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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座︱霍宏偉:鏡中極品——洛陽金村大墓出土的銅鏡
2018年4月21日,洛陽市的想像書店舉辦了一場題為《鏡里乾坤》為主題的講座,內容分為兩個環節: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館員霍宏偉先以“金村王鑒”入手,講述了他在銅鏡研究過程中的見解與收獲。之后,霍宏偉與特邀嘉賓張建京、趙向前等老師進行了對談。

金村“王氣”黯然收
民國十七年(1928年)盛夏的一場暴雨之后,洛陽東郊金村東北側的田地出現塌陷,有人懷疑此處有古墓,用洛陽鏟一探,果然發現了一座積石積炭墓,后來相繼找到了另外7座大墓。它們就是名冠一時的“金村大墓”!金村大墓位于漢魏洛陽故城內城東北隅。8座墓自東向西呈有規律的分布,且墓道均位于墓室南端,平面呈“甲”字形。其中,在一號、五號、七號墓的墓道南端的兩側還各陪葬有一座馬坑。

令人感到氣憤的是,盜墓賊對金村大墓進行了長達三年的盜掘,所獲精美文物數以千計。根據記載,民國十八年(1929年),自東城(金村東北俗名“東城”)掘出大批古物,包括銀、玉、銅、竹、木等不同質地?!般y器多刻篆文,殊不可識,當系周秦時物。玉器多系玉杯、玉人,皆完好無瑕,濕潤有光,古玩家稱為前此所未睹。……其他尚有瓶、鏡、酒樽、車飾、鑲鋏等,精妙絕倫,令人驚嘆?!?/p>

更令人扼腕的是,這些國寶級文物大多流落海外。如今學術界對于金村大墓基本概況及出土器物的了解,主要依據加拿大在華傳教士懷履光的《洛陽故城古墓考》(Tombs of Old Lo-yang)和日本梅原末治的《增訂洛陽金村古墓聚英》。

由于金村大墓所出文物大都散落海外,又因出于古都洛陽,所以“東周王墓”的定性給其打上了很深的烙印,故而“傳為金村出土文物”便成了一個特殊標簽,更成為稀世遺珍的標志,似乎可以藉此抬高文物身份。霍宏偉指出:“在懷履光《洛陽故城古墓考》所收錄的11面銅鏡中就有一面四乳雙龍鏡,它本來應該屬于西漢時期,并非是戰國銅鏡。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山東淄博的4座西漢墓葬中就曾各出一面四乳雙龍鏡,與金村所出銅鏡紋飾相似?!睂τ谶@一問題,他引用徐堅先生的話:“金村器物群中明顯包含了許多年代晚于東周的器物,或者年代在東周晚期,卻是來自其他地區的器物。所幸考古學史情境為辨識金村器物群的混雜性提供了重要的線索,兩周及中原地區東周和秦漢考古學資料的積累使金村能最終通過‘減法’接近歷史本真”?;谶@次講座重點是談銅鏡,所以霍宏偉僅將傳為金村大墓出土的鏡子拿出來,說個大概。
古鏡極品
霍宏偉將傳為金村大墓出土的銅鏡稱作“古鏡極品”,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其中一些銅鏡類型,自新中國成立后近70年的考古發掘中再無同類型出土,可以想見其價值。
那么傳為金村大墓出土的銅鏡共計有多少面呢?《洛陽故城古墓考》收錄有11面銅鏡,將剛才提到的西漢四乳雙龍鏡剔除,再加上《增訂洛陽金村古墓聚英》中收錄的20面,刪除與懷履光書中銅鏡重復的7面,補充上海博物館藏的一面傳洛陽金村出土四虎鏡,總計24面。
如今,這些銅鏡大多數收藏于加拿大多倫多皇家安大略博物館(Royal Ontario Museum)、美國堪薩斯城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Nelson-AtkinsMuseumofArt)和日本永青文庫等地,其中以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所藏最多,這與加拿大傳教士懷履光本人的另一身份有關,他其實是安大略博物館在華收購文物的代理人,也就是說他是一個打著傳教旗號的洋文物販子。在大肆收購文物之余,他還撰寫了《洛陽故城古墓考》,該書竟然成為了解金村大墓的必讀書目。
一般工藝鏡與特種工藝鏡
傳為金村大墓出土銅鏡依工藝技術之別,可分為一般工藝鏡與特種工藝鏡,一般工藝鏡即一次翻模成型、鑄造而成的銅鏡,共計15面。根據其鏡背紋飾的不同,又可分為幾何紋、禽獸紋及葉紋三類。幾何紋鏡包括羽狀地紋鏡、螭蟠菱紋鏡各1面,龍虎連弧紋鏡3面。禽獸紋鏡有饕餮鏡、獸紋鏡各1面,三龍鏡2面,四虎鏡1面,山獸鏡、四葉禽獸鏡各2面。葉紋鏡有八花瓣鏡1面。金村發現的一般工藝鏡,從紋飾的題材內容方面來看,傳統與創新并舉。屬于傳統紋飾的如饕餮紋、蟠螭紋、龍紋、鳳紋、云雷紋等。繼承傳統特點的銅鏡以饕餮紋鏡為代表,其鏡背紋飾為云雷紋地上以雙線勾勒一對上下對稱的饕餮紋。1978年,河北邯鄲周窯村一號戰國中期墓出土一面相同紋飾的銅鏡,布局與河北易縣燕下都出土的饕餮紋半瓦當近似。具有創新性的一類,如山字紋鏡中的狗與鹿等寫實性較強的動物紋飾、新出現的植物紋飾八花瓣紋。
特種工藝鏡是經過特殊制作、加工而成的銅鏡,展現出當時高超的工藝水平。金村大墓出土的此類鏡子有9面之多,有鎏金、金銀錯、嵌玉和琉璃、透空復合、彩繪等多項技術,甚至在一面銅鏡上反映出幾種工藝。
鑲嵌工藝是將一種材料或若干種材料嵌入鏡體,成為一個復合體,如金銀錯鏡、嵌玉石琉璃鏡等。金村出土的金銀錯銅鏡有狩獵紋鏡與蟠龍紋鏡,均為圓形,圓鈕座。金銀錯狩獵紋鏡為半環鈕,外飾凹面寬帶一周,其外側弦紋圈上向外等距飾以三片銀色扁葉紋。鈕座之外,飾以六組金銀錯紋飾。其中三組為錯金的渦紋,還有三組不同紋飾,其中以騎士搏虎圖最為著名。

該鏡背右側是一武士,頭戴插兩根羽毛的鹖冠,身披甲,左手執韁,右手持劍,蹲在披甲的戰馬上,正向一只猛虎刺去。左側的立虎作欲噬狀,全身飾以斑紋。第二組為二獸相斗圖,第三組是一只蹲立于扁葉之上、展翅欲飛的鳳鳥。三組紋飾皆嵌以金銀絲。金黃色卷緣,大部分被覆以綠銹。在鏡鈕、鈕座、凹面寬帶、鏡緣等處均殘存鎏金。鏡面用含錫量高的白色青銅制成,與鏡背成分不同,成為珍貴的復合鏡。直徑17.5厘米,現藏日本永青文庫。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收藏有傳為金村出土的金銀錯獸形器座殘件,怪獸身上多處飾以金銀錯渦紋,與狩獵紋鏡上的渦紋裝飾手法相似。

沈從文指出:“此鏡為唯一有戰國戴鹖尾冠騎士鏡紋?!丙i冠,即古代武士戴的插有鹖羽的冠?!段倪x》卷三張衡《東京賦》:“虎夫戴鹖?!崩钌谱ⅲ骸皯吭唬骸i,鷙鳥也,斗至死乃止。令武士戴之,取猛也。司馬彪的《續漢書》載:“虎賁(武)騎皆鹖冠?!庇纱丝磥恚屛涫看鼷i尾冠是為了激勵他們勇猛作戰。對于這面銅鏡上的騎士搏虎圖,可能反映的是“卞莊刺虎”的典故。卞莊是春秋時期魯國大夫,“卞莊刺虎”講的是在戰國時期,韓、魏兩國相互攻殺,久戰一年仍未和解。秦惠王想出兵援助,詢問于左右。恰好陳軫到達秦國,對秦王說,大王聽說過卞莊子刺虎的故事嗎?莊子欲刺虎,館豎子制止了他,曰:“兩虎方且食牛,食甘必爭,爭則必斗,斗則大者傷,小者死,從傷而刺之,一舉必有雙虎之名?!北迩f子覺得有道理。過了一會兒,兩虎果然開始搏斗,大者傷,小者死。莊子從傷者而刺之,一舉果有雙虎之功。“今韓魏相攻,期年不解,是必大國傷,小國亡,從傷而伐之,一舉必有兩實。此猶莊子刺虎之類也?!焙笠源说鋪碇赋弥鴥晒蓜萘蓴【銈H,將其一網打盡。而金村出土的狩獵紋鏡是我國目前發現最早人物鏡。

金村所見嵌玉琉璃鏡是一面制作工藝別具一格的銅鏡。鏡為圓形,藍色琉璃鈕,鈕上以一直徑較大的白色目形紋為中心,左右各有一穿孔,外飾六組大小相同的橢圓形紋一周,其外套一紅棕色間雜有黑色斑點的玉環作為鈕座。座外以藍色琉璃為地,飾以白色目形紋和由七個小圓點組成的花瓣形紋,分為內、外兩圈。內圈有十二組紋飾,目形紋和花瓣紋相間繞鈕座排列。外圈有十八組紋飾,每兩個花瓣紋之間飾兩個目形紋。鏡緣嵌一飾有绹索紋的玉環?,F藏美國波士頓哈佛大學福格藝術博物館。

有學者認為它沒有鏡鈕,無法把持,是裝飾品而非銅鏡。霍宏偉曾對該銅鏡照片進行了認真仔細的觀察,發現在鏡中心同心圓的左右兩側各有一穿孔,孔洞均打在兩個蜻蜓眼之間,盡量不破壞同心圓的美觀,又不易引人注意。霍宏偉認為這兩個穿孔應該就是穿系綬帶的,作用與鏡鼻相同。
另外,在上海博物館有一面美國收藏家捐贈的嵌玉綠松石鈕變形龍紋鏡。鏡鈕中央為一同心圓,其上、下各有三個冏紋,兩側各有一穿孔,與金村嵌玉琉璃鏡鈕布局完全相同,在制作工藝方面有一些共同點,說明嵌玉鏡已非孤例。

在傳為金村出土嵌石四獸透空鏡上也發現了鑲嵌綠松石工藝,綜合佐證,上述琉璃鏡應該是一面極為珍貴的嵌玉琉璃鏡。

為什么金村大墓能夠出土如此精美的銅鏡?霍宏偉指出,由于其出于東周王室的墓葬,高貴的身份使王室的日用品也帶上了與眾不同的特點。至于說傳為金村出土的某些銅鏡類型,新中國成立之后再無同類文物出于洛陽乃至中國其他地區,實在是一件令人唏噓的事。
在對談環節中,與談嘉賓張建京、趙向前等老師回憶了與霍宏偉年少同窗的時日。人生如夢,生命若鏡,夢讓你我懷揣著希冀前行,而鏡照見來時的路;所謂“鑒若長河”,不單單是鏡子的幻化無窮,更折射出你我一生所要涉足的長河。
離開想像書店時,偶得一景,此乃畫中貓,抑或鏡中人呢?故有此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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