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手機里播放的《我們不一樣》高潮部分響起時，躺在四川廣安市人民醫(yī)院病床上的唐湘，總會忍著頭上的傷痛跟著哼唱。同一個病房內，還躺著她兩個妹妹唐妙和唐蕓。

醫(yī)院的病情診斷書顯示，三人入院時共同病情是多處頭骨骨折、頭皮裂傷。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對她們痛下殺手的嫌疑人正是她們的父親唐善金。

三姐妹的母親劉漢玲12月18日告訴澎湃新聞（www.usamodel.cn），如果不是唐湘拼死奪下洋錘，三人可能已全部命喪當場。

事發(fā)地四川省岳池縣是劉漢玲的娘家。自從父親患癌病重后，劉漢玲2015年從打工地佛山回四川老家悉心照料。她說，丈夫唐善金去年也來到四川，和他們一起生活。此前，三個女兒一直在這里生活及讀書。

對于唐善金殺女的舉動，唐善金同母異父的妹妹王芬（化名）劉漢玲均表示，這可能與多年前劉漢玲作為兒媳缺席唐善金母親葬禮后產生的積怨有關。

岳池縣公安局出具的《拘留通知書》顯示，目前，唐善金因涉嫌故意殺人已被刑事拘留。

對于他的作案動機，岳池縣公安局工作人員表示，該案主要是因家庭糾紛引發(fā)，由于案件還在偵查階段，暫時不便透露詳情。

行兇前毫無征兆

對于12月2日凌晨4時那場死里逃生，唐湘說，一切都來得毫無征兆。

劉漢玲說，19歲的唐湘是四川南充一所高校大一學生，如果不是因為外公癌癥晚期病危，在學校忙著勤工儉學的唐湘當天不會回家來。

家，其實是劉漢玲的娘家。唐善金和三個女兒的戶籍地址都是湖南永州東安縣蘆洪市鎮(zhèn)大竹村，劉漢玲的娘家則位于四川岳池縣羅渡鎮(zhèn)化龍橋6組。低矮的青磚黑瓦房屋與鄰居的樓房格格不入。

和唐湘一樣回家的，還有在廣安市區(qū)上高三的二妹唐妙。

劉漢玲的弟弟劉漢軍告訴澎湃新聞，案發(fā)前，幾個外侄女聽說姐夫種的萵筍已長好后，在家和姐夫商議第二天砍萵筍去賣。

劉漢玲說，唐湘接連說“爸爸，我們明天砍萵筍去賣”，第一次唐善金沒有接話，第二次無頭無腦說了句“我有什么資格砍萵筍去賣”，然后離去。三個女兒則前往鎮(zhèn)上醫(yī)院看望外公。

劉漢玲的娘家一共有三個房間，劉漢玲和丈夫住一間，劉父、劉母一間，由于三個外侄女回來要住一間，當晚劉漢軍就沒有回家。

劉漢玲說，當她準備回家時，父親讓她頂替一下連續(xù)在醫(yī)院照顧多天的弟弟，于是，劉漢玲和母親也留在醫(yī)院過夜。

唐湘說，從醫(yī)院回家后，三姐妹睡在一張床上。其間，父親突然來敲門問“是否方便進來”。

得到女兒們“方便”的答復后，唐善金進入這間不到10平方米的房內。

三姐妹告訴澎湃新聞，父親進屋后毫無征兆地問了“你們想回湖南去？”

“回去做啥子，種田么？不讀書？不想回去。”女兒們回答道。

唐湘說，聽完她們的答復后，沒看出父親的表情有什么變化，什么話都沒說就退出了房間。

父親的深夜錘殺

父親離開后，唐湘三姐妹先后入睡。

劉漢玲說，事后她發(fā)現，在三個女兒熟睡的時候，丈夫開始了他的錘殺行動。唐善金將屋里除三個女兒房間外的其他房門用東西纏住，堂屋的門上了門栓后也被東西纏住；行兇時，唐善金并沒有開燈，而是戴了一個類似探照頭盔的工具進入女兒房間。

唐善金第一個錘殺對象是二女兒唐妙。在劉漢玲看來，三個女兒中，唐善金最不喜歡的就是二女兒。

劉漢玲說，1997年，她在廣東佛山賣菜時，被來自湖南永州的唐善金追求，在經過一些她至今已記不得的感動后，他們開始同居生活，很快就有了第一個女兒唐湘。

“他當初對我特別好，初為人父后，對女兒也挺好的。”劉漢玲說，大女兒一歲時，她又懷孕了。因為關系到女兒的戶口問題，兩人就回湖南辦理了結婚證，同時，唐善金的母親也到佛山照顧孫女。

因為家里重男輕女思想觀念較重，一家人都期盼劉漢玲肚子里產下的是兒子，但事與愿違，二胎依然是女兒。對于重男輕女的說法，唐善金的妹妹王芬也證實說，家里是有一點看重。

“女兒剛產下來，婆婆就要把女兒拿出去丟了。”但劉漢玲拒絕了，她選擇將女兒送回娘家，婆媳、夫妻關系也由此拉開一道裂縫，所以唐善金對二女兒也不太待見。

劉漢玲說，經醫(yī)院檢查，二女兒被丈夫用洋錘錘了10余個傷口。病情診斷書顯示，唐妙“左側額葉腦挫傷、右側額骨骨折、頭皮裂傷”。

唐湘第二個遭錘擊，她被錘醒后，立馬翻了起來，看到痛下毒手的竟是父親。

“你要做啥子？”唐湘呵斥道。

唐湘說，她吼完后，父親暫時停下了手。她趁機連忙喊三妹唐蕓開燈。

聽到唐湘的呼喊后，唐蕓迷迷糊糊下床打開了燈，發(fā)現滿頭血淋淋的二姐唐妙已昏死在床。

唐湘說，三妹開燈后，原本暫時停手的父親開始錘殺三妹，看著錘頭在妹妹頭上亂砸，她急忙上前搶奪。

在這期間，唐湘也多處被唐善金用洋錘砸到。可能因體力不支，唐善金手中的洋錘被唐湘搶了過去，搶奪洋錘過程中，唐善金也受了傷。滿頭鮮血直流的唐蕓撥打電話向母親求救。

缺席公婆葬禮的積怨

劉漢玲說，接到電話時已是12月2日凌晨4點左右，當時三女兒在電話里不停哭喊“媽媽，快點回來、快點回來，爸爸要殺我們”，語氣非常恐懼。

掛斷電話后，劉漢玲急忙駕車載著母親朝家里趕去。劉漢玲有輛五菱單排座的小貨車，2015年回四川后，主要是賣開著小貨車流動賣水果。

到家后，劉漢玲發(fā)現堂屋大門打不開，不知道屋內情況的她繞到屋后看到，丈夫站在堂屋一動不動，兩個女兒跟血人似的。

當女兒打開房門后，她進屋將昏死的二女兒抱出，帶上大女兒和三女兒到車上，隨后她撥打電話報警。

在將三個女兒送到鎮(zhèn)上醫(yī)院后，醫(yī)生看過病情后要求劉漢玲立即轉送廣安市人民醫(yī)院救治。

在廣安市人民醫(yī)院，劉漢玲碰到被弟弟送到醫(yī)院治療的唐善金。

在送唐善金上廁所時，劉漢玲忍不住問了句“打成這樣，你不心痛？”唐善金沉默不語。

在劉漢玲看來，唐善金自私、心胸狹窄，在二女兒出生后，他逐漸變得和三個女兒幾乎沒有感情。比如在廣州佛山打工時，他買兩個芒果自己削來吃了，卻能讓女兒眼巴巴看著；2015年到四川時，口頭說拿幾百塊錢給女兒買東西，轉頭就把這些錢買煙抽了……

夫妻共同生活20年來，劉漢玲覺得唐善金嗜賭、有暴力傾向、愛記仇并且心狠。劉漢玲說，從二女兒出生后至今，她挨了唐善金不少的毆打，其中一次毆打后的積怨，或許是此次兇案的延續(xù)。

劉漢玲告訴澎湃新聞，那一年唐善金賭六合彩輸后回家和她吵架，用刀具的背部砍她手臂，致使她離家。在這期間，遠在湖南的公婆因病去世，劉漢玲接到唐善金的通知后賭氣沒有去參加葬禮。

但自從父親患癌病重后，劉漢玲2015年從佛山回四川老家悉心照料。她說，丈夫去年到四川后，從來沒有照顧過父親。案發(fā)前幾天，她還指責說“爸爸病成這樣，你不去看、不去扶，（你在這里）怎么過得下去？怎么做人？”

唐善金的妹妹王芬也證實劉漢玲的說法，她說，當時母親去世后，哥哥身在佛山卻稱錢被嫂子帶走，他沒法回家，最后是讓哥哥打車回家，王芬和姐姐湊錢支付的車費。這件事，讓哥哥比較氣憤。

王芬告訴澎湃新聞，哥哥不太喜歡與家人聯系，在佛山打工很少回家，最近幾年，哥哥一直沒有和她聯系，如果不是案發(fā)，她根本就不知道哥哥已經去了四川。

對于哥哥的脾氣，王芬說，她印象中還好，也沒那么自私、暴力。

散了的家和社會的溫暖

劉漢玲提供給澎湃新聞的《拘留通知書》顯示，唐善金錘殺三個女兒的舉動被警方認定為涉嫌故意殺人，他因此被警方刑事拘留。

岳池縣公安局工作人員12月11日告訴澎湃新聞，經調查，該案是因家庭糾紛引發(fā)的普通刑事案件，目前案件仍在偵查階段，相關詳細案情暫時不便透露。

劉漢玲說，從丈夫錘向女兒繼而被抓，他們的家其實就已經散了。她說，如果丈夫是錘殺她自己，她都能理解，但向女兒行兇，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

劉漢玲向澎湃新聞透露，因為丈夫經常毆打她，她曾多次想過離婚，但想到三個女兒無論哪一個跟了丈夫都可能會不幸，她一直都自己忍著。案發(fā)前，她和丈夫還曾草擬過離婚協(xié)議，但丈夫看到三個女兒都歸她后拒絕離婚，還威脅她說，“你想要娃兒，我砍死算了，弄死都不給你”。

劉漢玲沒想到，丈夫竟然真的做出傷害女兒的事情。“自己的娃兒，想不出他怎么舍得的，即便是別人的娃兒摔了一跤，我們?yōu)槿烁改付家话选！?/p>

“其實我心底恨不起來，反倒覺得他可憐。”劉漢玲說，丈夫很小的時候生父去世，而后其母親改嫁，他的性格可能和從小缺少家庭關愛有關。

在家庭行將垮塌的時候，劉漢玲和她的三個女兒得到了社會的關愛。劉漢玲說，事發(fā)后，當地縣、鎮(zhèn)兩級政府部門和村委會都不同程度表達關懷，網絡愛心人士在知道她們一家遭遇后也籌集20萬元善款用于女兒們的治療。

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劉漢玲特地向這些給予她們溫暖的網絡愛心人士和政府部門表示感謝。

12月18日下午，劉漢玲表示，目前三個孩子病情已穩(wěn)定，并從廣安市人民醫(yī)院轉到重慶醫(y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yī)院準備手術。

當被問及是否記恨父親，唐湘怔怔地說道，“沒有感情，何來的恨？”

（涉及個人隱私，文中3名受害人分別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