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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產家庭的城居與鄉愁

澎湃新聞記者 彭瑋
2018-01-29 12:20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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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產家庭的城居與鄉愁 攝影 王辰 張宇 剪輯 王辰 后期 江勇(09:01)
1月4日,時針已指到晚上九點半,孫澤奪十分鐘前就已經把車開到樓下,卻遲遲倒不進車庫。

今年是孫澤奪離開北京到杭州工作的第四年,是離開老家河南新鄉的第十二年。他五六年前就在北京拿了駕照,去年才買了人生第一部車,里程數只跑了200公里。

孫澤奪在開會討論架構設計的問題

妻子小景收到消息說他已經到家樓下,4歲的大兒子蟲蟲早早地跑到了樓道里守望。22個月的小女兒豆豆被奶奶郭鳳琴抱到門口,取下門鈴電話大喊了幾聲爸爸后得不到回應,一直在扯著線,像是檢查線路。郭鳳琴不放心地把孫女放下,隔著雨夜看了許久,還是忍不住敲開了鄰居的門,拜托隔壁的男主人把他早就停好的車挪一下。

鄰居換了身衣服就下樓挪車,孫澤奪的車也跟著停放到位。

為了幫著照顧孫子和孫女,已60出頭的郭鳳琴老兩口從老家先北漂后杭漂,是城市里的“老漂”一族。一家六口真正穩定下來是2017年,他們搬入了新買的學區房。

站在異地打拼的子女身后,全中國約有774萬像孫澤奪父母一樣來城市照顧晚輩的“老漂”。

孫澤奪把“老漂”現象歸為中國城市化進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不是2006年他走出中原小城,他將來或許會跟著孩子走出去,“不是我父母這一代付出的話,就是我這一代付出了。”

“爸媽找到了組織”

孫澤奪買下這套學區房多少帶點機緣巧合。他一眼相中的這套100平米的房子格局跟老家的屋子很像,前任戶主方秀云就是老漂聊天室的發起人。2012年,方秀云在杭州有名的“鮑大媽聊天室”當志愿者時,便萌生了在社區里建立一個專門針對“老漂一族”的聊天室。經過一段時間的嘗試,2016年6月,“幸福家園工作室”在小區會館開始活動。

孫澤奪有天下班回來驚奇地發現,樓上的叔叔阿姨來家里找母親聊天。郭鳳琴回憶,“我印象特別深,那天兒子說,‘喲,不錯啊,還有人主動找你談心呢,開始我和小景還擔心你來這里孤單無聊呢。’”

換做過去,郭鳳琴一定不敢晚上跑去跟人開口求助。

之前租房子,她不會同陌生人打招呼或聊天。不像老家的單元房里住的都是老同事,相互之間親切熟悉。

搬來杭州后的工作日生活是緊張的。媳婦上班早,一般不吃早飯就出門。郭鳳琴七點多起床都是洗洗手,刷刷牙,可能洗臉的時間都沒有就得趕緊做飯。八點喂孫子蟲蟲吃飯,吃罷爺爺陪他走去幼兒園,一般8點45分出門,9點前必須要到。孫子走了以后她就叫兒子起來吃飯,每次她都是等兒子去上班才吃飯,這時候已接近十點,飯菜早涼了。

下午4點15分老伴去接孫子,五分鐘的路,出了小區北門一拐就到。郭鳳琴早先有風濕,腿腳不便,而且她已經抱不動孫子上樓。孫澤奪念大學的四年,她試過各種治風濕的方法,甚至用到了蜂療的民間療法——讓蜜蜂蟄自己,所謂以毒攻毒,都沒見效。最后一位老中醫的偏方讓她好轉了一些,至少她晚上不再睡不著覺,也不再能預知次日的晴雨。

晚上7點左右兒媳到家,郭鳳琴會準備好粥、饅頭,炒幾個蔬菜,有時會下些現搟的面條,或提前做上河南地道的鹵面。她從老家帶來了面粉、搟面杖和高粱桿做的餃子簾,這讓她能在南方從容做出孩子們對胃的北方食物。

“在杭州這邊很難找到像這種味道嘛,家庭的這種面食的味道,杭州這邊在外頭吃,和在家吃感覺不一樣的。”孫澤奪說。

剛來時礙于家中兩個孩子都在,郭鳳琴脫不了身。直到2017年9月,大孫子上幼兒園了,她才開始參加幸福家園工作室的活動。她很快發現,樓上樓下的鄰居不少也是老漂,從湖南、山東來到杭州。

郭鳳琴就知道,孤單的不是她一個人,城市規則的變化也能輕易讓“老漂”慌張起來。有老人剛來杭城時,無聊就踩個自行車,從杭城的這頭到那頭。憑市民卡騎公共自行車一小時內免費,他就快到一小時還車,換一輛車繼續騎。

也有老人在附近的超市逛一圈又一圈,他問人特價區在哪里,別人說著他聽不懂的方言。結賬時營業員讓老人手機掃碼領紅包,他把捏著的現金放一邊口袋,戰戰兢兢摸出那個配在皮帶上的老爺機。

聊天室的活動時段本是賴大伯最忙的時候,退休前,他是老家一所小學的老師。兩年前來杭后,他每天的任務就是接送孫子上小學。老伴比他早來十年,已經有了熟悉的圈子,每天早上會雷打不動去跳廣場舞。

郭鳳琴去年學會使用了那個叫做微信的綠色圖標,這是她聯絡兒子和兒媳的方式,“他們上班忙,也不太方便給他們打電話。”她前一陣剛學會發語音,之前拼音打起來慢,好久都沒問別人有無其他輸入方式。

現在遠方的朋友偶爾給她發篇微信上的文章,她覺得有意思就會問,“你說他們發來的消息都是從哪找來的?還會放音樂呢。誒,我怎么給別人看呢?”

活動室每周三下午兩點到三點半活動,正是“老漂”的空當時間,吃完了午飯,家里的孩子還沒放學。老漂的活動時間遵循幼兒園或小學的作息與節假安排,孩子開學了就活動,孩子放假了就暫停。整個2017年,他們活動了42次。

能陪伴家人的日子,算也算得出

2014年,郭鳳琴就計劃過完年到杭州照顧孫子。但令她糾結的是,家中老母臥病在床,姊妹六個輪流伺候母親,“各家都有各家的事,誰能一直替你,他們有的在工作,還有自己家的事情。”

直到2015年的2月1日母親病重入院,五天后突然去世。當年3月,郭鳳琴跟老伴一起去杭州照顧孩子,她偶爾會想,“當時是不是媽故意給我讓步,讓我去孩子身邊。”

讓父母成為“杭漂”,孫澤奪有自己的考慮。

“之前在北京工作時,有次同學對我說,‘澤奪,我們現在在外頭工作,一年可能回家七八天,我現在20多歲的在工作,我工作30多年,可能30年,我父母就已經老了,或者是已經不在了,我能在家跟他聚的時候,算都算得出來。’”

“當我們沒有一個量化的時候,覺得我們在外工作二三十歲的時候,我父母才五六十,我可能還能陪伴他們二三十年,其實這種陪伴不是真正的陪伴。”孫澤奪覺得無法在北京買得起房,給父母和妻子、孩子一種家的感覺,所以才破釜沉舟,輾轉至杭城重新開始。

孫澤奪是獨生子,所以當2015下半年妻子小景告訴他懷了第二胎的時候,他想的是“肯定得生下來”,“蟲蟲比較內向,我們也希望能再有個孩子陪伴著他一起成長,不會孤單。”

聽聞這個消息,郭鳳琴當時一下子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有點著急地生了氣。“要第一個孫子的時候,就跟我媳婦說了,咱們就要一個孩子,我媳婦當時也沒有反對……”

郭阿姨最后妥協了,“當老人不能太固執,也不能管得太多。只要他們高興,自己累點不算啥。”

孫澤奪承認,互聯網公司的工作壓力很大,他忙時經常加班到深夜。他甚至無暇考慮多要一個孩子可能讓父母增加多少辛勞。

到他自己第一次單獨帶娃,才嘗到了其中的苦頭。

孫澤奪公司的親子活動可以帶上蟲蟲去上海迪士尼樂園,父子倆去了,計劃是從早上九點玩到晚上九點。孩子玩四個小時后體力就跟不上了,孫澤奪中間喂他吃飯,照顧他喝水,擔心他跑丟、哭鬧或者上廁所。回來之后他就跟母親抱怨說帶孩子太累了,說著說著哭了,“也沒人幫幫我,抱著可累。”郭鳳琴心疼兒子,卻只能寬慰說人家也要帶自己的孩子,都累的。

他那時才意識到,“我僅僅是一次嘛,就帶了一個,而對于我的父母可能是每天的一個常態。”

聊天室活動時,老人們會不由自主地聊起與子女相處和兩代人觀念上的差異。

賴大伯提到,“他們(子女)商店里不去,都是網購,連吃個飯都是外賣進來了。尤其是像我們在農村里待慣的老一輩比較節約一點的哦,他們好像覺得無所謂。比如女兒女婿覺得晚飯不好吃,一下叫個外賣進來,用掉一百多塊錢,我愛人會想,超市里買個菜做做不是便宜嘛。”

郭鳳琴也收到了兒子的一份禮物——掃地機器人,兒子希望她可以輕松一點,機器人干活的時間母親就能歇一歇。但郭鳳琴覺得機器效果不好,還費錢費電,不如自己彎著腰掃地拖地來得好。

對于年輕人來說,在工作中習慣了提高效率和最大程度地解放勞動力,就會不由自主把觀念挪到八小時以后的生活里。

“他們對時間成本考慮的跟我們這代人還不太一樣。比如說我幫她買了掃地機器人,她不用,這就是一種無言的抵觸。我非得強制地要求她全部配合,她的抵觸情緒會更大。”孫澤奪說。

老人會不約而同地說起與兒女的作息時間不合拍,“他們晚睡,我們也睡不著。”

對此,孫澤奪也有體會。“有時候你說讓他們早點睡,他們可能也會操你的心,他們可能就是被動的,作息時間由原來的九、十點延遲到十一點甚至更晚。”

有時候他知道要加班,提前通知父母讓他們早點休息,但父母即便進屋睡覺,也會給他留一盞燈。他常會被這種溫暖的守候感動。

有次回家快一點半了,他本想輕手輕腳進門直接睡覺,沒想到母親走出房門說擔心他餓,一定讓他吃點東西填填肚子。“我就一直說不用那么麻煩了,我隨便整點餅干什么東西吃一下就行了,他們還要給我做一個面,讓我吃一下。結果吃完收拾好兩點多,他們才進屋睡覺。”

郭鳳琴每每看到加班晚歸的兒子總忍不住嘮叨幾句,還是身體最重要,盡量少加班,有限度地加班。心里也是心疼孩子為這個家付出的努力。

過客與常客

孫澤奪印象很深的是,去年年末,母親特別沉重地對他說,身體前年是一個樣,去年是一個樣,今年又是一個樣。

早先孩子不管怎么鬧,母親還能撐得住,去年樓爬得太高她已經說吃力了。

有次周末兒子和兒媳都出門了,郭鳳琴跟老伴心急火燎地帶發燒的孩子去看病,卻發現伸手打不到車,盡管遠望出租車頂燈還是綠色,到了近處司機會跟她擺擺手示意拒載。一公里的路雖不遠,她和老伴輪流抱孩子,步行幾十分鐘才到醫院。到了醫院,她放下孩子直喘氣。

“老漂”們和他們的孩子都抗拒去想象疾病的出現。

賴大伯談到“老漂”關心的問題,總繞不過異地醫保。通常情況下,在“漂”的城市里就醫,“老漂”們需要回老家才能報銷醫藥費。

郭鳳琴有次腰疼,如同忍著不問兒子手機如何使用一樣,她慣性地忍了一段時間疼痛才告訴兒子。她的老伴也是一樣,牙疼得不行,到最后忍不住了才跟孩子說,希望他幫忙捎些止痛片。二位老人都有過隱瞞病情的前科,孫澤奪堅持帶父親去看牙醫,父親執意不去,“說吃止疼片兩三天就好”,兩人為此還吵了一架,最終以老人自己去買了幾盒止疼片收場。

孫澤奪覺得自己挺不孝順的,“有時候我想堅持的一些東西,在我父母認為比較麻煩的時候就會堅持不下去,這種堅持的事又不好拿捏,因為你不知道堅持帶來的傷害大(指吵架),還是這事情本身帶來的傷害大(指買藥,不就醫)。”

他不敢去想父母如果身體垮了,會給家庭帶來怎樣的災難。

2010年的時候,他父親患過一場病。他獨自坐在病房外哭了一回,那種感受好像就在眼前,“自己都將近快30的人了,那個時候就真的感覺到父母是老了。因為在我的印象里,我父親一直是身體很健康的那種從小在我的心目中,忽然有一天發現他需要住院了。”

他無法接受這種角色的切換,他覺得一直都是父母陪著他去看病,忽然有一天,父母需要他陪著看病,像個大人一樣辦理各種住院手續,簽字,付錢。

當父親重新恢復健康選擇做“老漂”,他珍惜能真正陪伴父母的日子。

老家,現在成為郭鳳琴和老伴每年要回去一兩次的地方。老伴是新鄉市里鋼鐵廠的退休工人,必須年年回去按指紋,“看老年人在不在了,才能領工資。”

今年春節郭鳳琴也會回去,為母親去世三周年做紀念。她覺得這輩子只要腿腳尚健,最終會回到老家。去年春節回老家,親戚朋友吐露過艷羨的話,“你老了老了還漂到大城市享福去了。”

孫澤奪知道父母為自己作出的犧牲,也明白這是中國城市化進程中不可或缺也不可逆轉的一部分。他曾經想過打拼幾年就回去,父母給最多的支持是“不行就回老家吧”,但漸漸地他發現工作和理想只能在大城市實現,他就回不去了,“從過客變成了常客”。

“當我的下一代,當他需要在大城市立足了,他的理想可以站穩的時候,我也面臨著跟他一塊去了,不是我父母這一代付出的話,就是我這一代付出了。”

郭鳳琴送了孫子蟲蟲一副象棋。蟲蟲白天就喜歡拿出來擺擺棋陣,他知道兩個士能走的步有限,但一定會保護將帥到最后。

    校對:施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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