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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生,沒白活”——賀友直夫人謝慧劍憶賀友直

顧村言 陸林漢
2022-08-02 08:25
來源:澎湃新聞
? 藝術評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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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謝慧劍憶賀友直(上):相識相知與日常生活。(06:25)
視頻:謝慧劍憶賀友直(下) 關于連環畫創作   澎湃新聞記者  陸林漢 編輯(06:59)
來到上海巨鹿路的一處弄堂,有時幾乎有一種錯覺,賀友直先生(1922年11月-2016年3月)

壓根就沒走。

也許,畫完畫,“咪”了點小酒,打了個盹,正悄瞇瞇在什么地方,適意地看著浮生世相,他一直喜歡那些平民而有著煙火氣的生活。

在一代連環畫大家賀友直先生誕辰100周年之際,《澎湃新聞·藝術評論》(www.usamodel.cn)近日走進賀友直先生故居,請賀友直夫人謝慧劍回憶了與賀友直相濡以沫的生活與往事。

賀友直夫人謝慧劍坐在賀友直先生的舊影前    澎湃新聞  陸林漢 圖

賀友直與夫人謝慧劍在巨鹿路的家門前

順著弄堂樓梯上去,走進賀友直故居的“一室四廳”,“賀先生壓根就沒走”的感覺就愈加強烈了。

賀友直先生的夫人、90多歲的謝慧劍滿頭白發,身板硬朗,坐在賀友直先生的舊影前。

一杯清茶,兩支佛手,幾個葫蘆,還有,一盆蝴蝶蘭,紛繁中,一片清朗。舊影中的賀老似乎是在冬日,系著圍巾,微微昂著頭,淡然注視著面前。

“老頭去世六年了,但在我心里,他還活著——感覺老頭就是出差去了,我每天起床倒茶,也會給他倒一杯。子女有什么他愛吃的菜,也會讓他先‘嘗一口’。”老太太平靜地說。

賀友直先生舊居,賀友直先生舊影前

賀友直先生自畫像

澎湃新聞:今年是賀友直先生誕辰100周年,很多人都在發自內心的懷念他敬重他,記得2016年,《東方早報·藝術評論》專門出版了16版的賀老紀念專刊。六年過去了,感覺憶念賀老的人越來越多,懷念他的率真與風趣,懷念他的白描,懷念他通過連環畫帶給世人的那么多記憶與溫暖。

謝慧劍:聽說今年要舉辦不少紀念活動,讓我們很感動。老頭去世已經六年了,還有那么多人想著他,敬重他,他這一生沒有白活。過去他經常要出差去下生活,在家的時間很少。現在有時我都覺得他是出差去了,我每天起床喝茶,也會給他倒一杯。子女們也是,有什么他愛吃的菜,也會讓他先“嘗一口”。孩子們經常帶我去墓地看看他,逢年過節,子女都會去看看父親。

2016年賀友直先生辭世后,《東方早報·藝術評論》推出的賀友直先生紀念特刊封面

澎湃新聞:說起賀老,因為您和他相濡以沫七八十年,想聽您講一講您所知道的賀老的成長、創作、生活等。他從一個喜愛繪畫的青年,成長為名滿天下的大畫家,跟您的支持、陪伴都是分不開的。您怎么看待他的一生以及創作成就?

謝慧劍:這就得說到他的為人,他是個明白自己的人。如果要評價他,那就是——他這一生沒白活!他對得起廣大群眾對他的尊重!他對自己的要求非常之高,對子女的教育也是,要求他們踏踏實實、老老實實、誠誠懇懇做人。讓我們感到欣慰的是,家里的五個子女團結得好,他常常對我說我們家就這點好。

賀友直老兩口在作品捐贈儀式上

這些年,他陸陸續續將自己歷年來的精品創作逐一捐給了上海美術館、上海歷史博物館、浙江美術館、寧波美術館、中國國家港口博物館、北京畫院等,子女從來沒有一句怨言,他們說:“爹爹的東西爹爹做主,只要爹爹喜歡。”這在很多人為父輩留下的財產爭得不可開交的當下,不多見的。老頭一直跟我說,我們家里經濟條件雖然說不上好,但是孩子們也不盯著我的東西算計著,自己靠自己挺好的。

澎湃新聞:讓人感動。賀老生前一直說一個人要有“自知之明”,他一直謙虛而風趣。

謝慧劍:是的,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連環畫家,他說他一畫連環畫就聰明。有人說,你的作品《白光》難道不是國畫嗎?我們畫國畫的還畫不出這樣的人物。他說,我就是畫小人書的。曾經上海南京路的朵云軒想請他畫一些扇面,他說,“我畫不來的。”為什么呢?因為他認為自己學問不高,一不了解歷史;二沒讀過歷史人物的著作;三對典故毫無知識積累。不能在紙上胡亂畫畫,這錢不能賺。有時候朋友喜歡他的畫,他說如果喜歡就拿去,但錢是不要的。我家五個小孩,兒子女兒都沒有父親的作品。只有第三代孫子和外孫結婚的時候一人送了一張留作紀念,一個外孫還沒結婚就沒有。我很佩服他的一點就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是干嘛的。很多人請他畫國畫,他說,“我是畫小人書的,我畫不來國畫的。”

賀友直 《白光》選一

賀友直 《白光》選二

澎湃新聞:賀師母你可否介紹一下賀老的第一本作品《福貴》?

謝慧劍:那本作品不是我親戚介紹的。當時正值解放之際,也是我們最困難的時候。他當時沒有工作,親戚里也沒人能幫忙。他從小就喜歡畫畫,小時候端午節在鄉下給人家畫老虎。

《福貴》是他自編自繪。剛開始,他不知道連環畫如何連起來,就將一根扎鞋底的線釘在墻上,一張張放上去看是否能連得起來。畫這部《福貴》的時候,經紀人本來說好的報酬是四石大米,結果等畫好書出版了去向經紀人要四石米的時候,經紀人說老板逃到香港去了,結果一粒米都沒得到!畫這部作品的時候是家里最困難的時候,當時吃飯是有上頓沒下頓。

《賀友直自說自畫》中記錄了《福貴》的創作。

澎湃新聞:當時是什么時候?他還沒有進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吧?

謝慧劍:當時是剛解放的時候。他后來經人介紹參加了上海美術工作者協會的連環畫組學習。一九五二年,他考取“連環畫工作者學習班”后分配進當時公私合營新美術出版社,也就是現在的人民美術出版社。他進了出版社以后對自己要求很高,工作很努力,經常回家還要搞創作。畫農村題材了就下鄉體驗生活,一去就是幾個月。這么多年得到的成就都是靠他自己努力專鉆研、刻苦摸索出來的。

1958年,賀友直(左)、汪觀清(中)與韓敏(右)在人民公園,他們是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老同事。

澎湃新聞:所以這完全是他自己摸索出來的。

謝慧劍:他善于觀察,自己摸索。

澎湃新聞:你們年輕時是怎么相識相知的?當年他身上是哪些方面讓您最喜歡?

謝慧劍:我們是1948年底結婚的,一起過了近七十年。我們一起苦過,這一輩子我很知足。

賀友直他從小苦出身,五歲就沒了母親。他父母過世早,我的父親也過世早。

寧波北侖賀友直紀念館中展示的一張賀友直先生童年的照片

賀友直系列作品《我來自民間》之一

他的姐夫是我們謝家村莊里的阿哥。我當時在上海的工廠里工作,每月休息時就去阿哥家里。我去阿哥家,他去姐夫家時,相互認識的。

也有別人給他介紹過對象,那個對象喜歡他的賣相,但知道他窮后,就拒絕了他。后來他的姐夫就說,別煩了,你們兩個窮鬼碰窮鬼,干脆在一起好了。本來是開玩笑的,但最后真的就好上了。結婚之前,我家里人是有些反對的,因為他實在是一無所有。但我覺得兩人在一起只要爭氣,總有一天會好的。他姐夫說,“你們要約法三章。你們兩個人脾氣都那么倔,以后不能買好東西,不然東西都會被摔光的。”后來我們就約法三章,婚后吵架不能摔東西。就這樣,我們就湊合在一起了。我當年喜歡的是他的志氣和骨氣。我們兩人這點是很相同的。

《賀友直自說自畫》:有年夏天,我生了一身的天皰瘡。大叔大嬸覺得我小小年紀命太苦,認為我父親不該不管,就給我父親寫信說,“你再不管兒子我要貼張郵票寄給你了。”

我跟他幾十年,不離不棄,源于家訓的嚴格。我的外祖母對外祖父的好,我一直看在眼里,外祖母在我和他結婚的時候再三再三關照我:“他從小沒有母親,娶個妻子如果再不稱心,那就真的太苦了!”要我對他好。他后來總說我們一起這么多年苦過來,比上不足,比下還有余,很知足了。

賀友直和夫人謝慧劍(中間)

澎湃新聞:當時賀老也沒正式工作吧?

謝慧劍:當時剛剛解放,他沒有工作的。抗戰勝利后,他就住在他的朋友家里。他的朋友是在印刷廠里工作的。他當時也去當學徒,沒工資的,拿點零花錢。所以他一直沒忘記艱苦的時光,對經濟困難的人一直是很同情的。

《賀友直自說自畫》:那時,我雖然喜歡圖畫,但對怎么畫圖則一無所知。廠里有馬糞紙、油墨,就瞎抹瞎涂。畫了一張想象的風景,被先生瞧見,不但沒有責備,反而覺得驚奇:“儂還會畫畫?哪能畫得介好。”畫者水平,評者水平,有此稱譽,現在想來實在可笑。

澎湃新聞:賀老的成功離不開您的支持。在你的印象中,從什么時候開始,就像您說的,他開始一心一意地投入畫畫?

謝慧劍:自他有了工作后,他就把工資交給我,往櫥里一放,要錢了就從里面拿點零用錢。他也不過問你怎么花錢。他也沒別的愛好,就是喜歡喝點酒。剛結婚的時候,去他的姐夫家時,會一起喝點酒。他空下來就是畫畫。他說,“家里事情都不管,工資上交,一心畫畫”。

賀友直連環畫經典《山鄉巨變》

那時候孩子們都還小,家里的大大小小事情都是我在操持,他一出差就幾個月,孩子吃喝拉撒他沒法管的。就是出差回來會給孩子們買東西,他舍得花錢給孩子們買玩具,男孩玩的女孩玩的他都買,買的都是很好的東西。他不出差的話經常會把稿子帶回來畫。他在畫畫,家里不好有聲音,孩子們也不能在房間里跑來跑去影響他。

賀友直《山鄉巨變》

因為他一心在創作上,家里的事情就全部落在我身上。我外面工作完了,還要忙家里一大堆事。雖然那個時候用了阿姨,但是五個孩子,事情還是忙不完的。那個時候我們家還沒有煤氣,燒的是煤餅爐,煤餅要自己扛上樓疊起來的。有一次就是我太累了,在樓梯上疊煤餅的時候突然休克了,從樓梯上滾下來,后來還是鄰居叫了救護車送到醫院的。老頭不在家,他出差了。

賀友直,《朝陽溝》,1979,中華藝術宮(上海美術館)藏

賀友直,《朝陽溝》,1979,中華藝術宮(上海美術館)藏

澎湃新聞:剛才說到過去吃了很多苦,可否談一談你們在一起印象深刻的、最艱苦的時光?

謝慧劍:最艱苦的時候是剛解放后,大概是1949年左右。我們沒有住房,是因為幫別人管理房子,才有一間客堂睡覺。當時還有一個朋友和他妻子也沒房住,就來到我們這里,四個人住一起。我當時懷著小孩,他朋友的妻子也懷著孩子,家里的米也沒有,外面洪水泛濫,最后老頭沖出去借米。那一年過年,別人家都是買菜燒菜,而我們沒有錢,老頭就去問他的朋友借錢,借到錢已經很晚了,外頭已經沒什么東西能買了,最后買了兩罐罐頭肉,就這樣過年了。孩子生下后,沒有奶,也買不起牛奶,只能磨米喂孩子。后來進了新美術出版社,我們家就有工資了,生活就好一點了。

賀友直,《我自民間來》,中華藝術宮(上海美術館)藏

他因為父母去世早,小時候鄉下的叔叔、姑姑都照顧過他。進入人美出版社后,老頭的工資剛開始是105元,后來變成了135元,我們住的地方(現在的賀友直舊居)房租是22元,但他每月都要打錢給經濟困難的叔叔、姑姑兩戶人家,從不間斷,連鄉下堂哥家孩子的學費都是他負擔。后來出版社有超額費,再版費,生活也就好點了,他很知足。

賀友直位于上海市區巨鹿路弄堂里的狹窄樓梯與老屋。

澎湃新聞:賀老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生活是怎樣的?

謝慧劍:他那時候工資沒了,變成每月15塊的生活費,除去房租已經剩下不多了。那時候三個孩子要去上山下鄉,給他們準備行李等等都要花錢。都靠我母親和妹妹家還有他侄女的接濟,我們熬過來的。他前前后后在“牛棚”待了兩年。

澎湃新聞:他平時遇到看不慣的事會發牢騷嗎?

謝慧劍:他不說的。出版社里有什么事,他就說,讓他們去好了。有時候我看得出他有點郁悶,不開心,但他在家不說的。

澎湃新聞:賀老常謙虛說自己是小學文化,但從他畫中的題句中可以看出,其實他讀的書很多。

謝慧劍:他是只有小學文化。后來在印刷廠當學徒的時候,晚上去夜校學英文,看各種書。比如說,洋涇浜英文也會來幾句。

澎湃新聞:對。此前我們來采訪他時,剛進這家門,他就說,這是“My home”。

謝慧劍:他腦子好,學的東西不會忘記。在進新美術出版社之前的培訓學習中,他考試考得很好,所以后來被分配進了出版社。進了出版社工資是要評的,他也不和別人爭,說,“我沒本事的,你們給我多少就是多少。”

賀友直生前在家中接受《東方早報·藝術評論》專訪。

澎湃新聞:他當時為出版社畫了不少作品吧?

謝慧劍:他畫了很多。當時出版社是有定額的,一個月畫多少,一年畫多少,都是有定額的。如果是超額作品,是有另外稿費的。他在家畫的是超額的部分,畫了不少。他的出手比人家快,所以說他超額的部分畫得也比別人多。同時,出版社里的定額也是他定的最高。也正因為這樣,當時家里條件好了。他也知足,不去畫別的。

賀友直 《十五貫》,1979 

賀友直,《十五貫》,1979

澎湃新聞:所以他就鉆研連環畫,將這樣一個畫種畫得深、畫得透。

謝慧劍:他喜歡畫,也喜歡鉆研。他一直認為自己不是專業學校出來的,文化底子又低,所以更應該要付出多的努力。他這一輩子一直在他的連環畫世界里,吃飯也動腦筋,走路也動腦筋。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為了畫《山鄉巨變》去湖南鄉下。那個時候下鄉十幾里路沒有車的,東西都靠自己扁擔挑進去的。到鄉下跟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還要畫速寫創作,每次拿到任務都是這樣的。到今天有人夸他是大師,他就說,“什么大師,沒大師的”。

賀友直, 《山鄉巨變》,1959,中華藝術宮(上海美術館)藏

賀友直, 《山鄉巨變》,1959,中華藝術宮(上海美術館)藏

賀友直, 《山鄉巨變》,1959,中華藝術宮(上海美術館)藏

澎湃新聞:他生前謙虛地說,自我定位是小人書的專家,不喜歡說“大師”,但回過頭來看,他的平實、清澈、深遠,影響會越來越大,自命“大師”的其實永遠不可能是大師。

謝慧劍:他總是說,“我是最底層的”,他一直說自己“不是大師”,說“大師”這兩字要讓后人說,過兩百年三百年。

賀友直 《賀友直畫自己》

賀友直 《賀友直畫自己》

澎湃新聞:那他平時會跟您溝通畫畫的事嗎?對于賀老的連環畫,對于他的代表作品,您怎么看?

謝慧劍:溝通不多,他的連環畫里,他個人最喜歡的作品是《朝陽溝》。他說畫《朝陽溝》的時候,才真正懂得如何畫連環畫。畫《山鄉巨變》時他下鄉兩次,畫了三稿。前兩稿他畫完后沒有通過,后來推翻重來。最后他在傳統里找到了方法,把《山鄉巨變》畫成功了!

賀友直,《朝陽溝》,1979,中華藝術宮(上海美術館)藏

賀友直,《朝陽溝》,1979,中華藝術宮(上海美術館)藏

雖然他在家不會跟我聊他創作上的東西,但是那么長時間相處下來,他的線描(風格)我認識。他當時出差多,我也有我的工作,孩子又小,兩個人各忙各的。現在回想起來,我的工作也離不開他的支持。我是1949年解放后,勞動就業,憑失業卡出去工作。當時我參與了地區工作,是義務工作,沒有工資的。我家老頭說,一樣都是工作,無非一個有工資,一個沒工資,就當為人民服務,沒解放,哪來今天的生活。一直到1958年后,我才有了收入。當時他都很支持,從來沒有埋怨。他總覺得工作是應該的。他只要我工作好就好。對我們來說,如果沒有解放就沒有當下的生活,這是最實在的一點。

《賀友直畫三百六十行》,1998

澎湃新聞:賀老后來把不少作品捐給家鄉、上海、北京等地,聽說你們都非常支持?

謝慧劍:他捐了不少作品,國內的一些,海外的也有。他在法國昂古萊姆高等圖像學院授過課,那里也收藏了他的作品。昂古萊姆市還頒發給他了榮譽市民的證書。

他捐之前都會和我及子女說的,但我不管,捐贈是他自己的事。現在,很多人說我,謝慧劍你家老頭的東西多值錢呀,他都捐掉了,你怎么不說他。我說,我沒意見的。別人又問,那你子女沒意見嗎?我們的子女說,“父親的東西,喜歡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我們沒意見。我們一切都按照父親的意愿做”。

賀友直先生的畫案。

老頭過世之后,子女整理他的遺物,理出一些草圖,后來也捐給了北京畫院。有些人家的父母還在世,子女就要搶財產了,這一點我們家沒有。所以對于我們的子女的這一點,還是感到蠻驕傲的。

捐出作品,這是老頭的心愿。為什么他要把作品捐掉呢?他說,一本東西賣掉了就散了,你一張他一張的。如果捐給國家,那么作品永遠在那里,而且國家有能力保存,哪天需要也都能找得到。他說,賣掉只不過是換成了錢,但如果作品能夠留下來,那才是最寶貴的。所以這次捐給了北京畫院,據說未來可以用于教材。

他一直對子女說,“做人就要有做人的樣子。”所以這一點我很滿意,子女之間也從沒有搶財產的事。

賀友直,《雙林示寂稿》, 北京畫院藏

賀友直,《水滸十丑圖冊》, 北京畫院藏

澎湃新聞:白描藝術的傳承也是重要的,去年我們策劃了紀念賀友直先生的白描傳承展,你也參加了,賀老對教育子女畫畫方面有沒有想法?

謝慧劍:他一直認為畫畫這件事情是很苦的,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的。孩子們小的時候,他要求孩子們把書讀好。“文革”時期,他是臭知識分子靠邊站,他連自己畫畫的權利都被剝奪了,子女也去插隊落戶了。但是,對孩子有學習的需求,他一直都很支持的。當時二兒子在黑龍江想學畫畫,他畫了一本課徒稿給了二兒子,讓他臨摹、練習。我們家現在只有我的外孫薛穎峰在做跟畫畫有關的工作,他在高校教書。有一天我理房間,整理出老頭寫的字想扔掉,外孫跟我說,“外婆,外公寫的字別扔掉,要存放好。”

外孫薛穎峰以想象中的俯視視角畫下“一室四廳”

賀友直得知外孫薛穎峰當了老師后,給他的信。

澎湃新聞:對了,賀老生前最喜歡吃您燒的菜。除了談藝術、創作,希望您講一些你們一起生活的事。記得很多年前我們去寧波北侖參加活動時,您還燒菜招待大家。所以也想聽您講講平時是怎么照顧他生活起居的。

謝慧劍:我們都是寧波人,燒寧波菜與燒本幫菜是不一樣的。例如,燒烏賊魚,上海人喜歡炒或烤,而我們喜歡將生的烏賊魚腌一腌,蒸一蒸,當下酒菜。再比如,有的魚,我們是放咸菜鹵蒸一蒸。他吃得都是清淡的,大魚大肉并不喜歡。

澎湃新聞:都是您做菜嗎?他會下樓買菜燒菜嗎?

謝慧劍:他偶爾會買一些喜歡的菜,但不是那種一本正經地去買菜。燒菜他也會燒的。他喜歡吃寧波燒法的鱔絲,放點韭菜、綠豆芽。每天早上他喜歡吃面,都是他自己下面條,湯面、拌面等每天的花樣都不一樣。他會搟面,搟的面很好吃。他要么不燒,燒起來味道也很好的。他不喜歡在外面飯店吃飯,特別不喜歡應酬。每次有應酬了,都是在外面吃一點點,回來還要喝一點酒,吃我燒的菜。他說住在這樣的里弄房子里有好處,他在后面房間畫畫,聽到我們在廚房炒菜,時常會走出來來看看,跟我們嘎三胡,說上幾句。

澎湃新聞:所以他的作品里有煙火氣。

謝慧劍:他說住在這樣的里弄房子有人氣,周圍住戶大家都認識,有時候下樓聊天也別有一番滋味,所以他不喜歡去住高樓大廈。“我現在住的這個地方就蠻好的。這就好比一盆花,換了大盆就養不活了,還是原來的盆好”。所以他住在這里很舒服,說這里是“一室四廳”,“這里是餐廳,客人來了這里就是客廳,在桌子上放塊板就能成為我的畫室,窗簾布一拉就成了我的臥室。”

賀友直先生“一室四廳”的“餐廳”和“客廳”,桌子上放塊板就能成為了“畫室”

2008年拍攝的賀友直先生的畫室(原為二兒子的9平方的住所)。 澎湃資料

澎湃新聞:這樣的“一室四廳”太珍貴了。我看這棟樓的外墻掛了文物保護點的牌子。未來會有什么樣的規劃?之前有人呼吁建基金會,保留賀老的故居。

謝慧劍:目前并不知道有什么計劃。如果國家需要這個做故居,我是沒意見的。老頭走后房間里的樣貌沒有改動,還是保留了賀友直生前的樣子。當然,這樣的事情做起來并不容易,我是老了,估計看不到結果了,以后的事要交給兒孫了。

《賀友直自說自畫》:我是1948年成的家,實際上是沒有家。1956年新美術并到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想能上班近一點,才找到現在的住處......一住50年了,被人贊是鉆石地段。

賀友直先生巨鹿路的家現為靜安區文保

澎湃新聞:他對同時代的畫家有沒有什么評價?

謝慧劍:我覺得有一點是我很欽佩他的:別人畫得好,他很開心。他不會隨便去評論別人的好壞。在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里,老頭對顧炳鑫是很欽佩的。顧炳鑫是老頭的前輩也是連環畫創作組的領導。顧炳鑫來我們家里做客,說:“老賀啊,你現在比我畫得好了。”老頭就會說,“誒呀,這是你老師帶出來的。”他跟老顧的關系很好,老顧對他也好,他也把老顧把當學習榜樣。

澎湃新聞:似乎賀老偶爾也會用毛筆畫一些中國畫,他平時寫毛筆字嗎?

謝慧劍:他有時候用毛筆畫著玩,畫好后就撕掉了,說,“留著麻煩,撕了就沒麻煩了”。毛筆字不常寫,偶爾寫一點。

謝慧劍平時習字抄寫的《心經》

澎湃新聞:他畫《山鄉巨變》這類作品也是毛筆畫的吧,他有用鉛筆打底稿嗎?

謝慧劍:出版社有統一的連環畫稿紙的,都是用鉛筆先打好草稿,再用毛筆勾的。

晚年的時候,他開始自己編,自己創作。一般都是先畫初稿,初稿滿意了再畫精稿后再勾線,如果不滿意,就重頭再來。他畫東西很仔細的。一天都看他趴在桌子上畫畫,年紀大了,眼力不好,他戴著眼鏡,手里再拿著放大鏡勾線。有人說賀友直啊,你花那么大精力不是浪費時間么?

賀友直, 《山鄉巨變》,1959,中華藝術宮(上海美術館)藏

澎湃新聞:他平時畫畫會出去觀察、寫生嗎?

謝慧劍:他都是記在腦子里。他繪畫要點就是‘記得牢,搭得攏’。有時候,他午覺過后,就去外面散步,觀察外面的人群。比如,弄堂里有小孩子在玩,他就觀察,回家畫。他從不帶速寫本出去寫生,看過的什么東西都記在腦子里。

賀友直《新碶老街風情錄》,畫了他少年時代記憶中的家鄉。

澎湃新聞:賀老喜歡喝黃酒,聽說他把黃酒戲稱作“生命口服液”?

謝慧劍:他就吃飯的時候喝,酒量也是控制好的,從沒“神志無知”(指喝得稀里糊涂)。

賀友直自畫像。對他而言,黃酒是“生命口服液”,沒有老酒那是要命的。

澎湃新聞:他是每天喝酒嗎?一天喝幾頓?對牌子有什么講究嗎?

謝慧劍:每天都喝,一天最多兩頓。冬天他都是喝黃酒,白酒不喝的。夏天有時候會喝威士忌。現在,兒子女兒有時候會在遺像前放點菜,如烏賊魚、寧波烤菜等,再倒點酒。

賀友直,《新碶老街風情錄》

澎湃新聞:記得很多年前陪你們去寧波家鄉,鄉情讓人感動,賀老筆下也浸透了對故鄉的感情。

謝慧劍:他在世的時候,每年回家鄉兩次掃墓,清明、冬至。現在我們家小孩也是一年回去兩次。在他們心里,這是一件大事,不去不行。老頭對家鄉非常有感情,老家的房子拆遷了,他在原址新建的小區買了一套房子,他說這個房子是給五個子女的,這樣他們以后可以經常來。老頭還把他得獎的10萬塊錢捐給了家鄉他就讀過的小學,資助家庭困難的孩子。他把自己的藝術館也建在自己的家鄉,了卻他葉落歸根的夙愿。

寧波北侖,賀友直紀念館二樓采用投影儀等現代化設備模擬賀老作畫的場景

澎湃新聞:他的作品《我從民間來》畫的就是小時候在寧波鄉下的故事。

謝慧劍:他喜歡家鄉。本來我們有條件買更好的地段,但他堅持要買小時候住的那個地方。他說,“我就是這里長大的”。

賀友直系列作品《我來自民間》之一,這一作品的自述是:“在農村里,窮人家的孩子是不知道有玩具的,要玩只有自己做。可我做的風箏從沒上過天。”

澎湃新聞:賀老誕辰100年,今年上海有什么紀念活動嗎?賀老的全集今年會出版嗎?

謝慧劍:賀友直全集還未出版,據說今年會出版。中華藝術宮(上海美術館)等正在策劃紀念展覽,一些朋友也在策劃編輯紀念文集。現在,我們家這些事都是孩子們在做。我現在記憶力差了,很多東西說了就忘,但過去的事情記得卻很清楚。

總的來說,他一生沒白活。我們兩人一生也沒白苦。大家對他如此尊重,我是很感激的。這也是他的為人的結果,對于大家的一些紀念活動,老頭子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他總歡喜說,“知足常樂”。

賀友直生前留下的最后的創作手稿

 

賀友直生前在畫室創作。  魯海濤 澎湃資料圖

    責任編輯:黃松
    校對:欒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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