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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城市策略|多倫多以包容韌性活力的田園社區取代智慧項目
市政廳欄目上周分兩篇引介了聯合國人居署最近發布的《世界城市報告2022》。報告中指出,“對智慧城市系統和解決方案的需求估計每年增長25%,這是由政府投資技術以滿足城市化的需求所推動的,其基礎在于數字和互聯技術的快速發展及其在日常生活中的普遍性。”
但我們不能由此而對帶有“智慧城市”概念的項目過于樂觀。城市是無數人事物的集合體,有歷史有現在有未來,有千絲萬縷的關聯和數不勝數的過程。究其根本,城市屬于生活其中的人。當“智慧城市”風靡一時,格外需要警醒的是:人們到底需要什么?人們對城市的期待是什么?大數據、智慧城市、云規劃,這些年的新興熱詞,在城市規劃中,在我們的城市中,到底是目的還是手段?——這樣的問題,無論新冠疫情之前,還是在數字化治理變得格外重要的當下,都需要城市管理者和相關從業者時時提出并對照。
有鑒于此,本周對近5年來頗為高調的多倫多濱水區智慧城市項目終止事件進行引介,以供國內城市從業者借鑒。文中對《麻省理工技術評論》、Fastcompany和smartcitiesdive等媒體的數篇相關文章觀點進行了匯集和援引。關于谷歌子公司Sidewalk Labs在多倫多濱水區Quayside地區開展的智慧城市項目,此前報道中已有詳盡呈現。可參見“一覽眾山小”微信公眾號2020年5月8日推出的包含24篇文章的多倫多智慧社區項目紀念合集。限于篇幅,本文不做方案細節羅列。
多倫多智慧城市:從高調到謝幕
2015年,在轉型為Alphabet之前,谷歌組建了Sidewalk Labs,這是一個“城市創新”公司,致力于通過“前瞻性設計和尖端技術”解決城市問題,如聯網傳感器和自動化系統。2017年,Sidewalk Labs公司在紐約市前副市長Dan Doctoroff的領導下,受委托開發多倫多濱水區Quayside地區。Doctoroff這樣闡述他的想法,“如果你在互聯網時代白手起家——如果你‘從互聯網上建立一個城市’,這樣一座城市會是什么樣子?”他把自己的公司定位為促成城市基礎設施新革命的催化劑:“回顧歷史,當人們把創新整合到物理環境中時,特別是在城市中,經濟和生產力快速增長期就來到了。蒸汽機、電網和汽車都從根本上改變了城市生活。但從二戰前夕至今,我們的城市再沒有出現太大的變化。把1870年和1940年的城市照片加以對比,差異就如同晝夜之分;而如果把1940年與今日的城市照片對比,幾乎沒有什么改變。這樣看來,盡管計算機和互聯網興起,但經濟增長放緩,生產力增長也是如此之低……我們的使命,正是加速城市創新進程。”

這類項目推宣中常見的“智慧城市”圖景。圖片來自網絡。
該團隊為Quayside地區提出的規劃方案,囊括了21世紀城市發展的許多成就——行人和自行車友好的街道、可負擔住房、可持續建筑——以及生成式設計工具、增強型光纖和“綜合公共領域的數字地圖”——樣子很像儀表板。團隊試圖在多倫多Quayside項目范圍內推動城市創新、流動性和連通性,但設計過程就已頗多波折、阻滯和摩擦。經歷了融資、治理、數據隱私等許多混亂漫長的爭議之后,Doctoroff于2020年5月宣布Quayside項目終止,聲稱原因在于新冠疫情造成的“前所未有的經濟不確定性”。雖然項目失敗的部分原因,在于新冠流行以來,世界發生了變化。但前幾年的爭議讓我們得窺端倪,即該項目一開始過于樂觀。
“智慧城市”風靡:“高科技”喜歡快速行動打破常規,城市卻無法承受疏忽和一時興起
當然,韓國松島新城項目、阿聯酋的馬斯達爾城項目等也曾備受矚目,也都從頭條新聞中消失。紐約市民阻退了位于皇后區的亞馬遜東海岸總部HQ2建設。Alphabet公司放棄了位于肯塔基州路易斯維爾的谷歌光纖項目(Google Fiber),并削減了在其他城市的服務。
此前多年,設計師、規劃師、工程師、投資者、技術專家、開發商和雄心勃勃的城市領袖們一直樂觀倡導城市未來的愿景,尤其對嵌入式傳感器、無處不在的監控攝像頭、聯網的智能手機、儀表板和無所不知的操作系統帶來的前所未有的效率、無縫連通性和便利性翹首以待。

位于阿聯酋阿布扎比的馬斯達爾城,是近似烏托邦的零碳未來城。作為全球首個零碳城,起步于2006年,計劃投資200億美元,占地面積6.5平方公里。項目開工建設幾年后,由于多種不可預料的原因,建設速度放緩,項目被推遲或撤銷,投資商紛紛撤資。來自網絡。

韓國松島新城鳥瞰。建筑師和規劃師耗時多年合作創造了松島新城,試圖集中體現韓國科學技術和基礎建設的高速發展。為達成諸多宏偉目標,城市建設運用了世界領先的科學技術。連接各區域的道路都加裝感應器,監控能源消耗和交通狀況,以 對可持續性加以量化。建成一個巨型海濱公園,配套自給自足的灌溉系統,提供大量公共空間。 安設垃圾管道將居民生活垃圾運送至中央處理廠,自動分揀進行回收或焚化。即便居民住宅也可通過手機APP進行控制,從室內冷熱溫度控制到照明亮度盡在掌握。不幸的是,規劃者對未來都市描摹的圖景中,遺漏了最重要的一點:無論科技多發達,運用的AI和傳感器多先進,城市必須以人為本。松島新城一期建設完成后,居民寥寥,評論家和居民認為,此處居住體驗“冷清”和“荒蕪”,有人甚至將之比作因核事故而成為鬼城的切爾諾貝利。詳情參見信息 來源鏈接。
Quayside地區何去何從?
——宣告智慧城市項目永遠終結,以活力、包容、韌性社區取而代之

多倫多濱水 Quayside地區。
在Quayside地區官方網站上,赫然有這樣一則問答——問:多倫多濱水區從與Sidewalk Labs的合作中學到了什么?答:過去三年里開展的Quayside項目,給通過創新性城市建設帶來的可能性提供了多種啟發。我們所吸取的經驗教訓,以及來自公眾、外部專家和政府合作伙伴的啟發,都將在未來確定項目的后續步驟時納入考慮。

2017年Quayside地區狀況。圖片來自網絡。
Quayside地區夾在高架公路和安大略湖之間。原場地只有數棟單層商業建筑和一個已棄用的糧倉,重新開發并無多大難度。但自2017年10月多倫多濱水區管理機構宣布Sidewalk Labs方案勝出那一刻起,就爭議不斷。Sidewalk有在此處運用華麗的新技術的大夢想。這個毫不起眼的地塊,將成為Sidewalk Labs開展未來城市實驗的場地,優化城市體驗的中心,包括自動駕駛出租車、自動垃圾收集系統和一個無所不在的數字層,追蹤從街道交叉口到公園長椅使用的一切活動。

智慧城市概念圖景。圖片來自網絡。
如果它成功了,Quayside就能成為范例,供世界各地城市效仿,為嶄新的發展模式提供指引。而現實是,Sidewalk Labs為“從互聯網上”建立一個城市社區付出了兩年半的努力,但并未證明“為什么人們想要住在其中”。該項目采取的“技術優先方法”激怒了許多人。項目對多倫多市民的隱私問題毫無考慮,這可能是導致其流產的主要原因。加拿大對私營部門控制公共街道和交通,或對公司收集公民日常生活數據的容忍度遠低于美國。
今時今日,多倫多濱水區已重新調整定位,計劃把Quayside打造為一個活力、包容和韌性社區,使之成為加拿大最具可持續性的低碳社區之一,為所有年齡、背景、能力和收入的人提供服務。同時,還將為個人和家庭提供市場價格住房和經濟適用房,包括幫助老年人就地養老、并支持他們更長時間獨立生活的便利設施。今年2月,多倫多市宣布了沿水岸進行新開發的方案。看起來如同熱情的城市主義者的愿望清單:800套經濟適用公寓、兩英畝的森林、屋頂農場、專注于本土文化的新藝術場所,以及零碳承諾。新方案轉變明顯,強調風雨、小鳥和蜜蜂,而不是數據,由之前的空中樓閣,變得務實親民起來。

Quayside地區新規劃方案 效果圖。
“在美國,人們在乎的是生命、自由和對幸福的追求。”MaRS Discovery District的合作解決方案高級副總裁Alex Ryan說,他所在的是一家多倫多非營利組織,被稱為北美最大的城市創新中心。“在加拿大,人們在乎的是和平、秩序和良好的政府。加拿大人不指望私營部門介入并將我們從政府手中拯救出來,因為我們對政府非常信任。Sidewalk采用自上而下的方法,未能理解多倫多的公民文化。幾乎每個與我就該項目交談過的人都用“傲慢”這個詞來描述該公司的態度。”
何為“城市智慧”
城市規劃師不乏理想主義者,試圖經由城市規劃改善人們的日常生活,同時治愈社會弊病。埃比尼澤·霍華德于1898年發起的“田園城市”運動,旨在達成鄉村和城市融合,城鄉優點兼具,而兩者弊端皆消除。“田園城市”的美國版本,則是城市美化運動,試圖讓城市恢復美觀壯麗,以之達成更和諧社會秩序。勒·柯布西耶為巴黎制訂了光輝城市的方案,追求一種高密度現代化大城市的烏托邦之夢。而今時今日,“15分鐘城市”成為全球城市追逐的運動,描畫的是每個人都可在15分鐘步行或自行車騎行的范圍內,到達工作、學校、商業零售和娛樂場所。
邁入新千年以來的二十年里,“智慧城市”(smart city)堪稱城市規劃中占主導的理想范式。這個詞最初由IBM創造,希望憑借技術改善城市的運作方式。但批評一直與之相伴。
在整個人類歷史中,城市一直是文化、思想和智識的孵化器。而很多時候,所謂“智慧城市”,在尋求技術解決方案過程中,卻忽視了人本身的重要性,強調優化一切,試圖將城市變為可量化和控制的對象,卻不顧城市中多樣多變的環境正是魅力所在。
人們所期待的智慧城市技術,應如何服務于人類的未來?比如,縮短通勤時間,加快經濟適用房建設,提高公共交通效率,通過提高建筑技術的效率和提供替代交通方式來減少碳排放。可縱觀這些年的實踐,智慧城市的支持者,通常不關注更根本的議題。而Sidewalk在多倫多Quayside地區智慧城市項目的失敗,提供的教訓是:如此多的高新技術層出不窮,如果運用在城市之中,必須要思考,讓它們如何更好地響應人的需求,而非凌駕于人之上。
Sidewalk的首席執行官Dan Doctoroff2020年宣布退出項目之前,在媒體上發表了一封告別信,解釋說“要讓這個占地12英畝的項目在財務上可行太困難了。因此,經過深思熟慮,我們得出結論,繼續進行Quayside項目不再有意義。”此時項目尚未動工。
要的是“充滿智慧的城市”

Quayside地區新規劃方案 效果圖。
多倫多濱水區項目吸取了過去的教訓。今年早些時候發布了Quayside片區的新規劃方案(稱為Quayside 2.0)。這個有待更新的多倫多濱水區地塊,要成為充滿田園氣息的生活休憩之所。
Quayside 2.0方案倡導,城市社區應是自然和人工環境的復合體。希望城市是綠色的——效果圖中滿是植物,強調 “人類生命、植物生命和自然世界的重要性”。兜了一大圈,兜回1898年霍華德提出的“田園城市”方案。
可以說,這種回歸反映了時代變化。當前,社會的普遍心態是開始懷疑和反思:過去二十年里,科技讓生活變得更加富有成效,但它讓生活變得更好了嗎?
“我認為這是一個美妙的結局,因為我們最終沒有犯下大錯,”多倫多前首席規劃師Jennifer Keesmaat說,她對該地區的新規劃方案充滿熱情:“你看,我們現今在這個地塊所做的事情,建成具有21世紀特色的經典城市建筑,打造一個碳中和社區。這是一個優先考慮經濟適用房的社區。這是一個高度重視綠色空間和都市農業的社區。難道這些東西是從Sidewalk的方案中衍生出來的?根本不是。”

Quayside地區新規劃方案 效果圖。
新方案暗含著城市規劃思想的轉變:強調風雨、飛鳥和蜜蜂,而不是數據、數據和數據。這稱得上對當前和未來需求的務實回應。當然,不能就此認定這是完美方案,因為還要考慮:這個嶄新的城市伊甸園,是否真的提供了一個可緩解或適應全球變暖的方案?它是否像之前的“智慧城市”方案一樣“綠色”?緩解全球變暖需要多少個袖珍森林和社區農場?——諸如此類。

Quayside地區新規劃方案 效果圖。
無論實際影響如何,新版Quayside規劃方案效果圖都表明,這里將成為更宜居的地方。它具有讓日常生活變得愉快的潛力。城市為人而建,以人為中心。那么,人們為何選擇在這里生活,在這里工作,在這里生兒育女并養家糊口?——這才是城市管理者和規劃師們需要認真思考的根本問題。
所以說,人們需要的并不是“智慧城市”,而是“充滿智慧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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