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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他們都渴望擁有一臺縫紉機
原創 小北 北京大學出版社
一邊寫作業一邊踩縫紉機踏板是許多80、90后的童年回憶,縫紉機曾經是最常見不過的紡織器具之一,大到制衣企業車間,小到婦女的床頭,都可見到縫紉機的身影。

但其實,縫紉機作為第一次工業革命后的產物,傳入中國的時間并不長。1869年,洋務派代表人物李鴻章訪問英國時才帶回了中國的第一架縫紉機。它叫鍍金勝家縫紉機,是李鴻章送給慈禧太后的禮物,當時還有英國媒體報道了此事。

勝家縫紉機照片
縫紉機進入中國市場最早出現在1872年,晉隆洋行在《申報》上刊登了一則 “成衣機器出售”啟事,上面寫道:“新到外國縫紉機數輛,每輛洋價50兩,欲購請來本行接洽。”當時這家洋行經銷的就是美國勝家公司(當時叫作辛格公司)的產品。

1872年12月14日的《申報》刊登的“成衣機器出售”啟事
勝家公司是美國最早開始生產縫紉機的公司,創立人是一名美國機械工人。后來,勝家公司又發明了腳踏式縫紉機和電動機驅動縫紉機,并投入大規模商業化生產和推廣。從此,縫紉機開始走入私人,為千千萬萬戶家庭提供服務。截至1891年,勝家公司已累計生產1000萬臺縫紉機,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基本壟斷了世界縫紉機的生產。

勝家縫紉機創始人
1880年左右,勝家公司在上海南京路(今南京東路446號)設立了上海分公司。為了更好的推銷產品,勝家公司以較高的報酬雇用中國女工,經培訓后讓她們帶上縫紉機沿街表演,向市民介紹縫紉機的操作方法。很快,勝家縫紉機就在上海成為了眾所周知的先進制衣機器,勝家也幾乎成為了縫紉機的代名詞。末代皇帝溥儀就曾送給她的皇后婉容一臺勝家縫紉機,可見當時縫紉機的稀罕程度。

古老的勝家縫紉機
后來,中國本土的縫紉機品牌也漸漸興起,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誕生自上海的“蝴蝶牌”?!昂啤痹醋詣摻ㄓ?919年的“協昌鐵車鋪”,該廠自1940年開始生產縫紉機整機,于1982年取得“上海協昌縫紉機廠”的廠名,并一直沿用。
該廠縫紉機“蝴蝶牌”名字的來歷十分有趣。1946年,“協昌”決定將縫紉機的產品商標從“金獅”更改為“無敵”,因產品造型使用的是“蝴蝶”圖案,“蝴蝶”和“無敵”的發音又在滬語中完全相同,從此,上海協昌縫紉機廠的“無敵牌”縫紉機就有了“蝴蝶牌”的美稱。
文字和造型上的 “雙關”大大助力了“蝴蝶牌”縫紉機在上海人中廣泛傳播,很快成長為暢銷全國的知名品牌。1967年1月,上海協昌縫紉機廠改稱上海東方紅縫紉機廠,“無敵”牌的縫紉機商標也從此正式被“蝴蝶”牌替代。

“蝴蝶”圖案的縫紉機
“蝴蝶牌”在中國百姓中家喻戶曉,成為了許多家庭的夢想“標配”。20世紀八九十年代,“蝴蝶牌”縫紉機與當時的“永久牌”自行車、“上海牌”手表一并成為青年男女結婚的“三大件”,再加上“紅燈牌”收音機,就是知名的“三轉一響”。

那個年代,每個家庭夢寐以求的“標配”
進入20世紀90年代后,縫紉機不再像以前那樣要憑票購買,而是敞開供應,縫紉機不再“一機難求”。但協昌縫紉機廠生產的“蝴蝶牌縫紉機”由于產品質量過硬、信譽度高,仍舊創造了年產140萬臺的高紀錄。

“無敵牌”縫紉機廣告
縫紉機進入中國,從一個側面展現了中國曲折的近代化歷史。同樣位于亞洲的印尼,它的近代化路徑和中國類似,都是在殖民統治之下,因強行引入的現代技術而加速開啟了現代化進程??p紉機于1880年前后進入荷屬東印度,在逐漸走入大眾日常生活的過程中,也深刻改變著印尼人的穿衣風格、社會風尚,生產生活方式等。
今天,小北為你帶來的新書《自行車、港口與縫紉機》就聚焦于亞洲城市的現代化歷程,以縫紉機這樣的小角度為切入點,展現基建和現代化對于普通人日常生活的深刻變革。通過這本書,你可以看到西方基建是如何被亞洲進行在地化的重新詮釋、改造,和利用,在互動往來中展現亞洲現代化進程的復雜性與主動性。

一位正在使用“蝴蝶牌”縫紉機的尼日爾女工
本書的作者曹寅是清華大學歷史系的副教授,他多年來思考亞洲城市變遷,善于用生動的細節剖析西方基建給亞洲社會帶來的劇變,以及對于普通人日常生活的改變。
不同于以往研究,曹寅教授擯棄西方中心視角,用亞洲人自己的立場進行闡述,從而為讀者呈現出一個不同的近代亞洲。
閱讀本書,將會給你帶來對身邊已經司空見慣的事物的重新思考,以及對于亞洲現代化歷程的全新理解。
01
縫紉機作為文明的象征
縫紉機可能是近代以來最早被規?;a并在世界范圍內銷售的工業消費品。勝家公司在縫紉機的全球擴張進程中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20世紀初,勝家公司將注意力轉向非西方世界,把非洲、奧斯曼帝國、東南亞等地區視為其下一個潛在市場。

勝家縫紉機銷售櫥窗
在向亞洲和非洲客戶推銷其縫紉機的廣告中,勝家公司將其縫紉機稱為“文明的先導“。這是一句極具“東方主義”偏見的廣告,帶有兩重意涵:一方面,它告訴去往亞洲和非洲的西方人要帶著縫紉機同行,用縫紉機縫制的現代衣物來彰顯自身的優越、文明,與進步;另一方面,它希望亞非當地的土著也購買和使用縫紉機,來學習西方文明社會的穿著和禮儀,擺脫落后愚昧。
在印尼富有家庭的照片之中,縫紉機往往會被擺在女主人臥室里極顯眼的位置,旁邊站著一名仆人。一方面,這能作為該印尼家庭 “現代”和“文明”和特質的彰顯;另一方面,這也符合了社會對于女性的期待,滿足中產家庭中的女性想要展現自身地位的訴求。
對于縫紉機的發明者來說,這種機械裝置是用來幫助提高縫織效率以及減少勞動力成本的。然而在19 世紀末20 世紀初的印尼,當地的勞動力既充沛也廉價,富裕人家幾乎都雇用有四至六個仆人打理家務,因此也就并不存在用相對昂貴的技術產品替代人工勞動的條件。
實際上,縫紉機在印尼富裕家庭中的主要功能并非節省勞動力成本或者提高縫紉效率,而是與當時荷蘭社會對女性的期待以及中產家庭女性想要展現自身地位的訴求息息相關的。

印尼混血女性與她的仆人
對于印尼基層社會的女性來說,縫紉機的出現則給她們提供了新的機會與平臺。19世紀下半葉,荷屬東印度的經濟發展帶動了城市化進程。大量印尼女性開始進入到城市尋找工作。她們中的絕大多數成為了城市富有家庭的傭人,在雇主家中學習如何使用縫紉機,擁有了獨自謀生的技能,使得她們可以逐漸脫離父權家庭,獨立生活。
因此,在縫紉機剛進入印尼社會時,其呈現出的社會屬性遠大于功能屬性??p紉機本身在成為印尼中產及權貴階層用以標識自身身份的工具的同時,由女仆操作縫紉機所生產出的織物也成為了身份標識物。生活在印尼的荷蘭女性為了使自身顯得更加高貴,會要求女傭使用縫紉機為衣衫縫制各種精美的蕾絲花邊。
02
殖民統治的藝術:教育消費欲望
除了富有家庭之外,專門縫制衣物的制衣廠也在19世紀末開始使用縫紉機。自1870年起,私人資本開始被允許進入基礎設施建設、種植園、礦產以及旅游度假等領域,帶動了城市化進程。
這對勞動力提出了新的要求,要求勞動力在觀念上和身體上被同時規訓,以適應資本主義管理和生產效率最大化的需求。統一樣式的工作服的引入便是這種規訓的外在體現。
為了在短時間內生產出大量統一樣式的制服,印尼各地都出現了大規模使用縫紉機的制衣廠。

工廠中勞作的女工
這些在城市現代行業中工作的印尼人成為20世紀初印尼的白領階層,而對于他們來說,現代生活方式的一個重要體現就是穿著西式服裝。紐約新學院的人類學家安·勞拉·斯托勒將這種引導起名為“欲望教育”。
他們不再關注殖民主義帶給他們的結構性壓迫和歧視,而更多去關注追求與荷蘭人相同的現代生活方式。換句話說,荷蘭人維持其在印尼殖民統治的基礎,就在于合理引導印尼人想要變得更加現代的欲望。
以縫紉機為代表的現代技術在印尼發生了內涵上的異化,現代技術的社會屬性在殖民地社會被放大,縫紉機更多變成了一種展示品,用來標示使用者、擁有者的社會身份、性別,以及族群的階序特征??p紉機在印尼的推廣歷程也深刻反映了資本與現代技術相結合給殖民主義帶來的活力,和對印尼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影響。
03
通過基建理解“全球在地化亞洲”
對于縫紉機、鐵路、蒸汽船、光學儀器等技術的普及,當時印尼各個階層都抱持了樂觀的態度,認為有助于走出愚昧落后迷信的黑暗時代。在這個現代印尼國家中,歐洲人與印尼土著能夠快樂和富足地共同生活。
然而姆拉澤克指出,人們對于技術和現代性的癡迷與期待并沒有彌合印尼社會內部的差異,反而加速了印尼多元社會的瓦解,并加深了荷蘭人與印尼人、權貴與平民之間的隔閡。
到了荷蘭殖民統治末期(1940 年代),現代技術已然成了為荷蘭和印尼權貴們服務,鞏固其既得利益以及為其控制和剝削基層社會的工具。
借助姆拉澤克的研究視角,透過縫紉機這一現代技術工具,我們可以看見印尼多元社會在與現代性遭遇后發生的階層與族群的異化。
長久以來,學術界對于全球在地化亞洲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殖民主義、民族主義以及經濟社會發展等議題上,卻忽略了被這兩股力量裹挾而又影響著他們進程的普通人的日常生活。
當研究者們開始逐漸將注意力轉移到在全球在地化亞洲地區生活的普通人的經歷上時,這些普通人在生活中所遭遇、制造、使用的技術卻始終沒有得到關注。

這實際上體現了“西方中心觀”的理論和視角,即技術始終是由西方人帶到殖民地,由西方人或受到西方教育的殖民地精英改造和使用的,殖民地的普通民眾被描述成了被動的或不相關的接受者。
但實際上,殖民地的普通民眾積極參與了各項技術的在地化改造與利用;在很多情況下,被殖民者甚至開啟了對特定技術的全新詮釋,并將其付諸實踐。
曹寅的闡述極力跳出“西方中心”的視角,聚焦于亞洲在地基層社會的變遷,重視生活于其中的普通人的經歷。是人口、商品、思想、制度的全球流動以及基層行為體對此的參與和反饋共同塑造了我們今天所認知的亞洲,亦即所謂的 “全球在地化亞洲”。
這個概念的提出也恰好與作者對基建的興趣相呼應。一方面,基建是全球化宏大敘事的產物,背后隱喻了技術、專家、資本、物質材料的全球流動;另一方面,基建與在地基層社會又有著深層次的互動。基建不但影響著普通人的生活,也同時被普通人重新定義、改造和利用。
基建在許多不為人知的方面悄悄改造著人類,普通人也可以在日常生活中以自己的方式對基建進行重新想象、詮釋和改造。通過關注殖民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及其在生活中所遭遇、制造、使用的日常技術,我們有可能消弭帶有極強西方中心觀的殖民地基建宏大敘事,取而代之的則是在地社會普通人主體性的重現。
作者:曹寅
全球史新銳專家傾力撰寫,擯棄西方中心視角,展示亞洲自己的立場,呈現一個不同的近代亞洲。
原標題:《曾經,他們都渴望擁有一臺縫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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