，但他并不覺得枯燥。他熱愛軍人們爽朗的性格和部隊里堅毅硬朗的風氣，戰(zhàn)友們總能找出時間相聚侃大山。璟峰的職務提升后，他的訓練負擔減少了，更多擔任統(tǒng)籌部隊工作、監(jiān)督士兵訓練的角色，這讓他有余暇重拾少年時熱衷的文藝愛好。看書、練毛筆字、吹葫蘆絲，這些在部隊接觸和練習的事物，又被他帶回家分享給妻子，樂樂呵呵地展示給女兒。

2006年，璟峰決定轉(zhuǎn)業(yè)到第一師公安系統(tǒng)，做出這個選擇既有事業(yè)上的原因，也有出于家庭的考慮。當時部隊上的同級別干部很多，想要繼續(xù)提拔的難度更大。而且部隊的生活實在是聚少離多，轉(zhuǎn)眼女兒就要上小學了，需要父母更多的教育與陪伴，警察的工作雖然依舊繁忙，但能夠回家的時間更多。在2006年底的一個晚上，他開著臺燈寫下了轉(zhuǎn)業(yè)申請書。

次年，他成功轉(zhuǎn)業(yè)到了公安系統(tǒng)。與他決定留在部隊那年一樣，他需要經(jīng)過專門的新警培訓才能到單位上任。在經(jīng)過將近一年的培訓后，他到了新的工作崗位——一師公安局看守所，正式成為了一名民警。

璟峰在看守所主要負責看管涉及刑事犯罪的犯罪嫌疑人，與他們談話，防止他們脫逃或自殺自殘，輔助案件審理。他在看守所工作的時間并不長，僅僅一年后他又被調(diào)到其他派出所工作。而不管他是作為一名軍人還是作為一名民警，他都已習慣了崗位與工作地點的流動。

二、“駐扎”與流轉(zhuǎn)

“這里的軍人與警察總是調(diào)崗位，”璟峰告訴我，“這主要是為了防止與地方形成利益勾結或者小團體，也伴隨著工作升遷。”

從2009年至今，璟峰在不同派出所任職的年份平均數(shù)為3年，地點則涵蓋了市區(qū)看守所、市區(qū)街道派出所、團場派出所和民族鄉(xiāng)派出所。離開看守所后，他先后走過了塔北路派出所、七團馬山派出所、十一團派出所、托海鄉(xiāng)派出所，或擔任所長，或擔任教導員。

每離開一個工作崗位，他總是不舍，因為民警的主要工作就是與當?shù)厝嗣翊蚪坏溃佑|人們的悲歡離合、柴米油鹽的生活，久而久之自然與其他民警、人民和一方水土產(chǎn)生感情；每到達新的工作崗位，他又很期待，想知道自己能為這個地方做些什么，當?shù)氐娜嗣裼謺心男┰V求。

公安系統(tǒng)負責維護社會治安，派出所則是公安系統(tǒng)中相當貼近基層的單位組織。“社會治安”涵蓋的范圍太廣，落實到基層派出所則變成一個又一個與百姓安全與生活息息相關的活動。

打擊違法犯罪、做群眾工作、進行人口管理、進行行業(yè)場所管理等等都是概括性的詞語，在派出所的工作中變成了具體的治安巡邏、摸排人口、處理案件、進行民事調(diào)解等各種各樣的內(nèi)容。除此之外，我國的派出所實行24小時值班制，有警必接，有警必動，只要有群眾報警就需要立即趕到現(xiàn)場。而新疆的安全局勢更為復雜，因此實際上對本地基層派出所提出了更高的工作要求。璟峰和衣而睡的時間不在少數(shù)，也曾為了跟進人口失蹤、強奸謀殺的案件奔走多地。

派出所所長和教導員所要負責的任務不僅是處理具體案件，還有與上級聯(lián)絡、與其他地區(qū)派出所相溝通的工作。以璟峰為例，他一天的活動頗為豐富：早上起來訓練實操，然后緊貼上級領導的要求安排各類工作，協(xié)調(diào)各方面的團場或單位領導，還需要參加上級團場部門的會議、上級公安局開會，并且要及時下基層下連隊，在這些工作之外當然也要履行處理派出所內(nèi)部事物、處理案件走訪群眾的基本職責。璟峰有時也會有力不從心之感，但他認為自己的價值、公安的價值恰恰是在這必須有人處理的任務中體現(xiàn)出來的。

在某一次和新民警一起下基層的過程中，有村民認出了坐在警車副駕駛的他。當時村民們正在家門口聊天，還沒等車駛近，就笑著朝他揮起了手，他也搖下車窗向村民打了聲招呼。他那時應當是幸福又驕傲的。

三、幫扶與民族交流

在托海鄉(xiāng)派出所工作的經(jīng)歷與之前的工作相比更為特殊。托海鄉(xiāng)是民族鄉(xiāng)，也是本地經(jīng)濟發(fā)展較為落后的地區(qū)，基層派出所實際上承擔了更大的維護社會秩序以促進當?shù)亟?jīng)濟發(fā)展的責任，同時需要把維護民族團結放在工作的第一位。當?shù)匾跃S吾爾族人口為主，璟峰這樣的漢族干部來到民族鄉(xiāng)擔任派出所的教導員，也面臨著交流障礙和文化上的一系列障礙。

如何與當?shù)厣贁?shù)民族貼近關系，從而理解他們生活中真實存在的困難并且尋找解決方法是璟峰到任后著手的第一件大事兒。他主動去找派出所里年長的少數(shù)民族民警，讓他們給自己介紹托海鄉(xiāng)的情況，自己開車載著有資歷的民警熟悉路況、沿途詢問自己尚未了解的生活情況。跟著少數(shù)民族干部學常用的維吾爾族語也是必需的，一來二去，璟峰到當?shù)匾粋€月就已經(jīng)掌握了托海鄉(xiāng)多數(shù)住戶的情況，而且能和當?shù)厝肆纳蠋拙洹?/p>

璟峰到任托海鄉(xiāng)的2016年，全疆干部開始了與少數(shù)民族“結親”的工作。所謂“結親”實際上是針對少數(shù)民族精準扶助的一種形式，每個干部對接一戶少數(shù)民族家庭，成為“親戚”。干部需要與自己的“親戚”保持聯(lián)絡，了解他們生活或者生產(chǎn)上的實際困難，想辦法幫他們解決問題，有些地區(qū)還要求干部每個月去“親戚”家住兩天。這一工作開展的初衷是為了幫助脫貧、改善生活，也有利于干部與少數(shù)民族群眾增進對彼此的理解，實現(xiàn)民族團結一家親。

璟峰對待“結親”并不馬虎。每逢維吾爾族的特定節(jié)日，他會專門帶上雞、鴨、羊等禮物上“親戚”家去，坐下問問孩子的學習、果園的長勢，向他們道一聲節(jié)日快樂。有時，“親戚”也會主動打來電話，起初往往是有生活上的困難希望璟峰能幫忙解決或者給出建議，比如需要請技術專家指導如何才能讓棉花增產(chǎn)增收；而在關系更熟悉之后，璟峰與少數(shù)民族“親戚”的通話則更像朋友間的寒暄，因為“親戚”的生活狀況變好之后，一方面對一直以來熱情幫助自己的干部心存感激，另一方面也感覺到存在于雙方之間的距離感逐漸消弭。雙方都為關系的拉進感到高興，而在這種喜悅之后其實是民族團結與民族交流的勝利。

2020年底，璟峰離開托海鄉(xiāng)，被調(diào)往特警支隊。他沒有向我訴說告別的場景或是不舍，因為這樣因工作而來、因工作而走的情況對他的軍警生活來說太過常見。而當他開車帶我去托海鄉(xiāng)看他曾經(jīng)的工作地點時，我既默默驚嘆于這個民族鄉(xiāng)的變化，又感慨璟峰仍然能認出路上三五走過的居民并向我介紹他們的情況。又一次，有人遠遠地沖璟峰招手，即使這次他開的是自己的私家車。

本文系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2022年《光影里的百年中國》課程作業(yè)，獲得“新青年非虛構寫作集市”優(yōu)秀作品。

原標題：《重拾身邊 ｜ 童玥：他的軍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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