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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川:晚清出使游歷研究的思考與展望

張曉川(四川師大歷史系)
2017-12-12 11:07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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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11月25、26日,“特殊與普遍——現代中國的中國性與世界性”學術研討會在滬舉行。這次會議由華東師大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和《學術月刊》聯合主辦,華東師大思勉人文高研院楊國強教授擔任召集人。討論會分作四場,主題分別為“現代中國基本問題的有無與拓展”、“現代中國歷史的寫法”、“當代史的前后溝通”、“域外視野下的現代中國史”,另有兩場綜合討論。應編輯之約,幾位報告人整理了自己的發言稿,由澎湃新聞·私家歷史欄目發布。本文原題《在西言中:晚清出使游歷研究的思考與展望》。

晚清的出使與出游活動,是近代中國融入世界體系的產物,無論是官方的出使大臣、隨員、游歷使,還是私人性質的游歷者,都不僅與赫赫有名的前行者,比如張騫、甘英、王玄策或者玄奘不同,也與其本朝前輩張鵬翮、圖里琛等迥異。一來,晚清出使游歷者的足跡遠邁前人,幾乎遍布全球大陸,二來,他們較之先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近代和全球的氣息。

晚清出使活動本身,就是外交近代化的結果,尤其是《煙臺條約》之后的常駐使節,更是此前出使辦事,事畢回國傳統中從未有過的事物。清廷對于出使者給出的考察、采購等任務,從虛實兩方面顯示出近代化的指向性。當國人越洋到達當日最發達的英國首都倫敦,面對各色體貌、裝束的人群、水晶宮中的人類學展示以及海德公園阿爾伯特親王紀念亭邊,“略寓四大洲之意”的雕像時,又多多少少會生出寰宇一體的感慨來。

或許正因為晚清出使、游歷活動所具有的近代和全球特征,后世對于晚清出使游歷及相關日記、游記文獻的研究,也往往會具有強烈的近代化取向和全球化色彩。這從該研究自身發展的歷程來看,就非常明顯,上世紀80年代,隨著《走向世界》叢書的出版,相關研究漸成大觀,背后無疑是改革開放,國人向現代化和全球化再進發的心態使然。

關于出使游歷及相關研究的近代和全球特征,大抵后者需要再略作說明。正如不少學者曾經指出的那樣:或許由于傳統的大國心態,以及近代以來受列強欺壓歷程的作用,國人口中的“全球/世界”,實際上大多只是指代發達國家。這一情況,無疑也存在于對中國近代史的認識和研究之中。比如此前長期流行的所謂廣州對外一口貿易之論,不僅將從未中斷貿易往來的周邊國家排除在外,而且無視中俄恰克圖的陸路交通,似乎只有英、法、美等列強才有資格被稱之為“外國”。

有此說明后,我們再回頭審視諸如“走向世界”的名目,就不難理解其言下之意實是“走向”近代化的“先進”國家。在此傾向的左右下,學界對于晚清出使游歷活動、出使游歷人員以及出使游歷記錄的研究,呈現出高度的同質化,議題則集中于“先進”國家的“先進”事物,議論則以游記文字記載“先進”內容為高下,向往“先進”程度為短長。

然而頗具諷刺意味,晚清的出使日記,在一些時人心目中,恰恰被認為在這些“先進”的方面是敷衍了事的。比如陳熾就說中國使館與當地“聲氣不通”,使者對于政商軍事“諸多隔膜”。唐才常進而認為很多游記,不過是讓隨員“刺取彼中遺聞,堆垛成篇”,以此博取“加進頭銜”而已。親歷其事的郭嵩燾則指責劉錫鴻的《英軺私記》,不過是抄錄洋員馬格里等人之言,毫無心得。

當然,以上三人的說法,都有一定的背景和具體的語境,郭與劉反目,而陳、唐的用意在于批評促使變革。盡管如此,三人的認識從總體而言,卻大體準確,出洋日記中“洋”的部分,完成任務的成分稍多一些。然而恰恰因此,有些不那么“任務”的部分,反而能流露出更多有意思的信息,只是基于前述原因,時常被研究者忽視。

本人最初接觸出使游歷相關資料,也是為了新學新知的主題,不過最近幾年有意識地跳出這個僅注視“先進”的圈子。接下來我將向大家匯報自己關于晚清出使游歷的一些研究和思考,并在此基礎上提出對未來相關研究的打算和展望。

張德彝

總體而言,我近年來注意的問題,大概不出兩個主題,即游記中的非列強國家和以域外游記反觀中國。當然,非列強國家的相關內容,之所以值得關注和討論,絕非前人研究較少這種理由,而是緣自其對近代中國確實有意義。所以,兩個主題歸根結底,還是用國人在域外的記述,來考察近代中國本身的理路和問題,我將其稱之為“在西言中”。

郭嵩燾曾說過:“心,持恒者也;耳目,取新者也。以其心貞其耳目,以其耳目生其心。”這段話本身是他針對日常涵養而論,但若將“心”和“耳目”等同于中之故常與外之新知,卻很能反映出使游歷人員的基本狀況。即以故常去理解衡量新知新識,也因域外的新見新聞勾引出固有的知識觀念。此類中外新舊間激蕩牽連的“在西言中”,相較于一知半解科技制度述聞的“在西言西”,何者更接近時人的內心,自然不言而喻。

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講述了一個“罵槐實指桑(桑梓)”的故事,就是力圖撥開文字記述的迷霧,去直擊游記作者的真實心意。這個故事的主人公是八次出洋,留下八本《述奇》的張德彝。除開他去日本的《七述奇》較簡之外,其他七本歐美游記皆篇幅甚巨,內容非常豐富,而一些草蛇灰線的心思和文字游戲,即埋伏其中。

從《四述奇》開始,張德彝便不斷地用所謂“土耳其”事,展現、批評中國的實際情況。他不敢在隨時會被公開的隨使出使日記當中直敘心聲,只能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地指桑罵槐。《述奇》系列中,當然也為細心的讀者留下了蛛絲馬跡,作為信息來源的土耳其外交人員,往往有著怪異的“名字”:“道石青(道實情)”、“顏世楠(言世難)”、“辛攸果(心憂國)”、“蔣觀長(講官場)”等等。在批評時任駐德公使的蘇州狀元洪鈞時,也是故布迷陣,似言土耳其公使事,但“草魚禾人”(扣“蘇”字)一句,基本暴露了指向。

張德彝的筆下的“土耳其事情”,基本能與中國實情一一對應,這一點鮮有人注意到。唯一例外的是,他曾以中國鴉片泛濫為原型,加上禁煙的愿望,編造過一個土耳其“神豆湯”的傳說。未料,這段文字卻離開了文本,上演了一場奇妙的旅行,被《申報》、《盛世危言》等傳揚開去,反倒使不少人信以為真事,紛紛以此為據,建言立說。

《航海述奇》系列中以“土耳其”作為中國之“槐”的原因,是值得繼續思考的,這其中有西人中、土相近和國人自我定位的多重因素,在此不做展開。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張德彝借“土”之掩蔽,道出了一些真實情況和心里話。尤其是他較為熟悉的使館內部情況、出使制度種種以及他對中國外交的不少思考,很難想象如果不通過文字游戲,這些信息能否流傳至今,為人所知。

若說張德彝的例子有著較大的偶然性和獨特性,那么接下來要談到的兩個例子,則具有一定的代表性。這兩個事例,都涉及中國傳統的小學,分別與音韻學相關的“西儒問古音”, 以及與文字學相關的“麥西有古碑”。一般來說,出使游歷研究中,也會提到國人與漢學家之間的交往,但很少會將重心放在傳統學問上,而研究傳統學術史的學者又很少關注海外游記這樣的材料。

正如前述,由于中外之間的互相激發,一些平日里未必會專門記錄下來的內容,出現在了游記之中。比如光緒四年(1878)發生在德國和日本的兩場討論,發生時間相去不過一兩個月。第一場是在中國駐德公使李鳳苞和德國柏林皇家圖書館館長、埃及學家里白休士(Lepsius)夫婦之間展開。第二場出現在駐日公使隨員沈文熒和日本友人的筆談中。兩者本身并無實際聯系,只是無獨有偶地都涉及了音韻學史上一個重要問題:葉韻。

葉韻之說在音韻學史的敘述中,經朱熹采用而廣泛為人信從,至明陳第、焦竑有古音之說起,顧炎武則確立古音說推翻葉韻說,而最遲在江永、戴震、段玉裁之后,音有古今南北而非強為之葉的認識已大顯于天下了。然而實際情況是到了晚清,國人走出國門,在外人的追問下,所答還是朱熹的那套,或者起碼遠沒有達到陳、焦、顧的認識。其中,李鳳苞還是在音韻方面“有論著”者,究竟在傳統學術的歷史脈絡中,“精英”與一般讀書人的差距,推翻、樹立某某學說的普遍接收度有多少,都是可以繼續研討的問題。無疑的是,出使游歷日記為我們提供了有效的參考。

里白休士雖然是埃及學家,但還是能提出《竹書紀年》是否偽作之類的中國史專業問題,國人在海外也經常會遇到漢學家和愛好者的詢問交流。與之相應的,國內學者也注視著海外,光緒年間國內金石學圈子對域外(這里主要談的是漢文化圈之外)金石的打探和尋訪就是很好的例子。其中又尤以年代較早的埃及古碑古字,最受關注。

由于清學的演進,同光之際,傳統金石學達到了最后的高峰,京官中形成了濃厚的氛圍,搜羅、摹拓、釋讀散見碑版,成為雅集中的重要話題。同時,星軺四出,古埃及為西方文明源頭、埃及尚存古碑古字的消息也傳到了他們的耳中。于是希望通過種種方式,獲得鐫有埃及古字的文物原件或摹拓本。海外的張蔭桓、張祖翼、陳其?等等,也用心留意,有所得即寄回國內。至既為高官,又是金石大家的端方,因考察政治而出洋,更是帶回了一大批古埃及文物。

帶回埃及古碑雖然是金石圈子的雅興所致,但畢竟增進了國人對埃及古文字和古文明的了解,促使了關于全球文明的演進和本民族文化定位的新思考。以純文字學角度比較中、埃古文字的工作,也逐步展開,而中國現代考古學史上兩位最重量級的人物,李濟和夏鼐也都與古埃及學有著密切的聯系,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開眼看世界的中國人

上述為本人近年所做的一些相關研究,不揣淺陋,野人獻曝,意欲提請學界同仁注意晚清出使游歷日記中,非列強國家的內容和反觀中國的視野。當然,對于晚清使事的研究,注目于具體外交交涉、西方強國的新科技事物與各種制度,本是題中應有之義。我完全無意否定這些問題的意義和繼續研究的空間,只是希望能夠開辟別樣的研究視野,豐富出使游歷相關資料(以游記為代表)的使用方法和角度。

除此之外,我認為關于出使游歷活動、出使游歷人員以及出使游歷文獻的研究工作,還有以下三方面可以繼續推進。

首先是資料的進一步收集整理。《走向世界》叢書的正續編,已經囊括了我們今天所能看到的大部分出使游歷日記,鐘叔河先生與湖南人民出版社、岳麓書社作出了很大的貢獻。不過仍然有一些游記未被收錄進叢書正續編之中,需要繼續尋訪。另外,不僅僅是游記,駐外使館的檔案和出使游歷人員的往來信函、電報和其他一些資料,也應該被納入收集、整理、出版的范圍之內。

這項工作的展開,有不少學者力不能及之處。比如天津教案后,崇厚率領使團前往法國道歉,中法交涉之外,還遇上了普法戰爭和巴黎公社事件。今天我們可以通過隨員張德彝的《三述奇》了解此行的情況,但其實崇厚本人就寫有使法日記,并保存至今,作為珍貴古籍收藏在河北省圖書館中。從利用情況來看,恐怕一般是難睹其真容的。

除了公共圖書館,還有一些資料為私人收藏,此后恐怕更是難覓其蹤跡。比如光緒末年曾擔任駐意大利公使的許玨,有隨使美國和出使意大利的日記,以及信函等各種存稿,在拍賣會上為人買走,去向不明。設想如果今后圖書館、拍賣公司等機構有這方面的意識,能收藏文物,通過掃描、拍照等方式留下文獻的文字信息,將會是近代史研究的大幸。

其次是對相關資料文獻,尤其是海外游記,從書籍史的角度,進一步還原呈現其形成過程和被閱讀的情況。正如戴海斌曾在《“出使日記”中的晚清外交》一文中指出:對于出使日記應該注意其“制作”過程,將稿本、刊本以及之后的節選本等以時序比對異同,如此方能“揭示日記作者思想的變遷軌跡、編纂刊行的時代背景及其被閱讀與接受的情況”。(戴文為《出使時代の日記――清末の中國と外交》之書評,以上所述亦該書特色之一。)

至于晚清出使游歷日記的閱讀史,研究者往往會以《西學書目表》等門徑書及時人的讀書日記為據,進行討論說明。實際上,由于翻印盜印的普遍和國人對異域的獵奇心態(很多人看書未必有西學和洋務的意識),域外游記的被閱讀量有可能大大超出想象。舉一個例子,馬嘉理在其前往中緬邊境的那次死亡之旅時,路過湖北監利螺山,發現當地一個小軍官,也讀過斌椿的《乘槎筆記》。湖北監利,雖然沿江,但究屬內陸,而這名軍官不過是陸溪營前哨的一個外委把總,統領十四人小隊協防,可以算是國家機器中最微不足道的武官,居然能饒有興趣地與過路的西人談起倫敦的街景。由此或能推斷,對于晚清海外游記的閱讀情況,有必要深度挖掘和重新評估。(尤其是國人著述引游記,乃至于后出游記引先出游記,不注明來源者甚多,需要細細比對文字,方能有所甄別。)

第三是對出使游歷日記內容的精細化研究。大概包括以下方面:一是出使的具體制度和使館的常態。關于駐外公使選任制度和流程,李文杰在其《中國近代外交官群體的形成》一書中,已有詳細的梳理。當然,出使人員走出國門后,所涉及的制度更為繁多,遠非薄薄一冊《出使章程》所能盡。使臣一舉一動皆系國家體面、外交交涉和禮儀等,非同小可,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然而駐使又是新差使,許多規制事起倉促,并不能一一預料,詳細制定,又需隨形勢變化而變化,研究者較難作出總體性的考察。故而利用游記資料,與檔案資料結合,可勾勒出其大體面貌。

二是中外文化上方方面面的具體交流。近來學者們越來越關注這一問題,比較突出的,有張治所著《異域與新學》及一系列其他文章。步武錢氏,鉤沉海外游記所載西方詩歌、戲劇和古典學等內容。此外,出使出游材料中還有諸多域外思想、物質和藝術文化的記錄,不過需要注意的是,討論這些問題切忌就游記談游記,而應置于近代中外交流的背景下,將之視為其中的一個環節。

三是具有近代特征的科技與制度方面,仍然有拓展研究的空間。如前述,目前此方面的討論,高度集中于火車、輪船、議會、公司等具有標志性的事物上。一方面顯得全面性不足,尤其是一些近代過渡性的科技和制度,因其旋起旋滅,未引起研究者足夠的重視。比如在興登堡飛艇事故之前,人們對于飛機還是飛艇最終會主宰天空并不了然,氣球、飛艇一類的飛行器在時人(無論中、外)心目中的地位,還是相當高的。顯然,彼時的西方亦處在變動不居和摸索的狀態之中,以今日所見之重要性衡量當時,難免有倒放電影之嫌。

另一方面是有些科技主題,雖然比較熱門,但實際上真正的技術含量相當不足。這自然與當下文理分科導致的知識結構有關,但既然討論的是科技話題,技術內容本身理應得到體現。其實在這一方面,尤其是關于軍工科技,有不少民間或半民間的軍事史愛好者所作出的努力值得肯定。將來,研究者們應該更充分地借鑒科技史的相關成果,凸顯出技術本身的歷史。

晚清的出使游歷活動,為近代意義上,中國官員和讀書人成規模有制度地走出國門之開端。正因為如此,這一活動和由此產生的相關文獻,顯示出自身獨特之處,具有國人“走向世界”和從域外回望中國的兩重性。此中復雜的面相,顯然不能以沖擊回應或學習“先進”西方等范疇簡單涵蓋。面對這些處于中西新舊碰撞、激蕩、牽連第一線的人、事與文字,也必須以中西新舊多維度審視之,方能走出一條新的研究之路。

    校對:丁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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