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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經緯︱“每支駝隊都有狗相伴”:斯文·赫定與他的探險伙伴
斯文·赫定的旅伴
“外行人士無法理解狗的生活與駝隊密不可分的關系。盡管不同的駝隊有不同的目的,但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每支駝隊都有狗相伴。”

斯文·赫定和狗的合影
這句話出自《我在亞洲的狗》,作者是偉大的亞洲考古探險家斯文·赫定。他對人類文明最重要的貢獻一共兩項,第一是發現了享譽世界的“樓蘭古國”,第二是完成了從印度河上游到雅魯藏布江的探險。他二十多歲離開瑞典,七十多歲返回故國,一輩子獻給亞洲探險事業。就是這樣一位一生未娶,與雪山、戈壁、大漠作伴的錚錚硬漢,卻把自己心中最柔軟的一塊地方,留給了一路上與自己作伴的狗兒們。
1896年春天,我率領一支小型駝隊從和闐出發,穿越大沙漠,趕往庫隴勒(即新疆庫爾勒)。半路上,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頭耳朵尖尖的,看似狡猾而又可愛的棗紅色小狗。我們給它起名為尤爾達仕,意為旅伴。尤爾達仕是我多年亞洲探險旅行的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伙伴。
——這條名叫尤爾達仕的小狗,在之后的三年零七個月中,一直陪伴著斯文·赫定,從羅布泊一直到昆侖山南麓。它追蹤過野驢,也挑戰過灰熊,還在新疆的綠洲,為主人阻擋了一只毒蝎子的威脅。等到他們經過兩個多月艱難旅途,終于從人跡罕見的山野中走出時,“當初我們帶出來的五六十頭牲畜,現在只剩下了三峰駱駝、三匹馬和一頭驢”。而尤爾達仕則一直陪在主人身邊,不僅逮住了一只小羚羊,為斯文·赫定解決了口糧問題,又一路追隨他來到清末的北京城。
當斯文·赫定結束了這次亞洲之旅,暫時返回瑞典休養時,他決定帶上尤爾達仕一同返回。但是,在他們一同騎行穿越蒙古,乘雪橇橫跨東西伯利亞,換乘剛修通的西伯利亞鐵路抵達莫斯科后,瑞典的使館卻拒絕了這位從遠東來的旅伴。最后,斯文·赫定只能把它留給了圣彼得堡一位天文臺臺長,告別了這位一路走來的忠實伙伴。不過,尤爾達仕這只來自亞洲的小狗,也在斯文·赫定和他的駝隊旅伴之間,建立了一條長達五十多年的紐帶。
它們給探險家帶來了快樂
斯文·赫定一生獻身亞洲探險,他往往選擇人跡罕至的地區來測量路線,繪制地圖。這些地區都是高海拔的廣袤荒漠,雖然他組織了一定規模的駝隊隨行,可荒野中喜怒無常的極端自然環境、如影隨形的狼群野獸,還有不期而至的歹徒劫匪,都讓他的探險之旅危機四伏。而一路上陪伴的狗兒們,既是旅途的安全保障,又是寂寞心靈的慰藉。
盡管他的探險沿路漫長,幾乎沒有小狗旅伴能堅持始終。然而,每一只小狗都以自己獨特的方式,給探險家帶來走出困境的信心和生命的喜悅。
斯文·赫定的探險生涯中,最殘酷的或許是在塔克拉瑪干沙漠中尋找塔里木河的絕望之旅,在那里,兩只小狗,一只在最危機時刻來臨前不知所蹤,另一只忠誠地堅持到最后時刻,可倒在了水源邊緣的一步之遙,這是他不愿回憶的往事。而在藏南岡底斯山旅途中的幾只小狗,則以另一種方式,給他留下了一生的記憶。
“皮皮是一只嬌小無助的混血小狗,渾身棕色,耳朵下垂,眼睛既可愛又調皮。”皮皮是斯文·赫定的伙計,在印控克什米爾斯利那加市的一條小巷里撿到的三只小狗之一。十四天后,它們就要從這里啟程,前往西藏日喀則。
由于狗兒太小,無法適應長途跋涉,斯文·赫定就把它們裝在一個筐子里,放在馬背上一路旅行。每天啟程時,小狗們就不情愿地進入筐子,在馬背或者駱駝背上,相互推搡,埋怨似地叫喚。一到了營地,它們就被放出,因為重獲自由而興奮不已。這些小狗“短短幾天,就學會了在我的帳篷外站崗放哨,只要有可疑物接近,就會瘋狂地吼叫”。
在室外零下二十五度的嚴寒中,小狗迅速成長,接受了各種自然的訓練。皮皮深夜出去散步,最后“意識到還是里邊暖和一些,回來就在帳篷里大小便。因它粗魯的舉動,立刻遭到懲罰,整夜被栓在外面”。后來因為這事,還受到探險隊里其他狗的嘲笑。
然而,就是這樣玩鬧不羈的性格,讓皮皮有了比其他小狗都頑強的生命力。從斯利那加一同前來的一只小白狗,在旅行之初就不幸消失,另一只小狗,在零下三十四度的氣溫下,貪吃野驢的殘骸,也再也沒有跟上探險隊的足跡。從克什米爾來的小狗就只剩下皮皮跟隨在隊伍之中。
等這支隊伍最后來到日喀則時,皮皮或許已經成為地球上第一條旅行了一千多公里,從克什米爾來到后藏的小狗。更重要的是,它在抵達日喀則后,還不經意地做了媽媽。“小狗們毛色漆黑……它們小得像老鼠,為尋找母親的乳頭而蠕動的樣子非常可愛。它們將要在世界海拔第二高的山脈上探險了。”這些小狗和它們的母親一樣,在還沒開始蹣跚學步的時候,就已經學會了在騾子背上的小筐中晃晃悠悠的旅行。
正是這些快樂的小狗給斯文·赫定帶來無限的快樂,伴隨他走過了旅行中最艱難、乏味的歲月。雖然歡樂總是太短,皮皮消失在一場暴風雪中,結束了這段美好的時光。可它卻以自己的方式,繼續陪在這位亞洲探險家左右。
送它們回到旅途
作為一位杰出而正直的探險家,斯文·赫定與斯坦因或伯希和最大的區別在于,他熱愛自然,專注記錄沿路信息,從未取過亞洲的一紙一物。他對那些路上的旅伴也是如此,無論是駝隊伙計,還是那些不會說話的小伙伴,他都滿懷感激。斯文·赫定把自己對亞洲的愛,留在了這里,留給了那些曾經一路走過的駝隊旅伴。
“皮皮失蹤后,我們在風雪迷茫中繼續向南進發。雪下了一整夜,……我們的腳印被深雪掩蓋,皮皮尋找我們的最后一線希望破滅了。”它留下的小狗們,在五千多米的高山上瑟瑟發抖。很短一段時間里,四只小狗也只剩下了唯一一只,腦門上有一道白線的小黑狗。斯文·赫定為了紀念皮皮,給它取名小皮皮,還為小皮皮找了一個新伙伴,來自藏區的牧羊狗塔卡爾。
來自藏區的大型牧羊狗和祖籍克什米爾的小皮皮成了旅行中最好的伴侶。“小皮皮現在深受塔卡爾的喜愛,它們之間的關系就如同校長和學童。小皮皮在我腳邊的地攤上休息時,塔卡爾從不嫉妒和抱怨。小皮皮也幫塔卡爾在帳篷外站崗。……當小皮皮不拘禮節地跑進來時,塔卡爾卻留在門口。它們陪我度過了漫長而孤獨的一個個夜晚,我已經開始擔心總有一天我會離開它們。”
卡塔爾和小皮皮伴隨了斯文·赫定在藏區的每一個白天和黑夜,不過,他的預想隨著隊伍遠離藏區,真的發生了。當探險隊越過岡底斯山脈的第八座山口,抵達印度薩特萊杰河上游時,突然而來的炎熱天氣,似乎有預謀一樣,切斷了它們之間的紐帶。出生在寒冷高原的藏區牧羊犬,天生毛發厚密,上升的氣溫讓它呼吸緊促,體溫升高。每次路過小溪,它都忍不住停下,拼命飲水,在樹林中尋找陰涼處,等傍晚涼爽后才趕來和隊伍回合。直到有一天,它不再歸來。
斯文·赫定從沒有責怪過這些為他旅行提供無數快樂的伙伴。他知道,它們出于真摯的熱情追隨駝隊一路旅行,有的選擇回歸故土,有的與他一路相隨,直到旅行的終點,印度的西姆拉。

最后和他分別的是皮皮的孩子小皮皮。“在零下30度的嚴寒,它出生在喀喇昆侖山白雪皚皚的崇山峻嶺間,隨后一直作為我的室友伴我探險。看到伙計們就要出發,我也該向小皮皮道別了。”它是唯一在五百多天的旅途中,從西藏一路南下的伴侶。當斯文·赫定結束這段旅行時,他將小皮皮托付給來自克什米爾的伙計們,讓他們帶回它母親位于斯利那加的故鄉。
從尤爾達仕那里,斯文·赫定明白了,任何約束它們的想法都是自私而不負責任的,因為“外行人士無法理解狗的生活與駝隊密不可分的關系。盡管不同的駝隊有不同的目的,但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每支駝隊都有狗相伴”。 當旅途結束時,旅伴們也應回到旅途,等待旅行家的下一次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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