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減”政策落地以后，中小學生們從校外輔導的內卷中解放出來。今年暑假，以及剛剛過去的國慶長假，研學旅行成了一股熱潮。“戶外”，正在吸引越來越多的學生和家長，同時也成為不少教育機構最新角逐的領域。

9月28日，人社部舉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分類大典(2022年版)》網上新聞發布會，經公示征求意見、修改完善后的新版職業分類大典正式面世。據統計，與2015年版職業分類大典相比，新版大典增加了研學旅行指導師等158個職業。

這意味著，“研學旅行指導師”有了官方認可的“身份證”。而在這之前，研學產業在職人員的數量就已頗具規模。自2016年教育部等11個部門印發了《關于推進中小學生研學旅行的意見》以來，研學旅行被納入中小學教育教學計劃，研學產業發展進入了快車道。

中國旅游研究院發布的《2021中國研學旅行發展報告》指出，自2016年以來，每年新增的機構名稱包含研學或業務范圍涵蓋研學旅行業務的市場主體數量激增，國家級和省市級研學基（營）地、實踐教育基（營）地數量顯著增長，而研學企業的數量在2021年就達到了31699家。

不過，澎湃新聞調查發現，“研學旅行指導師”培訓機構魚龍混雜，亟需進一步規范，此外目前從業門檻不高，缺乏有交叉學科背景的專業人才。

研學從業者：這份工作很有意義

已在研學行業打拼6年的屈麗艷告訴澎湃新聞，她進入這一行業的主要原因是，“希望把我們機構的課程搬到戶外，增加課程的實踐性和趣味性”。“近一兩年來，確實能夠感覺到國家對于實踐教育的重視，其實研學本身也是一個實踐的大課堂。”屈麗艷稱，這次“研學旅行指導師”入選新職業，這是一種認可，其所在研學機構“啟迪教育”的同事都為這項政策的頒布感到高興，因為現在整個行業急需專業人才。”

屈麗艷在朋友圈中分享了工作時拍的照片，照片中孩子們戴著草帽，排隊走入水田，光著腳深深地踩入泥中，這是研學夏令營的學員們在接受實踐形式勞動教育。她配文道，“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生活是最好的教育，與身邊的環境互動，孩子們能更真實地體驗到人與自然的關系。

參加研學的學生體驗割水稻。本文圖均為受訪者供圖

在開發研學產品和設計課程時，屈麗艷會調用自己的知識背景，結合當地文化特色，再融合義務教育課程標準，以此開發課程。她舉例稱：“小學二年級的語文課本上有一篇叫《千人糕》的課文，它通過講述糕點制作過程教育學生尊重勞動，珍惜糧食。在研學課程中，我們就用思維導圖講述了大米的由來，又用流程圖呈現了大米變成糕點的全過程，并最終通過讓孩子把大米做成糕點的實踐過程對課本內容和思維導圖的運用方法加深了印象。”

屈麗艷覺得，這一份工作對于她來說非常有意義，她可以根據自己的專業知識，非常精準而清晰地幫助孩子們把成長所需要提升的某種品質迅速提升上來，讓他們真真正正地在快樂中學習。

“官方已經有文件下來，研學旅行由學校網上申報，旅行社接洽。”陜西省安康市第一小學的副校長彭文告訴澎湃新聞，學校目前的研學活動主要分兩個部分，一是在每年清明節前后由學校統一組織四年級學生到城區內的烈士陵園、博物館、科技館、氣象站等場館和企事業單位開展研學活動；二是利用寒暑假、節假日等時間，以各中隊或家委會、假日小隊為單位，靈活參與研學。

“目前學校的研學活動主要通過參觀、講解、互動提問、完成研學報告來實施教育。”她說，“雖然取得了一定效果，也得到了學生和家長的一致好評，但暫時還是僅僅停留在以“參觀”“尋訪”為主的活動中。“真正意義上的研學旅行活動因疫情、安全、費用等問題，學校暫時還沒有組織，我們也期待研學旅行活動能盡快落實。”對于未來“研學旅行”在學校日常教育中發揮的作用，彭文頗為期待。

家長自發組織的一次短途研學。

“研學指導師”培訓機構魚龍混雜，待進一步規范

“我覺得如果要說研學基地普遍存在的問題的話，就是專業性不強。許多基地都只提供場地，而課程的搭建和操作的專業性往往是最突出的問題。”屈麗艷介紹了自己的在業內的見聞，“據我所知，很多研學旅行指導師并不是旅游專業或者相關學科專業畢業，很多人專業幾乎和研學沒有關系。”

另一家研學機構從業者Flora也表示，專業的研學旅行指導師非常缺失，她所接觸到的大部分都是景區講解員，“雖然國家也在舉辦研學導師培訓和上崗證培訓考試，但從業人員還是很有限”。

人社部的新職業定義指出，研學旅行指導師是策劃、制訂、實施研學旅行方案，組織、指導開展研學體驗活動的人員。澎湃新聞在求職招聘軟件上查詢到，在北京、上海、成都、西安等地均有研學崗位招聘信息發布，招聘主體多為文化旅游公司和教育培訓機構，涉及崗位包括營地助理、研學指導師、運營總監等，根據城市和崗位的不同，月薪在數千元到數萬元不等。

招聘信息顯示，求職者往往需要具備大專或本科學歷，教師資格證、導游證和研學旅行指導師證則成為了競爭崗位的加分項目。

在各搜索引擎和社交媒體平臺上，澎湃新聞查詢到許多關于研學旅行指導師證件考取的廣告信息，證件的具體名稱往往存在細微差別，發證單位也五花八門，各不相同。

澎湃新聞根據廣告，聯系上一家聲稱可以輔導求職者考取證書的培訓機構。在商家提供的證書照片中顯示，該證書名稱為“專業能力培訓證書”，發證單位是中國管理科學學會培訓中心。澎湃新聞還注意到，該單位還發放火鍋調配師、網絡工程師等其他204種培訓證書。對方表示，他們提供的研學旅行導師證對報考者的學歷沒有要求，考試時間根據報考人數而定，人數夠了就會組織一場考試。

當澎湃新聞咨詢到備考時間的問題時，對方表示會提供書籍教材以供自主學習，除此之外并無線上培訓課程或專業老師指導。“我們這邊主要是考證書，考前會給您發押題題庫的，”商家表示，不需要擔心考不過，“坦白來說，其實就是把答案發給您。”對方還介紹稱，證書有初級、中級和高級三種，報考費用相同，都為一千余元，考試題目也并無區別。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稱，研學產業目前最大的問題還是不夠專業和規范。“參與的團隊和機構主要有教育機構和旅行機構這兩個來源，教育機構對研學行程的設計規劃、安全保障等方面可能都有不足，而旅游機構可能對教學方面顧及得不夠。”他還表示，較大的考試升學壓力擠壓了學生參與研學旅行的時間和空間，研學旅行的課程設計本身也往往存在功利的傾向，“這個（研學產品）可能跟考試有關，跟升學有關，很多學生就去參與；如果關系不大，參與的人就較少。”

儲朝暉認為，研學旅行指導師需要具備綜合素質。“從教育研究這個角度來看，我認為做一名研學旅行指導師，一方面要熟悉國內外的地理環境和人文知識，另一方面，要掌握學生成長發展的基本周期和基本特征。”他指出，研學旅行指導師需要洞悉這兩者之間緊密聯結，才能找到未成年人的成長與開展研學活動之間的切點，更好地開展研學旅行活動。”

對此，浙江旅游職業學院教授鄧德智告訴澎湃新聞，在研學旅行指導師從業者中，缺乏有交叉學科背景的專業人才。“一般從事這個行業最主要的兩部分的人是哪些？一個是旅游專業的，一個是教育專業的，也就是說他旅游（專業）的不懂得教育，教育（專業）的不懂得旅游。這就是我們現在最大的問題。導游基本上懂旅游，懂安全防護，但是你讓他上課，讓他管理學生就有問題；老師你讓他上課沒問題，但是你讓他把學生帶到火車上，安全保障方面他就有問題。”

“對于第三方培訓機構，首先要肯定它們對于研學旅行行業發展和對專業人才的培養的積極貢獻，這是我們在2021年做了全國研學旅行產業發展報告以后，得出的一個觀點，”鄧德智介紹，“但是同時也不乏打著這個（人才培養）的名義亂收錢的機構，文旅部和教育部發現了這樣的亂象，就希望通過團體標準的形式引導培訓機構規范發展。”

職業教育前景光明，國家標準頒布將助力行業發展

浙江旅游職業學院于2019年首開研學旅行管理與服務專業。“第一次招生開設了兩個專業班，當時的錄取分數還比較高，接近100個名額全部招滿。”鄧德智稱，“到現在，全國其他九十余所職校也都陸陸續續開設了研學旅行管理與服務專業。”

在開設該專業之前，浙江旅游職業學院已經積淀下雄厚的專業基礎。在參與起草《研學旅行指導師(中小學)專業標準》(T/CATS001—2019)和《研學旅行基地(營地)設施與服務規范》(T/CATS002—2019)兩項團體標準的基礎后，鄧德智教授帶領研究所團隊考察了國內外研學行業現狀，“在得到了大量的數據和基礎性的材料后，我們認為市場已經達到了不小的規模，為了符合市場的需求和社會經濟發展的需要，就開始研究設置專業目錄，并通過文化旅游職業教育行業指導委員會向教育部申請開辦研學旅游服務與管理專業，而在2019年的時候，研學旅行管理與服務專業就納入到了增補目錄，向全國1400多家高職院校打開了申報的大門。”

對于研學旅游服務與管理專業的學生，浙江旅游職業學院采取了“1+X”證書制度。“1”為學歷證書，“X”為若干職業技能等級證書，學生在畢業時不僅需要考取研學旅行指導師技能等級證書，還需要考取導游證和教師資格證。

“和旅院的其他專業相比，這個專業的人才培養方式主要有三個特色——識崗、跟崗和頂崗，”鄧德智教授介紹道，“識崗指的是，在學生初入學校時首先要通過相關教育來幫助學生認識這個崗位；而跟崗則指的是‘師徒制’的特色培養模式，一個老師結對4個學生，以學期任務驅動的方式促進教學工作；而頂崗指的是學生的實習工作，每個學期學生都需要去各個基地營地和研究服務機構參加專業實訓。”

就讀于浙江旅游職業學院的泮怡在高中時學習的就是旅游專業，考慮到疫情對旅游行業可能存在的影響，她最終選擇報考了研學旅行管理與服務專業。“我們的專業雖然說是教育與旅行相結合，但是會更側重于教育一些。”她說，“我們其實從大一進來的時候，就開始學習教育學、教育知識與能力心理學這方面的課程了，然后也會學到研學基地管理、課程設計一類的專業課，和旅行服務與管理學院的其他專業的課程差別還挺大的。”泮怡介紹道，自己目前在一家國企的研學營地實習，主要參與的是“非遺進校園”的講師工作。

“在入學前，我覺得這個專業有點像帶學生夏令營一樣的感覺，但經過學習，我知道了設計一個研學課程不但需要做學科鏈接，還要融合學校的校本課程內容等等，和夏令營其實完全不一樣。”泮怡告訴澎湃新聞。

“我覺得其實研學就業的前景還是很不錯的，因為一方面國家已經把勞動教育、自然教育納入了學校的必修課程，另一方面，很多的研學機構，研學營地都在做這件事情（發展研學產業）。”泮怡對個人發展的前景表示樂觀，“另外，學校和老師也會給我們提供很多就業上的幫助，很多研學方面比較厲害的企業也會過來招聘。”

目前，研學旅行指導師的新職業定義是基于《研學旅行指導師(中小學)專業標準》做出的。鄧德智教授表示，自己目前正在參與人社部和文旅部委托的研學旅行指導師國家職業技能標準起草工作，“這項標準在正式頒布后，會對研學行業的發展起到一個很強的規范作用和保障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