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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剛︱《金瓶梅》飲宴中的政治邏輯:從宋御史設(shè)宴說起

近來不少談《金瓶梅》者從社會史、風俗史、經(jīng)濟史,乃至全球史的角度追尋其底蘊,其中的翹楚是格非《雪隱鷺鷥——〈金瓶梅〉的聲色與虛無》。相形之下,很少有人注意到《金瓶梅》對日常起居飲宴濃筆重彩、刻金鏤玉般的描寫和明代政治運作的復(fù)雜關(guān)系。當然,這不能怪學(xué)界忽略,主要原因還是《金瓶梅》的主角西門慶的級別太低,按我們這個時代的級別,他至多是個鄉(xiāng)級小干部,連七品芝麻官的縣級都夠不上。不過,西門慶自己的級別不高,可他結(jié)交的官員卻有省級大員。小說第七十四回和第七十五回內(nèi)容之一,就是省級高官金御史借西門慶家的大豪宅,為即將榮升進京的侯巡撫設(shè)宴踐行。 這雖然只是一段反襯西門慶富貴顯赫的插敘,但宴會從始至終的每一個細節(jié),卻體現(xiàn)了我們至今尚不知道的那位作者對晚明巡按巡撫制度的深刻理解。換言之,不懂晚明省級制度的運行,特別是巡撫和巡按御史之間微妙關(guān)系,就是再做社會史或經(jīng)濟史分析,也很難理解這段宴會推杯換盞背后的行為邏輯。

先看《金瓶梅》的第七十四回有關(guān)情節(jié):
卻說西門慶迎接宋御史、安郎中,到廳上敘禮。每人一匹緞子、一部書,奉賀西門慶。見了桌席齊整,甚是稱謝不盡。一面分賓主坐下,吃了茶,宋御史道:“學(xué)生有一事奉瀆四泉:今有巡撫侯石泉老先生,新升太常卿,學(xué)生同兩司作東,三十日敢借尊府置杯酒奉餞,初二日就起行上京去了。未審四泉允否?”西門慶道:“老先生吩咐,敢不從命!”
再看第七十五回的有關(guān)情節(jié):
卻說前廳宋御史先到了,西門慶陪他在卷棚內(nèi)坐。因說起地方民情風俗一節(jié),西門慶大略可否而答之。次問及有司官員,西門慶道:“卑職只知本府胡正堂民望素著,李知縣吏事克勤。其余不知其詳,不敢妄說。”宋御史問道:“守備周秀曾與執(zhí)事相交,為人卻也好不好?”西門慶道:“周總兵雖歷練老成,還不如濟州荊都監(jiān),青年武舉出身,才勇兼?zhèn)洌娴箍此础!彼斡返溃骸澳皇嵌急O(jiān)荊忠?執(zhí)事何以相熟?”西門慶道:“他與我有一面之交,昨日遞了個手本與我,望乞公祖青盼一二。”宋御史道:“我也久聞他是個好將官。”又問其次者,西門慶道:“卑職還有妻兄吳鎧,見任本衙右所正千戶之職。昨日委管修義倉,例該升指揮,亦望公祖提拔,實卑職之沾恩惠也。”宋御史道:“既是令親,到明日類本之時,不但加升本等職級,我還保舉他見任管事。”西門慶連忙作揖謝了,因把荊都監(jiān)并吳大舅履歷手本遞上。宋御史看了,即令書吏收執(zhí),分付:“到明日類本之時,呈行我看。”那吏典收下去了。西門慶又令左右悄悄遞了三兩銀子與他,不在話下。
正說話間,前廳鼓樂響,左右來報:“兩司老爺都到了。”慌的西門慶即出迎接,到廳上敘禮。這宋御史慢慢才走出花園角門。眾官見禮畢數(shù),觀看正中擺設(shè)大插卓一張,五老定勝方糖,高頂簇盤,甚是齊正,周圍卓席俱豐勝,心中大悅。都望西門慶謝道:“生受,容當奉補。”宋御史道:“分資誠為不足,四泉看我分上罷了,諸公不消奉補。”西門慶道:“豈有此理。”一面各分次序坐下,左右拿上茶來。眾官又一面差官邀去。
看看等到午后,只見一匹報馬來到說:“侯爺來了。”這里兩邊鼓樂一齊響起,眾官都出大門迎接。宋御史只在二門里相候。不一時,藍旗馬道過盡,侯巡撫穿大紅孔雀,戴貂鼠暖耳,渾金帶,坐四人大轎,直至門首下轎。眾官迎接進來。宋御史亦換了大紅金云白豸暖耳,犀角帶,相讓而入。到于大廳上,敘畢禮數(shù),各官廷參畢,然后是西門慶拜見。侯巡撫因前次擺酒請六黃太尉,認得西門慶。即令官吏拿雙紅友生侯濛單拜貼,遞與西門慶。西門慶雙手接了,分付家人捧上去。一面參拜畢,寬衣上坐。眾官兩旁僉坐,宋御史居主位。奉畢茶,階下動起樂來。宋御史遞酒簪花,捧上尺頭,隨即抬下卓席來,裝在盒內(nèi),差官吏送到公廳去了。然后上坐,獻湯飯,割獻花豬,俱不必細說。先是教坊吊隊舞,撮弄百戲,十分齊整。然后才是海鹽子弟上來磕頭,呈上關(guān)目揭貼。侯公分付搬演《裴晉公還帶記》。
由上面引文中,可以看出幾個耐人尋味的情節(jié)。其一,宋御史是整個宴會的主角,宴會是由他倡導(dǎo)的。但是,宋御史似乎并不寬裕,不得不借助西門慶。其謝禮也相當微薄,僅僅是“一帕一書”。 宴會開始后,侯巡撫遲到,所有官員都出二門迎接,唯有宋御史除外。宴會的座次則是“眾官兩旁僉坐,宋御史居主位”。沒有提到侯巡撫,看來侯巡撫也是“兩旁僉坐”。但是,侯巡撫的官位似乎和宋御史又沒有太大懸殊,文中提到,當侯巡撫進入大廳時,宋御史也是 “換了大紅金云白豸暖耳,犀角帶”,出來迎接,而且和侯巡撫“相讓而入”。這個“讓”意味深長,可見二人應(yīng)是平級官員,如果官爵懸殊,何“讓”之有?此外,宋御史主動出面,設(shè)宴為侯巡撫踐行,這似乎也不像是上司對下級所當為?但是,如果二人平級,那么,宋御史為何又不出門迎接,而且在宴席之上,高居主位而不讓呢?西門慶為妻兄吳鎧升官,為何要找宋御史的門路,宋御史為何能一口承應(yīng),讓吳鎧“見任管事”呢? 這些現(xiàn)代讀者看來矛盾費解之處,如果從明代的巡按巡撫制度看,就完全順理成章。
明太祖朱元璋開國后,為監(jiān)督地方官員,設(shè)立了巡按御史。按照《明史太祖本紀》:“洪武十年,七月,始遣御史巡按州縣。”根據(jù)明史學(xué)者方志遠的研究,到了永樂、宣德以后,向各省派遣監(jiān)察御史,已經(jīng)成為朝廷定制。此后巡按御史的權(quán)力不斷強化。《明史職官志》記載,巡按御史是“代天子巡狩,所按削藩服大臣,府州縣諸考察,舉彈劾尤專,大事奏裁,小事立斷”。 為便于監(jiān)察,明政府還制定了《撫按通例》《出巡事宜》(見萬歷本《明會典》)。從這些條例看,御史每到一地,當?shù)毓賳T須把有關(guān)政治、經(jīng)濟、軍事、賦稅等材料整理造冊,送御史審查。 明代巡按御史雖然代天子巡視,權(quán)威赫赫,但是品級很低,只是正七品,還不及各省的按察使,后者是三品。因此,為強化巡按御史的權(quán)威,明廷在宣德和成化年間進一步規(guī)定,巡按御史“序在三司之上”,而且巡按御史擁有舉薦彈劾地方包括地方各省按察、布政諸司官員的權(quán)力。
在巡按御史之外,明朝在永樂之后,又向地方派遣巡撫。巡撫的權(quán)限最初和巡按御史相近,都是監(jiān)視地方官員,同時也有牽制巡按御史之意,防止其權(quán)力過大。起初,巡撫和巡按御史一樣,都是朝廷派出,完成使命后隨即返京,并不在地方常駐。但是,在嘉靖前后,巡撫逐步開始了地方化和制度化過程,巡撫逐步成為一省的行政首腦,各省都指揮司、按察司、布政司都受其節(jié)制。為防止巡撫權(quán)力過重,明廷又賦予巡按監(jiān)督考核巡撫的權(quán)力。有關(guān)二者的權(quán)限,早在嘉靖初年,朝廷就作出詳細的規(guī)定:
凡徭役、里甲、錢糧、驛傳、倉廩、城池、堡隘、兵馬、軍餉,及審編大戶糧長、民壯快手等項、地方之事、俱聽巡撫處置。都布按三司、將處置緣由、備呈巡按知會。巡按御史出巡、據(jù)其已行之事、查考得失、糾正姦弊。不必另出已見、多立法例。其文科、武舉、處決重辟、審錄冤刑、參撥吏農(nóng)、紀驗功賞、係御史獨專者、巡撫亦不得干預(yù)。
從官方的禮儀制度看,巡撫似乎比巡按要高。按照朝廷規(guī)定,雙方在集體場合同時出現(xiàn)時,巡撫據(jù)首席,巡按當據(jù)副手:
凡在外撫、按官相接,巡撫望巡按,到儀門下轎馬,巡按迎至后堂,巡撫坐上席,巡按前席隅坐。巡按望巡撫,前門下馬,由偏門而入,巡按隅坐,巡撫坐前席。如遇會勘公事,巡撫正面居中坐,巡按正面隅坐。習儀、拜牌、祭丁及迎接詔敕等項,巡撫居左,巡按居右,巡按仍讓巡撫于前。其巡按與提學(xué)、中差御史相接,如常處,照依進道先后次序。公會,須讓巡按。
但是,如果考察巡按的權(quán)限,就不難發(fā)現(xiàn),巡撫實際上很難在和巡按御史的較量中占上風的。因為巡撫負責的是地方具體的行政事務(wù),而巡按御史有權(quán)對各省已行政務(wù)“據(jù)其已行之事、查考得失、糾正姦弊”。這就把巡撫置于巡按的監(jiān)督范圍之內(nèi)。更重要是,巡按御史出巡,除了考察地方政務(wù)外,還負責 “文科、武舉、處決重辟、審錄冤刑、參撥吏農(nóng)、紀驗功賞”,而且這些工作,按照明廷的規(guī)定,“系御史獨專者,巡撫亦不得干預(yù)”。文武科舉、司法案件都是地方核心事務(wù)。而參撥吏農(nóng)、紀驗功賞,更是關(guān)乎一省大小文武官員的前程。巡按御史把這些權(quán)力掌握在手中,自然具有凌駕于巡撫的資本,朝廷有關(guān)巡按巡撫的禮儀規(guī)定自然成了一紙空文。關(guān)于這一點及其衍生的有關(guān)流弊,嘉靖年間的胡世寧就已經(jīng)提請朝廷注意。他說:
先朝考定《憲綱》一書以為矜式。其與三司、知府等官相見,各有定禮也;其職任事務(wù),各有定例也。今則藩、臬、守令,皆不得專行其職,而事俱稟命于巡按矣。神廟以來,撫按執(zhí)奏,大抵撫臣見屈,按臣見伸,故屬吏之畏按臣甚于撫臣也。甚者巡撫固位者亦不敢專行一事,而永望風旨于巡按矣。相見之際,知府以下,長跪不起;布政以下,列位隨行。甚者答應(yīng)之際,皆俯首至膝,名曰“拱手”,而實屈伏如拜跪矣。至于審刑議事,考核官吏之際,與奪輕重,皆惟巡按出言,而藩、臬唯唯承命,不得稍致商榷矣。一有剛正不阿。可否其間;或?qū)P幸皇抡摺XM惟巡按惡之,眾皆疾之。或陰注以數(shù)字之考語,或明摘其一事之過失,而劾退之矣。由是布政以下,皆以作揖為名。日候于御史之門,而無暇各行其政。甚者公文往來。皆必親遞。而布政使方岳之重,按察使外臺之長,乃躬任鋪司鋪兵之役而不恥矣。彼為布政者,則曰我姑卑巽數(shù)月,則有京堂之升矣。既為都御史廵撫,則又曰我姑謙遜數(shù)年,則有部堂之擢矣。不然,則劾隨之。
后來,陳子龍把胡氏這篇奏疏收入《皇明經(jīng)世文編》,在按語中說,“撫按爭執(zhí),大抵撫臣見屈,按臣見伸,故屬官吏之畏按臣甚于撫臣也”。萬歷之后,據(jù)《萬歷野獲編》的著者沈德符觀察,巡撫在巡按面前完全居于下風,甚至自稱晚生,“文移毫無軒輊”,“撫臣反伺巡方頻笑,逢迎其意旨也”。
簡要梳理過明代巡撫巡按權(quán)力消長的歷程,再來看宋御史設(shè)宴的諸多細節(jié),就不難理解了。明代的巡按御史,雖然權(quán)高位重,但是品級低微,俸祿極少。因此,宋御史雖然想給侯巡撫踐行,但囊中羞澀,不得不借西門慶這樣的土豪來撐門面。宋御史雖然大敲了西門慶一筆,但是也是貪也有道,有來有往,仗著巡按可以訪查考評地方官員的權(quán)力,借著向西門慶打聽地方官員政績的機會,即顯示自己的權(quán)勢,又暗示出投桃報李的門路。西門慶身為土豪,卻精通官場,一點就通,深知巡按手中考評彈劾地方官員的大權(quán),此時不用,過期不候,立刻舉薦自己小舅子和當?shù)厥貍涔佟Q舶串敿丛手Z,留意照顧,當下就還了西門慶的人情。這點考評,在周守備、吳舅子和西門慶是天大的門檻,但是在宋御史權(quán)限內(nèi),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宋御史設(shè)宴,為侯巡撫踐行,其實也有自己的考慮。巡按雖然在地方權(quán)傾一方,但畢竟是京官,而侯巡撫即將上任的太常卿,按當時的標準,是九卿之外,京卿中地位最高的一職,宋御史此舉,自然是為來日鋪路。 按照朝廷的體制,大明會典中白紙黑字的規(guī)定,宋御史應(yīng)當出門迎接侯巡撫,宴席之上,也應(yīng)該讓侯巡撫居主位。但是,在現(xiàn)實的政治運作中,朝廷的功令早成為具文,巡按的強勢地位,從前引胡遂寧、陳子龍、沈德符的論述看,也為社會、官場視為理所當然。因此,反映到小說中,反而是不該居主位的宋御史坐在主位上。
值得注意是,在有關(guān)宋御史設(shè)宴一節(jié)中,著者一支妙筆一直圍繞著宋御史展開,從他送禮的一書一帕,到受西門慶的八卦鼎,到在內(nèi)堂迎接侯巡撫,到他公器私用,接受西門慶所托,為其親朋升官打開綠燈,用精雕細琢的手法,步步展開,將宋御史的貪婪、傲慢、驕橫,無言而又活生生地呈現(xiàn)于讀者面前,至于那個侯巡撫,則一筆帶過,絕沒有透露出作者任何褒貶意態(tài)。這一重一輕的敘事安排,難道不是作者自己主觀褒貶的流露嗎? 盡管搞歷史的最忌諱揣測,這里我還是要越界揣測一下,我覺得著者很可能和前文提到的胡世寧一樣,是一位熟悉朝廷典制、正直而又正統(tǒng)之士,對當時類似宋御史之類的巡按極為不滿鄙視,故在小說插入一段宋御史設(shè)宴的故事,諷刺當日巡按制度的腐敗和失序。

田曉菲在其頗有影響的《金瓶梅》解析之著《秋水堂論〈金瓶梅〉》中分析書中人物故事開展時,曾慨嘆著者文思“巧奪天工極矣”。細讀宋御史設(shè)宴一節(jié),就不難發(fā)現(xiàn),這樣的評價同樣適合《金瓶梅》對明代社會世道人心的刻畫。他在這里雖然專力于宋御史,但卻并無忽略當時官場的復(fù)雜和微妙、無視宋御史之外的政治勢力的存在和意義。這清楚體顯于下面的細節(jié):在西門慶和宋御史說完吳舅子和周守備的考評升遷后,文中冷不防地插了一句:“西門慶連忙作揖謝了,因把荊都監(jiān)并吳大舅履歷手本遞上。宋御史看了,即令書吏收執(zhí),分付:‘到明日類本之時,呈行我看。’那吏典收下去了。西門慶又令左右悄悄遞了三兩銀子與他,不在話下。”我想一般作者恐怕會拉下這個看似一可有可無的閑筆,因為它和宋御史沒有直接關(guān)系。 但是,如果放到晚明政治的具體運作看,這哪里是無用的閑筆,其實是漫不經(jīng)心中的畫龍點睛之筆。
明代政治的一個特點,就是吏胥權(quán)力的膨脹。明代的吏胥,特別到后期,政治社會地位卑下,有些官員甚至奴隸視之。但是,另一方面,其權(quán)力極大。從朱元璋開始,明朝體制運轉(zhuǎn),一方面依賴士大夫精英,但同時,更是依賴一整套公文則例,這套公文格式則例之復(fù)雜,是那些飽讀詩書、皓首窮經(jīng)的士大夫所不熟悉的,也沒有興趣了解的。真正了解這套格式的就是各級各部門的吏胥,他們中的很多人世代在一個部門處理各類公文案例,對其中的規(guī)則爛熟于心。因此,明代官場表面上是由一群談史論經(jīng)、風花雪月的文人雅士所主導(dǎo),但實際操縱其運作的,卻是這些吏胥。各級官員表面上相較于他們固然是八面威風,但實際上,一日不可無此君。他們一旦離開這些人輔助,所做決定,所寫公文,很可能就會因為不熟悉格式而被彈劾乃至罷官免職。因此,明朝各級官員,就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考量,對吏胥多半是信任倚重有加。這些吏胥雖然政治地位不高,但憑借獨門的專業(yè)知識,仗著長官的倚重,往往氣焰熏陶。如果說各級官員是閻王,他們就是閻羅殿的小鬼。因此,不賄賂閻王,固然辦不成事,但是,如果只討好閻王,而忘了小鬼,同樣會是麻煩重重。而且,明代的吏胥是很少有工資的,完全憑處理公務(wù)中的勒索貪污謀取生機。他們的勒索和刁難,別說一般平民,就是朱家皇朝的王孫后裔,都無法幸免。萬歷時代的名臣呂坤,在一次吊唁寧化王之死時無意發(fā)現(xiàn),當時寧化王的兒子都長成二十幾歲的成人,竟然還沒有正式的名字,用的都是乳名,原因是吏胥從中作梗。他說:
寧化王新薨,臣往吊奠,王六子,長者二十歲矣,尚未有名、向臣仰天痛哭曰:“請名十五年、費銀千余兩部文未到、猶然乳名。”(中略)經(jīng)管教授,既非明白之官,造冊書供,卒多茍且之役。宗室名字又皆難辯之文,愚宗不識事體,貧宗又無錢財,衙閑猾胥,往往舞文詐錯,致使查駁。
具體到宋御史,他可以答應(yīng)西門慶的請托,但具體的事務(wù)公文,仍然得由吏典之類吏胥經(jīng)辦。他們?nèi)绻鞴#斡芬参幢啬芙鉀Q。因此,精通官場之道的西門慶,一邊對宋御史百般討好,一邊也不忘記這些上不了臺盤的“小鬼”,拿出三兩銀子回落。 沒有這個細節(jié),西門慶賄賂宋御史的細節(jié)真實性和復(fù)雜性就要大大折扣。而這個細節(jié)背后,當是著者對于當時的吏胥猖獗的憤懣和無奈。這樣的猜測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jù),但于當日著者寫作的初衷,也不是完全不切合吧。
走筆至此,有關(guān)《金瓶梅》宋御史設(shè)宴的討論告一段落。有了這個分析,我們似乎可以對這部經(jīng)典的作者之謎提供一種新的看法。眾所周知,《金瓶梅》作者孰人一直是學(xué)者爭論的焦點。過去幾十年來,學(xué)術(shù)界已經(jīng)從眾多不同的角度為這個問題提供了不同的答案。但是,就筆者淺見,學(xué)術(shù)界似乎很少從宋御史設(shè)宴一段所體現(xiàn)的對明代省級政治的深刻了解,來討論該書的作者問題。很顯然,這個作者或是本人就是在官場酒席間常為宋御史式的人物所壓制的巡撫,或是一位行走官場多年的幕僚,耳濡目染,熟悉官場宴席上御史、巡撫互動的微妙關(guān)系。否則,他不可能對二者在飲宴上的互動有如此精準的表述。易言之,《金瓶梅》的主角西門慶和他的幾位姬妾都是官場下層的小角色,但是,該書的作者更有可能是一位有著豐富明代省級政治經(jīng)驗的大人物。

- 胆小鬼:1出钱的是西门庆,他请的是官员,官本位下,位高者坐主位。2实际上要请客的是御史(他级别低,有权,没钱),被请的是巡抚(级别高,没权),运作中有实权的坐主座。
- 2017-11-23 ∙ 江西回复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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