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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華作品,如何書寫苦難
余華,當代作家,享譽世界。
我們以余華的六部長篇小說《在細雨中呼喊》《活著》《許三觀賣血記》《兄弟》《第七天》《文城》為例,通過ROST CM6、jieba分詞等工具,先后進行了語義分析與內容分析,得到詞云圖、語義網絡、人物敘述時間軸等可視化結果,從數字人文的角度回顧余華作品體現的苦難特征與現實意義。
|資料與方法
(一) 數據來源
數據均由成員借助各類工具自行整理。通過jiaba分詞進行初步分詞,選取微詞云對其進行詞頻分析與可視化,形成相應詞云圖。選用Rost CM6、AI對各書進行語義網絡分析與可視化。精讀各部小說后,我們通過ProcessOn和可畫將各人物之間的關系以及人物的起承轉合進行整理,形成人物關系圖與人物敘述時間軸。
(二) 納入標準
進行初步分詞時,我們排除了停用詞以及沒有含義的單字,以免對高頻詞統計結果造成干擾。在制作詞云圖時,去除了小說中的人物名稱和相對應的代稱,以便更直觀地看出小說中出現最多的詞語。再以此對余華作品中出現的高頻詞進行橫向與縱向分析,了解其體現苦難的詞語及用詞變化。
(三) 數據處理方法
在制作人物敘述時間軸前,我們對主要情節進行梳理,聚焦人物命運。人物敘述時間軸以黑色與紅色作為主色調,體現苦難之感。在敘述軸右上角,我們摘錄具有代表性的句子,使作品更加完整。
在制作詞云圖時,我們選取了與書名相對應的圖案,使其更加直觀有趣,符合敘事主題。
在繪制人物關系圖時,我們將代表主人公的圓圈范圍進行放大,與其他人物有大致的區分。同時,與主人公關系較為密切的人與其距離會相對近一些。相對應的,和主人公關系較為疏遠的人,不僅與其距離較遠,圓圈范圍也會小一些。在配色上,表示人物及人物關系的圓圈和字體以淡黃色進行表示,而連接人物之間關系的線條則用淡藍色進行表示。
語義網絡在Rost CM6中形成最初的形態后,我們對其進行精簡化,排除無意義的詞語,再用不同顏色對其進行分類。以《在細雨中呼喊》為例,我們將主要人物孫光平、孫廣才、孫有元用紅色進行標出,對魯魯、孫光明、劉小青等次要人物冠以棕色。像身體、死去、村里之類的名詞、動詞和方位詞等,都以淺綠色表示,與其他詞語進行區分。圍繞不同人物,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其語義網絡。
|可視化
(一) 橫向分析
以創作歷程為序對余華作品的用詞進行分析。

通過詞頻分析和數據標注,對作品中體現苦難的詞語進行標準化(每萬字出現次數)。將每本書標準化詞頻大于1的數值相加,以創作時間為序繪制成體現用詞變化的折線圖。可以發現,體現苦難的用詞總體有明顯下降趨勢。

余華對家庭的塑造有著由冷漠到溫暖的敘事轉變。以“父親”的形象為例,《在細雨中呼喊》中的父親“孫廣才”是一個十足的無賴,和寡婦偷情,侮辱自己的兒媳。而到了《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父親會原諒孩子的過錯,會為孩子獻血,這些對家庭的付出也讓冰冷的故事夾雜著一絲溫暖。
作為先鋒性作家,余華早期的作品帶著濃厚的實驗色彩,沒有確切的時間與空間,而是全憑主人公零碎的記憶片段。如《在細雨中呼喊》的時間順序就是錯亂的,模糊的。后來的作品則向現實轉變。《活著》中的福貴與《許三觀賣血記》的許三觀,都被余華塑造成有血有肉、仿佛真實存在過的角色。
暴力快感在《在細雨中呼喊》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對家人不斷施暴的父親,自相殘殺的兄弟無一不渲染著暴力氛圍。而《活著》更像是在講述相互救贖的故事。福貴的家人在接連的人禍天災中死去,他學會珍惜,也更加珍視生命。

分析總結可以得出余華作品的敘事特點有:溫情、亂世、苦難、血腥、死亡。
余華在多部作品中都有描寫親情。即使生活經歷了無數苦難,但家庭留下的溫情,仍然讓書中的人物對活著充滿渴望。
而被抽干血的有慶、被土匪殺死的林祥福、“文革”時被打死的林凡平、被批斗的許玉蘭等,他們是亂世下的時代縮影,背負著苦難,充滿著血腥,經歷著死亡。
(二) 人物敘述時間軸

“1965年的時候,一個孩子開始了對黑夜不可名狀的恐懼。”這是《在細雨中呼喊》的開始。小說天馬行空地游走在過去、現在和將來的記憶中,拼湊出主人公孫光林的成長經歷,充滿暴力、犯罪和悲哀。故事的最后孫光林被收養家庭拋棄,和自己那位不受待見的爺爺一起到了家門口。火光伴隨著細雨向他席卷,沒有人關注他的回歸。

《活著》講述了福貴坎坷的一生。隨著社會變革,他從富家少爺到孤身老漢,身邊的親人一個個離他而去,最終只剩他和那頭與他同名的老牛。敘述樸實無華,情節看似平淡實則跌宕,揭示了生命的意義。人物敘述時間軸以書中歷史事件進行時間線的劃分。

《許三觀賣血記》以許三觀的故事為主線,講述他從靠賣血渡過難關到賣不出去血的人生。許三觀一直被生活左右,似乎沒有什么個人意志。賣血是一種極端的解決辦法,但也是許三觀一家追求好生活的途徑,面對絕境無可奈何的選擇。這本書描述了平凡的小人物在浮沉時代奮力掙扎的故事,飽含苦難與悲情,又伴隨著溫情給人求生的力量。

《兄弟》以李光頭和宋鋼作為第三視角,講述李光頭、宋鋼及其身邊人的經歷。從李光頭未出生時父親就淹死在糞坑,到宋鋼和李光頭成為重組家庭兄弟,最后兩兄弟因為林紅經歷種種磨難,宋鋼臥軌自殺,故事抑揚頓挫,生動地勾勒出六七十年代人民面對的殘酷現實。

《第七天》以楊飛為第一視角,講述他死后七天的見聞。楊飛死去了,但靈魂并未走遠。去殯儀館的路上他見到了一些離奇的事情,活著的遺憾在死后得到和解和救贖。故事生動離奇,悲痛與溫情并存。

《文城》的故事發生在清末民初,講述林祥福對愛人一生的等待與尋找。他本是北方大戶,被收留的“兄妹”欺騙,為了一個承諾漂泊至溪鎮,最終因抗爭土匪慘死,沒有找到妻子,也沒有得知真相。他溫和謙卑,充滿牽掛。“文城在哪里?”“總會有一個地方叫文城。”
(三) 詞云圖
為使詞頻更加具有對比意義,括號中表示每一萬字此詞出現的次數。

根據分詞結果,在《在細雨中呼喊》這本書中,寡婦出現83(5.73)次,喊叫出現79(5.45)次,死去出現52(3.59)次,眼淚出現36(2.48)次,可怕出現31(2.14)次。這些具有負面情感傾向的詞語在文中反復出現,呈現為詞云圖的形式時,我們很容易就可以在眾多詞語中發現它們,可見荒唐、悲涼與無可奈何。同時,從人名之多也不難看出這本書聚焦群像而非個人命運。

從《活著》的分詞結果可以看出,眼淚出現55(6.12)次,醫院出現25(2.78)次,難受出現24(2.67)次,嗚嗚出現22(2.45)次,心疼出現19(2.11)次。結合文章內容,主要人物鳳霞、有慶都是在醫院死去。書名雖為《活著》,但最終只有福貴活下來。生活猙獰,苦難接踵而至,人為活著本身而活著。

在《許三觀賣血記》中,醫院出現152(12.88)次,賣血出現62(5.25)次,眼淚出現50(4.24)次,喊叫出現32(2.71)次,同樣是悲劇色彩;屁股出現31(2.63)次,王八蛋出現24(2.03)次,又在悲劇色彩上蒙上一層鄉土氣息。

《兄弟》并不是從頭到尾的苦難與艱難,宋鋼有過平淡幸福的生活,李光頭也一夜暴富。可惜的是對于本該攜手并進的兄弟,他們的幸福與痛苦是交錯的。喊叫出現280(6.91)次,眼淚出現162(4.00)次,破爛出現113(2.79)次,醫院出現87(2.15)次,掃蕩出現83(2.05)次,我們很難像評論《活著》一樣,說它是充滿苦難的,但它反映出的財富與親情的無法兼得,我們又很難稱之為幸福。

我們很容易從這張圖注意到骨骼、墓地,而這些詞與主要內容息息相關,與死亡息息相關。骨骼在文中出現93(9.67)次,墓地出現69(7.17)次,殯儀館出現38(3.95)次,黑紗出現29(3.01)次,安息出現28(2.91)次,壽衣出現23(2.39)次,候燒者出現22(2.29)次,眼淚出現22(2.29)次,火化出現21(2.18)次,死嬰出現21(2.18)次,自殺出現20(2.08)次。這些詞講述死亡,而這個故事講述比死亡更冷酷的存在。

《文城》講述的是關于尋找的故事。土匪出現520(26.88)次,而抗匪是主人公林祥福的死因。文中,喊叫出現83(4.29)次,離去出現75(3.88)次,棺材出現69(3.57)次,離開出現50(2.58)次,槍支出現48(2.48)次,子彈出現46(2.38)次,眼淚出現44(2.27)次,可見亂世之感。
(四) 人物關系圖

《在細雨中呼喊》中,爺爺孫有元用野草把別家小孩治死,最終在家人的期盼中死去。母親被野狗吃掉。父親孫廣才偷情,侮辱兒媳,被割去一只耳朵,后酒醉掉入糞坑死去。養父王立強偷情被捉奸,最后飲彈而亡。弟弟孫光明8歲時救人被淹死。好友國慶被父親拋棄,最終犯法被抓。好友蘇宇19歲死于腦血管破裂。好友魯魯千里尋母。圖中幾乎每個人都有著不幸運的經歷和不幸福的結局。

父親摔死,家珍死于疾病,老全死于戰場,有慶死于獻血,鳳霞死于難產,二喜死于工地,龍二死于“文革”,春生自殺,苦根噎死。《活著》最終只有福貴活著,為了活著而活著。

《許三觀賣血記》有饑荒的一家人,有許三觀和一樂的“真假父子”,有在“文革”被批斗的許玉蘭,卻也有家人之間,與陌生人之間的相互溫暖。人在宏大的時代下是渺小的,但人與人的感情是偉大的。

《兄弟》圍繞著李光頭和宋鋼兩兄弟展開。李光頭有血有肉,宋鋼老實善良,而林紅在他們之間反復做選擇,被情感支配。最后宋鋼因情自殺,林紅也不再幸福。他們的命運荒誕又真實,跌宕起伏。

《第七天》以死亡為線索串聯起人物之間的聯系,絕望又荒謬,像是一部荒誕的浮世繪——人生而不等,死亦不等。

《文城》是一場騙局,也是一場鬧劇。小美與阿強假扮兄妹,林祥福一生尋妻。總有一個地方叫文城,但在溪鎮,他們幾乎無一生還。
(五) 語義網絡

將《在細雨中呼喊》全文進行語義分析,經過篩選剔除無關聯詞得出以上語義網絡結構圖。
本文是以“我”為視角的第一人稱寫法,因此在語義網絡圖中并未出現主人公孫光林的名字。
哥哥、弟弟、父親:這三個詞的關系與三個主要人物十分密切,體現本書是一本關于童年與家庭的回憶錄。
其他關聯的詞語也能顯現出《在細雨中呼喊》是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寫實主義作品,每個人在這部作品的人物身上都或多或少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將《活著》全文進行語義分析,經過篩選剔除無關聯詞得出以上語義網絡結構圖。
本文是以“我”為視角的第一人稱寫法,因此在語義網絡圖中的我就是徐福貴。
我、鳳霞:福貴本來和家里人過著幸福的生活,不幸被國民黨抓走,兩年后回家才得知鳳霞因高燒而聾啞。
我、孩子、兒子:福貴的兒子有慶因輸血而死去,最后唯一的親人苦根也被豆子噎死。

將《許三觀賣血記》全文進行語義分析,經過篩選剔除無關聯詞得出以上語義網絡結構圖。
許三觀、許玉蘭、何小勇:主人公許三觀前半生最大的痛苦,就是最愛的一樂是許玉蘭和何小勇所生。但許三觀和一樂卻互相救贖。
許三觀、李血頭、阿方:許三觀在阿方的帶領下賣血給李血頭。為了家人,許三觀賣了11次血。當他最后想為自己賣一次血時,卻遭到新收血人的嫌棄。
許三觀、黃酒、豬肝:黃酒和豬肝是那個時代的奢侈品,也是許三觀賣血的前奏。

將《兄弟》全文進行語義分析,經過篩選剔除無關聯詞得出以上語義網絡結構圖。
李光頭、宋鋼、林紅:在以宋鋼為主線的故事中,李光頭過去猛烈追求的林紅最終和自己結婚了。但他聽說自己最愛的妻子和兄弟通奸后,臥軌自殺。

將《第七天》全文進行語義分析,經過篩選剔除無關聯詞得出以上語義網絡結構圖。
本文是以一個剛去世的死者“我”(即楊飛)為視角的第一人稱寫法,因此在語義網絡圖中的我就是楊飛。
李月珍、二十七、嬰兒:死后第三天,我回家了,李月珍因為發現河里被醫院當做醫療垃圾扔掉的二十七具嬰兒尸體被車撞死。與此同時,李月珍和這些尸體全都失蹤。
我、父親、尋找:第七天我找到了父親,原來他死在曾經拋棄我的地方。父親死后也找了我很久,后來他去了殯儀館工作。第一天在殯儀館給我取號的人就是父親。

將《文城》全文進行語義分析,經過篩選剔除無關聯詞得出以上語義網絡結構圖。
林祥福、文城、女子:在主線故事里,林祥福與小美相愛,但小美產子后消失。林祥福尋妻一生,最終未果。
林祥福、陳永良、顧益民、張一斧:林祥福在溪鎮安頓下來,和陳友良結為兄弟,與顧益民結為親家。后來顧益民被土匪劫為人質,林祥福送贖金時被土匪張一斧殘忍殺害。
|意義與價值
從詞頻分析可以看出死亡、眼淚等詞語的高頻。從語義網絡可以看出,主人公的語義網絡關聯著童養媳、離開,帶有負面情緒的詞語又關聯著多個主要人物。從人物角色關系網和人物敘述時間軸可以感受到鮮活生命的相繼離去。
余華的小說雖是寫過去,雖苦難之飽滿讓其看似荒誕無稽,但語氣詼諧幽默,充滿鄉土氣息,反映了小人物的命運。我們會對他們產生同情,某些痛苦的延續甚至會讓我們共情,但最終會敬佩他們活著的堅韌與勇氣,欣賞他們苦難中的善良,與他們一同走向解放。
余華筆下似乎沒有人是幸福的,但飽含苦難的敘事中似乎又夾雜著幽默與溫情。作品傳達出的除了小人物面對苦難的掙扎,更多的是意識的覺醒。
余華是這樣解釋活著的:活著在我們中國的語言里充滿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來自叫喊,也不是來自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實賦予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我們可以從書中意識到苦難的本質與共性,并將這種意識貫徹到現實中去,化為生存的信念,不辜負每個鮮活的瞬間。
本文為上海外國語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數據可視化》課程作品
作者 | 楊邐竹 李昕怡 丹珍龍宗
聯系方式 | yanglizzhu@163.com
指導老師 | 趙鹿鳴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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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余華.兄弟[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
[8]余華.第七天[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
[9]余華.文城[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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