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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調查手記|中越邊民跨境互動③在越南參加訂婚儀式
【編者按】
1967年,波蘭裔英國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的田野日記在他去世后被公開出版,因其中言論與他在嚴肅著作中對當地人的態度反差巨大,而引發一場關于人類學家職業倫理和研究科學性的持久爭論。
相比人類學家坐在書齋中完成的民族志文本,他們在田野調查過程中隨手記下的筆記也許能夠更真實地留存“此時此刻”的經歷和感受,進而引發學術性的思考。對于公眾而言,閱讀這些異鄉故事和記憶片段也將是一場新奇而刺激的文字旅行。
由此,澎湃新聞請講欄目開設“田野調查手記”專欄,主要刊發社會學、人類學、民族學、經濟學等學科的田野調查手記。我們期待通過講述田野故事,使讀者在收獲新知的同時拓展日常生活經驗的邊界。本欄目歡迎投稿,投稿郵箱:papertydc@163.com,郵件標題請注明田野地點。
最開始,我們把想去越南做調查的想法告訴了湖廣寨的唐書記,并向她打聽寨子里與越南人有婚姻關系的人家。順便請唐書記幫我們問一問寨子里有沒有近期要去越南的,或者愿意帶我們去越南的人員,可以為我們做向導、充當翻譯之類的,到時候我們可以給他一定的報酬。
唐書記告訴我們,“湖廣寨與越南人有婚姻關系的家庭有四五家,大多數是嫁過來中國這邊做媳婦的越南人,他們的妻子都是越南人。”
“這些越南人都是陸陸續續嫁過來的,在中國日子都過得很好,她們在越南那邊也有親戚,經常往來的,我去幫你們問問,如果近期他們要過去越南的話,你們就可以跟著他們過去越南那邊了。”唐書記說。
唐書記幫我詢問的同時,我們也沒有閑著,一直在寨子里、香蕉地里打聽相關的情況,也訪談了幾家與越南人有關系的人家,問他們有沒有恰當的時間或者他們去越南那邊辦事情時可以順便把我們捎過去。我們的出境手續是齊全的,戶照、簽證等相關手續在昆明就已經辦好了,所以出國是合法的,不會給他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冥冥之中遇到羅叔
在去越南之前,我們還去了一趟香蕉林,了解湖廣寨農戶們種植香蕉的一些具體情況。說來也巧,冥冥之中我們偶遇了羅叔——找到了帶我們去越南的人。
羅叔大概四五十歲的樣子,他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在越南那邊工作,要準備結婚了,小女兒還小,留在中國上小學。他的妻子就是越南人,我們遇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和他的妻子在香蕉林里搬運香蕉。他告訴我們:“今年香蕉漲價了,可以賣個好價錢,所以這段時期,大家都在田地里忙著收香蕉,今天差不多就可以收完了。”講到這里,他顯得很開心。
據羅叔介紹,他的妻子是越南老街省薩巴縣龍潭村的瑤族,所以羅叔在越南有親戚,有什么事情會經常往越南去。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們很激動,覺得竟然有這樣湊巧的事情,我們只是順便去香蕉林里做一番調查,沒想到就打聽到羅叔近期就要去越南的好消息。于是我們沒有放過這樣的機會,萌發了讓羅叔帶我們去越南的想法。
在香蕉地里,羅叔請我們吃成熟的香蕉。經過協商,羅叔同意了我們的請求,表示他很愿意帶我們去越南。他說:“今年1月25日是我大女兒訂婚的日子,我和我老婆要去越南一趟,參加女兒的訂婚儀式。可以帶你們過去越南那邊。”并且,羅叔還邀請我們參加他大女兒的訂婚儀式。
這讓我們有點喜出望外,覺得幸福來得太突然了。幾天前我們還在為去越南的事憂心忡忡,沒想到今天我們就找到了合適的人帶我們去越南,還可以參加一場越南的訂婚儀式。因此,這一切都讓我們覺得很順利,幸運的越南之旅就這樣降臨了。
在越南參加訂婚儀式
越南時間比中國時間晚一個小時,所以深入越南境內之后,手機的時間就自動變成了越南的時間。我們是上午9:30離開中國的,跨越中越邊境——紅河,9:42(中國時間)我們到達越南與紅河州接壤的老街省,9:54(中國時間)乘坐出租車到達巴薩縣城。越往越南境內走,時間就變了,9:20(越南時間)我們到達了越南老街省巴薩縣龍潭村。龍潭村是羅叔的丈母娘家,也是我們來越南的第一站。進村后,羅叔帶我們領略了龍潭村村貌。

在龍潭村,我們學習了簡單的越南語:謝謝(gan eng),你好(xin zao),身體健康(zhu shi kuai),幸福(hei fong),對不起(xin lei)。
我們接受羅叔的邀請,來參加她女兒的定親儀式。在定親儀式上,我們見到了新娘和新郎。新娘名叫小麗,是羅叔的大女兒,今年19歲。當天小麗穿著一套越南傳統的服飾——奧黛,鮮紅色的奧戴襯托出訂婚儀式的氣氛。

小麗的未婚夫住在老街省巴薩縣城,是當地的一名醫生,屬于越南的主體民族京族。我們去參加他們的定親儀式,越南人都會主動向我們問好,我們也現學現賣,用剛剛學來、略顯生疏的越南語同他們問好。
中國人向來講究禮尚往來,參加小麗的訂婚儀式,肯定是要送禮的。但是由于時間倉促、我們準備也不夠充分,也不知道送什么禮物比較合適,于是我們就自作主張,在越南當地的一家小賣鋪買了一些飲料,作為此次我們參加訂婚的禮物,送給了小麗和她的未婚夫。
中國人結婚,很多時候跳過了定親儀式這個環節,直接辦理結婚儀式和領結婚證。但是越南的婚俗與我們有所不同,必須是先舉辦訂婚儀式才能舉辦婚禮和登記結婚證。
儀式之前,要先在家里進行祭祀、獻拜的儀式,告訴祖先這一對新人要定親了,希望得到祖先的保佑和祝福,要讓祖先知道家里進來了什么人。

新人的雙方家長到場后,真正的定親就開始了。
首先,新人雙方的爺爺、奶奶、父母各自起身介紹兩邊親人及家庭的情況。誰最先說、誰最后說都是有規矩的,第一個站起來說話的肯定是德高望重的爺爺或者奶奶,其次是父母介紹,最后才是小麗和她的未婚夫。一般情況,男方的家長站起來介紹完情況之后坐下,接下來由女方的家長站起來介紹情況。其間,這對新人是不用站起來說話的。
這樣依次交換進行幾個回合,直到把事情說清楚為止。兩個家庭介紹、交流的過程中,可以互相了解、詢問彼此家庭的具體情況,以達成共識。雙方家長一致認為,現在先讓這對新人定親,過年后準備給他們操辦婚禮。
接著,男方的爺爺奶奶、父母拿出來一個精致的小禮盒,打開一看,里面裝著一些聘禮,有手鐲、銀飾和紅包等等。男方的奶奶把手鐲給未婚妻小麗戴上,把銀飾和紅包分別給了小麗的媽媽、外公和外婆。
完成這一系列儀式之后,定親儀式才算真正結束。
定親儀式上,我們認識了另一位越南朋友,她的名字叫做小桃。小桃是小麗的閨蜜,今天來是充當小麗的伴娘的。小桃中文水平出眾,為我們主動充當了翻譯。據她跟我們介紹,她以前在北京做過翻譯,清華大學也曾經邀請她去做留學生,但她拒絕了。小桃認為,她自己不想去中國留學,只是說:“想去看看中國各處地方的生活方式、文化風俗等等就可以了。”她現在住在越南老街省。
酒席上輪番敬酒
訂婚儀式結束之后,我們一行人就步入了宴席。在宴席上,羅叔對我們說:“2017年的11月份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了越南,在越南政府和中國政府的多方努力下,越南多地的小米軌火車已經換成了大米軌火車,基礎設施好了很多。”
這里,我們不得不提一提有關越南人的酒文化。酒席上我們喝的是白酒,并且,越南的酒也沒有中國酒的度數那么高,沒有中國酒那么濃烈。他們的酒都是用塑料瓶裝起來的,而中國人的酒大多數都是用玻璃瓶裝起來的。他們喝酒的習慣和中國人不大一樣,越南人喝酒采用的是輪番敬酒的形式,只要你喝完第一個人敬的第一杯酒,接下來第二個人的第二杯酒就必須接上,中間不能中斷,必須是喝完一杯接著另一杯繼續喝,直到喝醉為止。
喝酒的過程中,客人與主人還要依依握手,說上一句“zhu shi kuai(身體健康)”以表祝福。雖然越南酒度數不高,但是十幾個人輪流來敬你一個人,幾杯酒過后,可能就抵擋不住了。酒席還沒有結束,你就會被灌醉。那場面,真的是有些讓人害怕,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喝翻在地,根本來不及夾菜填飽肚子,整個人就已經醉了。

酒席散后,羅叔把我們安排到龍潭村的一戶村民家里醒酒、休息,在這家越南農戶家里,我們四人睡了一個午覺。中午過后,我們醒來詢問了這家的女主人,她會說一點中國話,她小聲告訴我們:“龍潭村大概有200人左右,龍潭村旁邊還有一個寨子叫做‘mang fa lang’,就在龍潭旁邊靠下的位置。我們越南,人少,你們中國,人多。”
參加越南的訂婚儀式,有這樣的感覺:越南當地的村民好像都不太愿意跟外國人透露龍潭村的相關情況,顯得有些封閉、保守。村民認為這樣會給家人惹來麻煩,招致越南當地公安、政府的盤問和質疑,一旦有人舉報,就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因為越南當地政府可能會認為我們這一行人是中國派來的間諜之類的人物。所以,羅叔的妻子、丈母娘和大舅子等都沒有帶我們去了解村寨的情況,他們也害怕越南當地的公安來找麻煩。
我們感覺到,國家的政治環境對越南龍潭村的文化生活影響十分深刻。可以看出,這些村民是沒有安全感的,他們害怕被其他村民孤立,害怕被越南政府質疑,所以我們出于對他們的保護和對我們一行人安全的考慮,也就沒有過多詢問有關的信息,只是大致觀察一下。在越南做田野調查是相對困難的,過多的詢問和訪談都收不到理想的效果,你只有通過自己的所見所聞,把它記錄下來,去感受一些你想要獲得的信息。
傍晚7:11(越南時間)左右,我們參加完羅叔女兒的訂婚儀式。新娘小麗給我們叫了一張越南當地的出租車,把我們師徒四人從龍潭村送到了越南巴薩縣縣城,并安排了賓館給我們住下。羅叔怕我們在宴席上沒有吃飽,所以就讓越南的年輕人陪我們到縣城里繼續吃一點東西。之后小麗的朋友一共7人帶我們到巴薩縣縣城的一家餐館,請我們吃海鮮火鍋。火鍋很豐富,有牛蛙、魷魚,喝的是冰紅酒、冰紅茶。飯菜過后,又帶領我們到巴薩縣城的廣場旁邊一起聊天,請我們吃烤玉米。
來到越南,與我們相識的這些越南人都很熱情,對我們也很照顧。這些人中,有的是醫生,有的是老師,其中有兩對還是夫妻,年齡大概在18-32歲之間。他們對我們的款待,讓我們很感動。我們希望他們以后能到中國昆明來,如果他們有機會來昆明,我們也會以同樣的方式款待他們作為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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