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億萬富豪陳生的艱難“城鄉共榮”:被豬欄改變的村莊
陳生回村了。
2018年4月5日清明節當日,廣東省西南部雷州半島湛江市遂溪縣遂城鎮的官湖村村民向澎湃新聞確認,老板(陳生)回來了。
村民口中的老板,即是廣東天地壹號飲料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壹號土豬創始人陳生。4月2日,這位52歲的本地鄉賢剛剛結束在澳大利亞的出差回到廣州,隨后趕回村里。
在當地,清明節是祭拜祖先最為重要的時刻。正因為如此,連縣城的酒店因為回鄉的客人太多,價格出現翻倍的情況。10公里開外的官湖村亦是比往日多了幾分忙碌。
4月5日清晨5 點,陸續有村民開始拎著籃子去祭拜,除了有以家族成員為單位對陳姓先輩祭拜之外,官湖村民也會集體前往周邊的“太平”“陳村”進行祭拜。

直到下午三點鐘,官湖村的空氣中仍然彌漫著鞭炮燃放后的味道,村口車子來來往往。
在村里,陳生家族人員算是比較多的。陳生的家位于村口,碩大的院子里建有三層的樓房,這里日常僅有其90歲的母親和弟弟一家居住,今日與往常稍有不同,院落外的馬路邊散落著數輛返鄉的車輛,院內飯席排開幾桌。

依稀看來,官湖村又恢復了往昔般的親如一家。
1984年,22歲的陳生從官湖村考進北大,家境并不寬裕的陳家甚至湊不齊孩子進京的路費,一位鄉親慷慨給予陳生21元的資助,成就了未來“北大豬肉佬”前程的第一步,也成為了他一直銘記要回饋的珍貴回憶。
10倍價格贖回村里的山嶺
1993年,下海約三年的陳生看到房地產的時機,召集朋友成立湛江市新光輝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
當年房地產的錢甚是好賺,如今成為房地產行業榜樣的碧桂園、恒大、SOHO中國等房企均處在那時剛剛創立的起步階段。
陳生在對當地媒體回憶時說“當年,拿個三五百萬就可以賺幾千萬,那個年代甚至可能一分錢都不用,倒騰一下就掙錢”。
1996年,陳生的房地產公司已經穩居湛江房地產市場的前三強,正是在這時,陳生突然宣布結束為自己賺來第一桶金的房地產生意。
20年后的2016年,陳生在與萬通控股的創立者馮侖對話中道出當年急流勇退的緣由,“(我)最早是1993年開始做的房地產,但是干了幾年之后,覺著和政府的關系太密切了。”
隨后,陳生便召集當初一起創立公司的朋友宣布,做一個自己認為政治正確,但是經濟上錯誤的事情:離開房地產。
離開房地產一年之后的1997年,陳生創立的醋飲料天地壹號投產銷售,這項生意延續至今,天地壹號占全國醋飲料市場的40%,廣東的90%。
而此時,陳生家鄉官湖村仍然貧困窘迫。老村主任陳候善向澎湃新聞講述了陳生捐贈前村里曾經的光景。
官湖村村后的寬度約百米的西溪河阻擋了村民出行,大概是1997前后,村里修橋卻沒錢支付,不得不以25塊錢一畝的價格將位于村落四周的山嶺租出去,這一租則是30年。
2004年,外出學習、工作20年后,變身飲料業大佬的陳生下決心在湛江老家租地養雞,2006年將養殖范擴大至豬。
正是在此期間,陳生以每畝250塊的價格給高價租回當初25元每畝租出去的土地。
陳生的母校,北京大學的網站上,有一則媒體對陳生的采訪,他解釋道:村里的人很窮,我把這些地全部收回來,需要一次性付給對方余下20年的租金。
2011年,陳生投資1.5億元在自己的家鄉官湖村建設年產約8萬頭的“壹號土豬”官湖養殖基地,準備帶領村民發家致富。

正是這一年,回鄉的陳生發現村民的居住環境不盡如意,萌發為村民建設集中別墅改善村民居住條件。并于2012年由時任村主任陳候善組織籌備。
隨后,陳生將這一扶貧計劃完善為“城鄉共榮實驗”。陳生總共將在官湖村投入約3億元,建設包括別墅、豬欄、荔枝園以及學校道路等公共設施。官湖村的現任村干部向澎湃新聞介紹,陳生的規劃相當細致,甚至包括日后村民入住后物業服務的費用來源。

與此同時,陳生為村里建設了學校,為吸引優秀老師進入小學,又給老師們每月補貼700元費用;村里的養老院、村道,當年的老橋重修,這些費用均是由陳生來負擔。

記者走訪官湖村期間,村民招待的飲料,都是陳生給村里贈送的天地壹號醋飲料,沿途有村民指著村民房屋之間的水泥路稱,同樣為老板所修,年輕人甚至說不上哪一年修葺,只是記得很久。
被豬欄改變的村莊
然而,陳生的城鄉共榮,并沒有想象中的順風順水。
4月3日上午10時30分左右,澎湃新聞記者在官湖村內走訪,并非農忙和午飯時間,大部分的村民家中無人或是家門緊閉。
一位年輕的男性村民陳小發提醒記者,“這個點都去喂豬了”,養豬的人家,每天上午和下午要兩次前往位于山嶺的豬欄進行投食,而自己則是因養的少,已經完成投食。
這位分到了400頭豬的村民介紹,自己從前也去成立打工,但是一年下來也難剩的錢,倒是村里養豬更加實惠些,養豬的錢是一次性拿到,更容易存下來,而且在家里養豬相對自由,方便照顧家里老人和孩子。
澎湃新聞記者走訪發現,養豬不僅僅改變著村里人的生活作息時間,還改變了村貌、村民固有行事規則等等。

村民陳小雷介紹,想看村里有多少豬欄最好的位置在進入官湖村之前,一條通往東側山嶺的道路,這是村里的龍脈,也是村里唯一沒有計劃建豬欄的高處山嶺,可以看清村里整個風貌。



地圖上同樣可以直觀的感受到,原來的林地、植被被藍色的豬欄所替代,龍脈北側的位置相對較高的山嶺兩側豬欄最多,陳小雷說,建在高處是為了能順利的排污,豬欄之外,公司還在村里建有配套的污水處理廠和沼氣池。


記者初入官湖村,即在村口聞到豬糞的味道,村民們說這是附近有豬欄的原因,盡管如此,村民還是愿意養豬,還是希望建設更多的豬欄。
豬欄被認為是致富的捷徑,在村民眼里甚至是一個只賺不賠的生意。陳生的公司實行“公司+農戶”的養殖模式,豬欄、豬仔、飼料、疫苗均是由陳生的公司統一提供。
此外,在養殖基地還配有技術員幫助村民解決日常遇到的問題。生豬出欄后,企業統一收購,并設有收購保底價。


有接近陳生的工作人員介紹,有人曾一年憑借養豬賺到了70萬,亦有人因為養豬開上了路虎車,這在從前,村里人是不敢想象。
有村干部給記者算了一筆簡單的帳:養一頭豬出欄時間約半年,可增加收入150元至200元不等,而官湖村養豬的出欄量約7萬至8萬頭之間,合計增加收入1050萬至1600萬之間,這幾乎相當于給村里人均增加1萬元,這對于一個廣東省級貧困縣而言,相當可觀。
2017年遂溪縣電視臺播出名為《走進農民別墅村——遂城鎮官湖村》的節目,節目中有村干部介紹,自己家里養了1000余頭豬,一年收入約30萬元;另有已退休村干部介紹,自己家里養了5000頭豬。
正是由于陳生對身后家鄉的幫扶,被劃為廣東省貧困村的官湖村搖身變成廣東省名村建設項目,并成為新農建設的樣本。
官湖村整體收入的增加一目了然,但養豬戶和非養豬戶的收入差距巨大同樣顯而易見。
一個午后,記者前往位于官湖村的西側的官湖村紅頂嶺和石頭嶺豬場,有村民在近30度左右的高溫下,給田間的蠶豆澆水。
這是一對沒能分到豬欄的中年夫妻,平日里夫妻兩個、三個兒子以及家里的老人,只能依靠村里的5畝田,收入難以滿足需要。沒有辦法,兩個大兒子前往廣東的省會城市廣州去打工,一個月的收入2000多元,但至少比家里要強些。
同樣沒豬養的還有張秀華一家,這個擁有十多口人的大家庭,男人只能出去務工;女人留在家里守著農田,并照看孩子,閑時則去往縣城或者周邊做些零散的短工,一個月也僅有千余元,盡管少但可以補貼家用。
這樣的差距在村內并不少見,盡管包括村干部、村民在內的村民沒有人說得出具體多少戶分到了豬欄,但有人分到5000頭、2000頭,1000頭,豬欄的過于集中,被認為是有人沒能分到豬欄的原因之一,大部分的村民表示,村內一小半的人是沒有豬可養的。
理想與現實:如何實現“一個均等化的機會”
養豬使得官湖村的部分村民獲得了富足,但分配的不均也引發了新的糾紛。
在近7年時間里,不斷有村民質疑分配豬欄的公平性,要求重新分配或者調整。
當初豬欄按何種規則分配,引得村民如此多的抱怨?澎湃新聞記者采訪了村民、村干部和陳生公司的相關人員,但各方說法并不一致。
陳生公司相關工作人員林木壘稱,養豬是公司行為,最初分配養豬時,并不是所有村民都想去養,有人擔心風險。
解釋為什么有的人分的多,有的人分的少時,林木壘表示,具體分配公司要看勞動力,而有些人則是慢慢壯大規模的;林木壘解釋:這個事情沒辦法做到完全的平均,一定是會有差異的。
林木壘介紹,由于村里的兩個豬欄因為環保等問題沒能批下來,為滿足大家都想養豬的愿望,公司甚至提議過,讓官湖村村民到其他村的豬欄去養豬,但村民不愿意離開自己村莊。
官湖村現任村干部則表示,豬欄是公司行為,有的人家沒有分配到肯定是資源不夠。
該村干部表示,當初豬欄的分配是考慮諸多因素,包括勞動力情況、是否有過養豬經驗等。他透露,當初豬欄建設時,是考慮全村均有豬可養,但有兩處豬欄在報批階段沒能通過,所以造成了一部分家庭無豬可養。
考慮到養豬的和不養豬的收入的確差別很大,村民的情緒也可以理解,這個問題已經反饋給陳生。
而一些村民對此這種說法并不認同。
村民張秀華向澎湃新聞表達了自己的不滿,“養豬時說大家都有的養,我們家早就報名了,還是沒分到;如果說家庭要有年輕勞動力,那我們家也符合。” 張秀華表示,自己的丈夫和兄弟三個,都年富力強,這是符合勞動力條件的。她認為,自己家之所以沒分到豬欄主要還是和當時負責分豬的領導關系不近,而那些和領導關系好的,即便是自己不會養、沒能力養的村民也分到豬欄,再將豬欄租出去,賺租金。
張秀華稱,“如果當初養的時候按照抽簽決定,我們抽不到也是認的。”
家里分到豬欄的村民陳小飛也承認,當年參加了養豬培訓班的人也有人沒能分到豬,“要態度特別強硬,或者有些關系的才能有豬養”。
而陳小飛也表示,村民將豬欄租出去的事情的確是存在的,但看到養豬賺錢之后,這種現象現在相對少了。
經歷過豬欄分配的官湖村原村干部陳法會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沒辦法,那個時候好多人自己去搶的豬,(公司)并沒有真的是和村委一起安排。很多人就直接跑去找公司要豬養。”
在采訪中,反應類似情況的村民有很多,在他們看來,豬欄確實是老板陳生給村民的福利,“但沒有分好”。
上述曾經歷了村里分配豬欄的原村干部稱,“以前村里好團結的,就像一家人一樣,現在是兩個人群(養豬的和沒養豬的)有矛盾,就是(分配)平衡問題,有個事情橫在中間,難免就會不開心。”
據介紹,為了解決村里的貧富差距,陳生原計劃把當初以10倍高價租回來的1020畝山林,統一種植荔枝,并優先分給沒能養豬的村民,每戶五畝,以緩解村民的情緒。
陳生曾盤算過荔枝林對村民收入的幫助,“村民在農技水平培訓后,種荔枝畝產高的可達8000到9000斤,低的4000到5000斤,按這幾年優質品種最低收購價每斤2元算,怎么也不會虧。”
但是荔枝林分配后至今未能有所收益,村民的抱怨也沒有因此緩解。當新的別墅分配問題擺在眼前,村民們當初延續下來的憂心再次開始蔓延。
有村民直言,“有些家庭生活困難,分了別墅以后,怕是連買窗簾的錢都沒得(沒有)。”
2014年,陳生在接受《湛江日報》采訪時透露,“我一直在想,新型農民應該以什么樣的標準來衡量,按發展的眼光,4年后實現村民戶均年收入20萬元的目標,并提升村里的公用設施,讓村民無論是在居住環境方面,還是年收入方面、公共服務方面,與城里人相當。給一個公平的平臺,一個均等化的機會給村民,是我的愿望!”
如今,這種均等化的理想在現實面前似乎很難盡如人意。
因為養豬分配和捐贈別墅的事情,陳生整整兩年沒有回鄉,“一回去,每個人都提出各種問題和要求,我干脆就不回去了。”
最新的消息是,陳生再次欲以養豬調節村民的情緒。官湖村現任村主任陳春強向澎湃新聞透露,陳生已經委托自己在官湖村附近尋找適合建豬欄的場地,以夠能讓更多的村民有豬養。
陳生的助理林秀花向澎湃新聞確認,因養豬造成的村里收入不平衡的問題,“正在調解”,但未透露具體的調解措施。
養豬和別墅之后,官湖村仍將面臨諸多分配問題,如何分配集中圈起來的宅基地,豬欄的分配是否調節,日后荔枝林租金如何征收……致富的同時,保持相對公平,這是官湖村面對的問題,其他扶貧項目也會面臨類似的問題,這將是對扶貧者和當地政府的考驗。
(應采訪對象要求,其中部分村民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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