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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小區(qū)清潔工“全日制工作”的87天
文/宋佳茗
距離上海恢復(fù)正常生活秩序已經(jīng)一月有余,這座城市正在以迅疾之勢回歸往日的生機與活力,公司復(fù)工馬不停蹄、商場陸續(xù)營業(yè)、飯店恢復(fù)堂食、大包小裹重新載著高效的物流涌入千家萬戶。除了做核酸,生活似乎與四個月前無異,但是有些人、有些事我們不該遺忘。
疫情封控的三個月里,國康公寓的兩名保安和一名清潔工一直沒有回家,正是他們的付出保障了千百戶家庭的正常生活。除了2590元的獎勵金、幾句感謝與一面錦旗,我們還能夠做些什么來記住他們超負荷的付出?當(dāng)秩序恢復(fù),當(dāng)他們的英雄光環(huán)逐漸退散,他們的真實生活狀況是什么?
筆者采訪了國康公寓的垃圾清潔工程師傅,聽他如何建立內(nèi)心的價值體系,如何將自己從喪子之痛中拖拽出來,又將如何繼續(xù)面對生活的困頓與跋涉。
這個小區(qū)離不開我,我不做這件事就沒人做了
3月16日清晨3:00,國康公寓的程師傅和往常一樣,快速地扒拉幾口薄粥,拿起一個饅頭,頂著尚未吐白的夜幕走出出租屋的鐵門。此時此刻小區(qū)里和他一同醒著的可能只有香樟樹上的布谷鳥。老房子隔音不好,鄰居們都還在睡覺,他輕手輕腳的,生怕驚醒了鄰居們和身旁熟睡的小孫子。
走到小區(qū)門口,緊閉的大門讓他心里一驚。“小區(qū)快封控了,回家吧!”門衛(wèi)保安遠遠地朝程師傅揮手,示意他回家。程師傅點點頭,掉轉(zhuǎn)過身,“我必須得想辦法出去,國康公寓的垃圾我不去收就沒有人收了。”
平時他都是騎著電瓶車從家到國康公寓,這段路程并不短,要騎將近二十分鐘,可是今天電瓶車被關(guān)在小區(qū)里,程師傅望著凌晨空曠的街道一籌莫展。對于一名月薪只有2590元的清潔工而言,打車實在是太奢侈。

程師傅在清洗垃圾桶
過了十幾分鐘,遠處駛來一輛電動殘疾車,程師傅問司機能不能送自己到國康公寓,司機同意了。“他收了我15塊錢。”即便過了三個月,程師傅也對那天的車費記得很清晰。
從3月16日這一天起,一直到6月11日的87天,程師傅再沒踏進過家門。
一個普通清潔工的一天
程師傅和妻子在國康公寓做保潔已經(jīng)十年了,負責(zé)整個小區(qū)以及三個單元的日常清潔工作。和上海的萬千物業(yè)清潔工一樣,他們領(lǐng)取的是上海市最低標(biāo)準(zhǔn)的工資,每個月2590元。若是在平日,勤勞樸實的夫妻倆一起配合幫助,尚能應(yīng)付得來這些工作,可是上海市封控的這近三個月,小區(qū)里所有的清潔和消毒工作都由程師傅一個人承擔(dān),因為夫妻倆還需要留一個人在家照顧正在上小學(xué)四年級的孫子。小孫子兩歲起沒有了爸爸媽媽,程師傅夫妻倆是他的唯一,對他疼愛有加。
“你留在家里照顧他,我這幾天就住在國康公寓了,萬一我們小區(qū)繼續(xù)封著就糟糕了,國康公寓這邊離不開我,小區(qū)的垃圾我不收就沒有人收了。”他給妻子打了個電話,“沒事,你放心,我一個人可以的,這邊什么都有,湊合應(yīng)付幾天沒關(guān)系的,估計四月初就可以回家了。”平時憨厚寡言的程師傅此刻卻特別有決斷力,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回家打包一下必需品和換洗的衣物,就開始了長達87天的“全日制”工作。

程師傅在收紙箱
-凌晨3:30
程師傅從地下車庫臨時準(zhǔn)備的小房間里醒來。這里理論上是不能住人的,但是疫情期間比較特殊,小區(qū)里沒有空余的房間有床。地下車庫潮濕陰冷,不見陽光,尤其是三四月的時候,“特殊時期嘛,堅持一下。”回憶起87個睡在地下車庫的潮濕夜晚,他云淡風(fēng)輕的,只不過提到這幾天晚上可以回家睡覺的時候,他還是會難掩笑意,“還是家里的床舒服。”

程師傅小憩一會兒
-凌晨4:00
天還未亮,程師傅穿好防護服,背上消毒桶,從一單元到三單元,從23樓到1樓,開始給小區(qū)門口到綠化帶的每一個角落消毒。這一趟下來要兩個半小時,從黑夜掃到東方吐白,鳥兒開始啼叫,沉睡的城市陸續(xù)傳來鍋碗瓢盆的聲音。
-早上6:30
消毒后是掃地,同樣的路線再走一次,把每個角落都掃干凈至少要兩個小時,此時的程師傅已經(jīng)工作了四個半小時,藍色防護服下汗?jié)裢噶藘蓪右路K畔掠脴渲Φ拇髵甙眩撓卤缓節(jié)裢傅姆雷o服,這才坐在小區(qū)門口的椅子上休息一會兒,抽一根煙。

程師傅被汗?jié)裢傅膒olo衫
-早上8:30
到了吃早飯的時間,程師傅的早飯是自己做的白粥,配小咸菜。

程師傅的電飯煲、小咸菜、紅雙喜
-早上9:00
疫情封控的最初半個月,居民不能下樓倒垃圾,垃圾都是放在門口,程師傅就挨家挨戶去收。“每天要收七八趟,大家每天都在家里,所以垃圾特別多。”
“有的人分類做得特別好,特別自覺,你舍友就是,每次下來扔外賣,外賣盒子和里面的濕垃圾都分出來,我都知道的。”這個小區(qū)一百多戶三百個人,每個人怎么扔垃圾他心里一清二楚。
程師傅的垃圾房從來不限時間,也不會批評任何一個不好好分類的居民。“這個東西就是靠自覺,他們不愿意分的,你說他們也沒用,有那個時間不如我自己分。”程師傅一邊說,一邊不慍不火地從濕垃圾桶里夾出幾個塑料袋,從干垃圾桶里撿出塑料瓶和紙盒。

程師傅從濕垃圾桶里撿出混入的塑料袋
“再說了,不管是什么職業(yè),你都是要為人民服務(wù)的,最終目的是方便老百姓,如果因為倒個垃圾還讓大家不愉快就沒必要了。”
在小區(qū),程師傅是公認的憨厚老實,他的隱忍不是軟弱,因為他把這項工作看作是為百姓服務(wù),別人生活得舒服,他就特別自豪。
-中午12:30
程師傅的午飯是居委送來的盒飯,三四個菜,有些寡淡。經(jīng)常會有居民給他送來自己家燒的菜或者團購的燒雞烤鴨下酒,我也自己炸過幾次雞腿送給他。對于他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
-中午13:00
吃好午飯,程師傅開始第二次消毒。
-下午15:30
陸陸續(xù)續(xù)有團購和物資送達,小區(qū)只有兩名保安,人手不夠,程師傅幫忙挨家挨戶運輸物資、發(fā)放快遞。發(fā)完物資是他最忙的時候,幾百個紙箱子需要及時地處理,一桶桶濕垃圾需要分類。
-下午17:30
天色將晚,忙碌了一整天的程師傅坐在小區(qū)門口吃晚飯,喝點小酒,吹著晚風(fēng),和保安大叔們還有鄰居們話家常。晚飯是他一天中最悠閑的時刻,疲憊的身體在昏暗的暮色里得以喘息。但是這個喘息并不會太久,因為馬上他就要進行第三次消毒、收拾下午和晚上大家倒的垃圾。
-晚上22:30
忙碌了一整天的程師傅在臨時安排的淋浴間沖個澡,回到地下室。睡前他和小孫子打會兒視頻電話,幾個月不見,小家伙好像瘦了點。望著屏幕里的孫子,程師傅欣慰地笑著,眼神里滿是寵愛和想念,掛掉電話,便沉沉睡去。五個半小時后,他又將循環(huán)高負荷工作的一天。

和小孫子視頻電話
來上海31年,我只去過一次外灘
和無數(shù)來上海打工的外來務(wù)工人員一樣,程師傅在和妻子在農(nóng)村長大,他們來自安徽銅陵,沒有讀過書受過教育。在老家,他們種過田、燒過窯、起早貪黑開早餐攤。1991年,為了生活,一無所有的他們懷揣著一絲期待來到上海打工。
“那個時候每天凌晨兩點半就要起來發(fā)面,不然你以為芝麻球怎么能炸得那么圓溜溜。我炸油條和麻球,我老婆做大餅蘿卜絲餅粢飯團,推著那個小推車,在學(xué)校門口賣。學(xué)生都喜歡吃我們家的早飯。”回憶起多年前的夫妻小排檔,程師傅臉上還是笑盈盈的,仿佛早出晚歸的辛苦都不足掛齒。
“哪里都要45歲以下的。我說我身體可以,什么累活都能干的,人家都不要。”來了上海沒有別的辦法,程師傅就做了小區(qū)的保潔,一做就是二十年。“這個小區(qū)以前換過好多垃圾工,都堅持不到一兩年就走了。因為這個活一天都不能休息,你停不下來的,這么多垃圾,兩個小時這一排垃圾桶就滿了,要有人不停地清運。這件事他們做不來,我不做就沒有人做了。”提到自己的職業(yè),程師傅的臉上有難以克制的自豪,他從不曾覺得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在干濕垃圾之間周旋是一件低人一等的事情。“三百六十行,無論做哪一行,人都得先瞧得起自己,先尊重自己。”他從斑白的鬢角抽出一根香煙,露出質(zhì)樸憨厚又自信坦蕩的笑。

程師傅自己加固的掃帚
“來上海這么多年,我只去過一次外灘,那時候還是2006年。真漂亮啊,樓那么高。也不知道現(xiàn)在什么樣了。”
程師傅不善言辭,和保安們一起吃飯時他通常是聽著的那個,但是悶了幾口小酒之后話匣子就打開了,開始滔滔不絕地回憶起這十年他和這個小區(qū)居民們的溫情小事。
“我在這里再干四個月就正好十年了,這十年里我一次病假都沒請過,春節(jié)都沒回去過,這么多年都是女兒女婿帶著外孫來上海看我們。只有我兒子去世和清明的時候我回了一趟老家,那三天讓我弟弟幫忙做的。”雖然辛苦,但程師傅始終覺得他在做一件為百姓服務(wù)的、別人做不來的大事。
這個勞力士,就是一個外國人送我的,嘿嘿,假的假的
程師傅不講究穿搭,每個季度差不多只有兩三套衣服,換洗著穿,年復(fù)一年。從三月中旬的土黃色厚夾克衫,到六月中旬的紅色條紋polo衫,都已經(jīng)洗得有些破舊了。他小臂的皮膚曬得黑紅黑紅的,這三個月下來,瘦了一大圈。這讓本來就不胖的他顯得有些疲憊和單薄。
在他精壯的左手腕上,有一塊大金表,表盤和表帶上磨損了歲月,與樸素的他相襯似乎有些不協(xié)調(diào)。“這個是一個老外送給我的,好幾年前了,當(dāng)時他是這兒的一個租客,后來要回國了,搬家的時候我?guī)退押脦状笙湫欣畎岬綑C場,他把他手上的這塊表摘下來送給我了。”
“勞力士,假的假的。”我還沒看清表的牌子他就搶先說了。這塊假表他一直戴在手上,珍視得很也坦蕩得很,不是為了附庸風(fēng)雅或者滿足虛榮,他在意的是這塊表背后的情誼和溫度:一個外國友人對他的尊重和感激,這在他看來才是真正沉甸甸的東西。

外國友人送給程師傅的“勞力士”
除了這件事,他還回憶了好多和鄰居們的故事,鄰居有事情他都會主動幫忙。比如業(yè)主的寶馬車蹭上泥巴了他幫忙刷車,第二天業(yè)主表達感謝送來一只烤鴨;下雨天一位抱著孩子的女士在公交站等車,他把自己的雨傘送給了她;半夜有個女孩的車卡在溝里,他幫忙把車推出來;幫助鄰居搬沙發(fā)后,他收到了鄰居做的很多好吃的。
程師傅和一些鄰居成為了好朋友,業(yè)主女兒結(jié)婚會給他送喜糖喜煙;他和馬路對面公交站的乘務(wù)員也很熟絡(luò)……
“現(xiàn)在的人啊,想要的太多了,反而把自己困住了,然而最珍貴的東西往往是金錢買不到的,往往是最容易得到的,也是最容易失去的。”程師傅一邊和剛下班的公交站乘務(wù)員點頭招手,一邊和我說。
兒媳婦的手機號早就銷掉了,但我的手機號一直沒換
程師傅的手機屏保是他的孫子,四年級的小男孩眼神里難掩稚氣與頑皮,下垂的單眼皮顯得很乖巧,人中左邊有一顆小痣,笑起來干凈得像玉米地里的陽光。
“我孫子長得和我兒子一模一樣,尤其是這個眼睛和嘴巴。”
2008年10月的一個夜晚,當(dāng)時正經(jīng)營著一家電瓶車小店的程師傅兒子接到朋友電話,要他去上貨。他騎上電瓶車,沿著逸仙路開,舒適的夏末晚風(fēng)吹過鬢邊,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樣。
凌晨一點,熟睡中的程師傅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來岳陽醫(yī)院一趟,你兒子出車禍了。”程師傅和妻子慌忙趕到醫(yī)院,兒子正在搶救室。發(fā)現(xiàn)兒子的是路過的一個女生,剛從醫(yī)大出來,看到一個男人倒在路邊,走近一看滿地是血,慌忙報警叫救護車,通過兒子手機的通訊錄聯(lián)系到了程師傅夫妻倆。
肇事者是誰?沒人知道。
“那會兒是2008年,沒有那么多攝像頭,我們?nèi)ゾ炀郑煺f查不到的。”程師傅在晚風(fēng)里一邊喝著酒,一邊平靜地說。
“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是什么樣的車子撞了我兒子,是誰撞了他,所有醫(yī)藥費都是我們自己出的。我們錢不夠,和親戚們東拼西湊借了四五十萬,這筆錢到現(xiàn)在都沒有還清。”
“后來他醫(yī)好出院,我老婆還給岳陽醫(yī)院送了一面錦旗。醫(yī)生說兒子千萬不能累到,不然容易復(fù)發(fā)。后來他討了媳婦,生了我孫子。有一次他回老家辦身份證,路上累到了,病復(fù)發(fā)了,就走了。我孫子當(dāng)時才兩歲。”程師傅用最簡短的描述快速地講述了他人生中最昏暗的時光,在夏夜里扒拉了幾口米飯,又悶了一口酒。“我兒子走了以后,兒媳婦不想要這個小孩,所以我和我老婆就一直帶著他。”
孫子10個月大剛剛斷奶,沒有工作的兒媳婦就把他送到了程師傅家里讓爺爺奶奶帶著,后來兒子舊疾復(fù)發(fā),在醫(yī)院里昏迷了整整七個月,她都沒來看過丈夫一眼。
“一直到我兒子走,她都沒出現(xiàn)。我給她打電話,她不接,后來我去她家找她,她也不見。可是小孩上學(xué)很多東西需要監(jiān)護人簽字,她說她不當(dāng)這個監(jiān)護人,這個小孩她不要了。我說好,那我要,那我來當(dāng)監(jiān)護人。”程師傅的妻子眼睛里噙著淚,用手提了提口罩。
“我不怪兒媳婦,她嫁給我兒子的時候我們家一無所有,我兒子走的時候,她才23歲,還有很多青春,還值得過她的人生。”說這些話時,程師傅溫和得像一只受傷的小獸,月光下兀自在洞穴里舔舐傷口。
“小孩的撫養(yǎng)費我們自己出,可是小孩子也需要安慰。她的手機早就打不通了,但是我的手機號一直沒換。萬一哪天她想來見見她兒子呢?”
奶奶,母親節(jié)快樂
每天清晨四點,程師傅的妻子就騎著電瓶車來到國康公寓,幫程師傅一起把三個單元都拖一遍地、消一遍毒,把院子里的落葉掃干凈,把垃圾站的紙殼收規(guī)整。
來的時候,她還帶著熱騰騰的大饅頭。“他的粥太薄了,我怕他吃不飽。”她看著工作得一身汗的丈夫坐在小沙發(fā)上喝著粥吃著咸菜和饅頭,眼里流露了心疼和牽掛,“他都瘦了。”

程師傅和妻子早上五點半清掃小區(qū)
程師傅和妻子幾乎從來不吵架,根本吵不起來,兩個人都是溫和善良的老實人,能看到彼此的辛苦和付出。他們互相攙扶著彼此,一起走出失去最重要親人的陰霾,一起支撐著彼此,繼續(xù)養(yǎng)育著流淌著兒子血液的小家伙,給他一個雖不富裕卻溫暖完整的家,至少在愛里是完整的。他們把小孫子從剛斷奶的娃娃養(yǎng)成一個小小少年,還將繼續(xù)伴他成為有熱血有理想有憂煩的青年,一路注視著他長大,就如同曾經(jīng)注視著他們的兒子長大一樣。
小孫子長得特別像爸爸,爸爸長得又特別像奶奶。小家伙很調(diào)皮,但是特別孝順懂事,寫了一手工整的好字。家里沒有錢讓他上補習(xí)班興趣班,但是他從來不曾埋怨過,他知道爺爺奶奶有多辛苦。
5月8日母親節(jié)那天,小家伙跑到奶奶面前,遞過來親手做的兩束花,花瓣是包水果的彩色泡沫做的,一朵黃色,一朵粉紅色。“奶奶,母親節(jié)快樂!”
奶奶淚如雨下。

小孫子送給奶奶的母親節(jié)禮物
兒子去世前昏迷的七個月里,程師傅的妻子從130斤瘦到了94斤,兒子走后很長一段時間她都無法正常生活,想自殺,找不到活著的理由。可是每次看到小家伙,就覺得自己是他的全部,還不能死。
程師傅的女兒給他們買了手機,夫妻倆在手機里拍了好多孫子和兩個外孫的照片視頻,刪掉了所有關(guān)于兒子的東西。女兒經(jīng)常來安慰爸爸媽媽,“你們還有我呀。”
程師傅的微信頭像是他的女兒小時候在影樓拍的藝術(shù)照,照片里的少女五官和程師傅很像,清澈的眼睛單單的眼皮,系著毛茸茸的白圍巾綁著長長的麻花辮子,穿著條紋毛衣側(cè)著臉,溫婉地歪個小腦袋。
提到女兒,程師傅滿臉欣慰,女兒很孝順。程師傅的工作是全年無休的,過年如果回老家,小區(qū)就沒有人清理垃圾了,所以他已經(jīng)幾十年沒回過安徽了。但是每年春節(jié)女兒都和女婿、外孫一起到上海來看望他們,一住就是一個禮拜。
大外孫和孫子一樣大,都上四年級了,小外孫才兩歲,肉嘟嘟的像個奶包子,經(jīng)常背著一個小斜挎包,戴著有小熊耳朵的小帽子站在電梯口翹著腳要摁電梯按鈕下樓玩。女兒時常發(fā)微信給程師傅兩口子外孫的視頻和照片,他們?nèi)急4嬖谙鄡岳铮€學(xué)會了點收藏,那個小愛心。孫子和外孫子的每一張照片,右下角都點上了小愛心。
雖然經(jīng)歷了很多苦難,但好在程師傅能夠從這份工作里找尋個人價值,也確實收獲了大家的感激和認可,“我們命很苦的,但是還是要往前看。”

程師傅和妻子
封控結(jié)束后,物業(yè)為了獎勵程師傅三個月來的勞動,多給了他一個月的工資,2590元。小區(qū)業(yè)主們看不下去,覺得這點錢對不起他的付出,就自發(fā)地為他和兩名保安募捐,平均每個人大概能收到五千元。
不過日子越來越難過了,他們的出租屋馬上就要拆遷了,之前房租每個月1600元,現(xiàn)在再難找到3000以下的出租屋了。夫妻倆工資一共就五千多,賣廢品每個月也只有五六百,沒有能力支付昂貴的房租。“新的出租屋還沒找到,現(xiàn)在我們就拖著,能多住一天是一天。”
小孫子開學(xué)就五年級了,因為沒有上海戶口,中考高考是要回安徽農(nóng)村老家的。但是上海的課程和考試內(nèi)容與安徽不一樣,如果小孫子回去中考,那奶奶就必須一起回去照顧他,沒有妻子在飲食起居上的照顧,程師傅一個人在上海根本無法應(yīng)付這么高負荷的工作。

程師傅在抽煙
若是舉家搬回安徽農(nóng)村,那可能連小家伙的學(xué)費都賺不到。程師傅和妻子都快六十歲了,工作越來越難找,體力也大不如前,在農(nóng)村老家沒房沒地的他們?nèi)绾巫屝O子像其他小朋友一樣,接受好的教育,過上相對體面的生活?
留在上海,小孫子就只能像其他很多留在上海打工的老鄉(xiāng)們的小孩一樣,初中畢業(yè)去讀技校然后早早出來打工。“只有這一個辦法,因為考技校不限制戶籍。我們問過很多人,讀技校如果學(xué)得很好的話,畢了業(yè)也有機會進大學(xué)……”程師傅彈了彈煙灰,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但是如果他喜歡讀書,我們還是想讓他讀書……”
生活的辛苦對于外來務(wù)工的他們,遠遠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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