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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怡：又勇又猛又美的一生

2022-05-13 17:49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5月9日，媒體報道人民藝術(shù)家秦怡去世，享年100歲。

隨后，中國電影頻道、金雞百花獎官方賬號也紛紛表達(dá)悼念。

圈內(nèi)明星名人也有表示，秦怡生前拍攝的最后一部電影是陳凱歌的《妖貓傳》，陳凱歌及黃軒等人都發(fā)了微博：

2017年秦怡在某頒獎典禮上親口夸過的胡歌，也發(fā)了微博，并親切地叫她“秦奶奶”。

此外，劉濤、馮遠(yuǎn)征、曹可凡等人也都表達(dá)了哀悼。

說起秦怡，人們知道她有一個如雷貫耳的身份叫“人民藝術(shù)家”，藝術(shù)工作者里能擁有這樣名號的人，歷史上并不多見。

秦怡活了轟轟烈烈的一百歲，跨越了幾個時代，能一直優(yōu)雅一直美麗，去世前幾乎沒有給世人留下任何形容枯槁的模樣，真的是“美麗永留世間”。

哪怕是95歲時演電影，也是銀發(fā)、紅唇，精神矍鑠，神采奕奕，優(yōu)雅到骨子里。

這種不被歲月摧毀的美麗，想必會讓任何接近她的人都產(chǎn)生耀目眩暈的感覺，十多年前與秦怡有過一面之交的黃小姐，至今難以忘懷那震撼人心的瞬間。

如今，美人已逝，徒留傳奇，重發(fā)六年前舊文，以表哀悼……

幾乎每一個親眼看過秦怡老師的人都想背誦杜拉斯在《情人》

“多少人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不過跟那時相比，我更喜歡現(xiàn)在你歷經(jīng)了滄桑的臉。”

她是罕見的那種老了比年輕時還漂亮的女人。

▲年輕時是美女，但在重慶四大名旦里無論從樣子以及成就來說她都平平，按她自己的說法：有點胖，所以老是只能演嬸子。

前幾年滬上風(fēng)傳她與小她13歲的音樂才子陳鋼（歌仙陳歌辛之子，早在求學(xué)期間，他即以其與何占豪合作之小提琴協(xié)奏曲《梁祝》蜚聲中外樂壇。這首流傳最廣的中國交響樂作品曾先后榮獲五次金唱片與白金唱片獎。）感情深厚，若是別人也就算了，但是因為是秦怡，大家又都信了，“她那么美，是我的女神，她是女人中的女人。”這是寫《梁祝》的陳才子公然的表白。

▲收到女神去世的消息，鋼琴家說，“一早接到斐斐（秦怡的女兒）來電，得知秦怡老師走了，我的眼前頓時出現(xiàn)了1984年我們合作首演鋼琴伴頌《魯媽的獨白》的情景——當(dāng)鋼琴奏出一聲震天轟響的雷鳴時，秦老師的兩行淚同時流了下來……五月真殘酷，鮮花化成淚；五月真沉默，無聲處有驚雷……”

▲陳鋼在1946年，十歲出頭時，在秦怡和趙丹主演的《遙遠(yuǎn)的愛》演過她的兒子，他說他與秦怡有三次遇見，第一次與秦怡遇見，是美的遇見。第二次是愛的遇見，第三次，就是夢的遇見。

事實上，關(guān)于秦怡的美，已經(jīng)成為這世上的典故。

傳說上世紀(jì)三十年代她在重慶有一個外號叫“孔兄”，原因是秦怡和朋友逛公園，多少人站在孔雀面前它理都不理，只有秦怡站過去，啪，孔雀就開屏了，你看，人家就是美得連孔雀都震懾了。

▲1942年20歲的秦怡。

不說從前上小學(xué)時就有臨班男生公然逃課趴在窗戶上看她，大聲坦白“我在看秦德和（她原名）”，就算到八九十歲了還有男士天天打電話想和她談心，周恩來總理親自定性她是中國第一美女。

▲秦怡19歲就在朋友家的飯桌上認(rèn)識了周總理，第一次見面秦怡并沒有認(rèn)出周總理，還一個勁兒跟這位關(guān)懷備至的大叔抱怨自己的工作沒有意思，她就是在那兒混混。

追她的人不計其數(shù)，愛慕者更是滿山遍野。

大學(xué)者翦伯贊宣布他要做秦怡的小尾巴，大畫家丁聰也當(dāng)仁不讓跟著表白，大演員金山給她寫情書求愛，大帥哥趙丹因為她老有豪車來接而心灰意冷，大富二代唐瑜為她贈棉襖周旋轉(zhuǎn)婚變，大劇作家吳祖光在和前妻呂恩談戀愛時還拼命給秦怡寫情書，多少年之后寫下動人詩句“無端說道秦娘美,惆悵中宵憶海倫"（海倫是秦怡的英文名，這可是可以引發(fā)戰(zhàn)爭的名字啊。）

▲但其實擱到現(xiàn)在來說，秦怡肯定不算什么盛世美顏，臉和五官都偏大，身材也略略高壯了一些，但按新中國成立初期“銀盤大臉”的標(biāo)準(zhǔn)，那確實是“中國第一美女”了。

美成這樣的人應(yīng)該擁有怎樣的命運(yùn)呢？

用才子知已的話“她是一個再也平凡不過的人，她什么都做，什么都能承受。”

秦怡，原名秦德和，1922年出生于上海南市的深宅大院，家中十個兄弟姐妹，她排行第六，后來秦怡曾自己說過是棄嬰，被親生父母遺棄在嬰兒院，還是大姐看她可憐才把她接回來。

當(dāng)時家里條件不好，很多孩子被送去育嬰堂，秦怡和小她六歲妹妹秦文關(guān)系較好，秦文后來去了北京電影制片廠，兩個人算是銀幕姐妹花。

▲妹妹秦文沒有姐姐有名，但生活比姐姐順利多了，她與名記者鄧蜀生相守一生，雖有波折，彼此不離不棄，晚年中風(fēng)八年都是鄧與姐姐照顧她。

▲秦文和鄧蜀生育了一兒一女，女兒名叫鄧星，兒子名叫鄧芃，鄧星曾搭檔劉秀明、唐國強(qiáng)、秦文等人出演過《孔雀公主》等影片，之后與著名排球名將汪嘉偉結(jié)婚，兩人生育了一個兒子汪崎，是一名導(dǎo)演。

2008年，妹妹秦文去世，享年80歲，至此，這個大家庭里只剩下秦怡一個人。

令人唏噓的是，縱觀秦怡的大半生，似乎大半生都是變故在左右她的人生。

十六歲她就是進(jìn)步青年，熱心革命，拋卻平靜的生活遠(yuǎn)去重慶西康之地，受盡戰(zhàn)亂顛沛流離之苦， 17歲就嫁給拼命追求她的第一任丈夫陳天國。

▲1939年在中制廠史東山導(dǎo)演的影片《好丈夫》中，陳天國和秦怡曾同片演出，不懈追求，盡管秦始終不同意，陳還是通過“你不嫁我，我就自殺”這類威逼手段抱得了美人，陳天國極富天才，可惜酗酒成性，婚后喝醉了就追著秦怡滿街打。

▲陳天國在1955年的電影《天羅地網(wǎng)》中。

陳天國酗酒成性，用秦怡的話說“每天早晨醒來一睜眼就要喝一瓶酒”。二人在1944年離婚，生下一個女兒金菲姮。陳天國后來也混得很凄慘，自殺身亡。

▲晚年常伴秦怡老師出席活動的是她的女兒。

秦怡和女兒關(guān)系不好，看不慣女兒的人生，說她頑固，生活方式不好，而且還擁有一段不如意的婚姻，嫁給老公時，男方在農(nóng)村本就有老婆孩子等等……

當(dāng)然，母女之間最深的芥蒂是女兒仍然和父親站在一起。

▲心直口快，有什么說什么是秦怡的個性。

25歲時，秦怡又嫁給上海灘聲名赫赫的電影皇帝金焰，金焰大她12歲，成名很早，是典型的上海灘白相人，他會打網(wǎng)球會游泳喜歡各種好玩的好吃的東西，稱得上風(fēng)流瀟灑。

▲金焰是朝鮮人，父親是韓國第一位西醫(yī)，后被日本人毒死。金焰一度是流浪漢，9歲就一個人坐船從齊齊哈爾到了上海，后來身材高大，風(fēng)度尤佳，1930年代早期聲名最盛，被稱為“電影皇帝”，前妻女星王人美，兩人激情似火，也打架鬧不和，甚至在與秦怡婚后金焰也常與王人美來往。

▲當(dāng)年金焰在銀幕上最著名的CP搭檔是阮玲玉。

▲電影《失去的愛情》劇照（秦怡和金焰唯一的銀幕合作）

▲秦怡和金焰在香港結(jié)婚。

但過氣男星境遇以及1949之后社會審美的轉(zhuǎn)向，又讓金焰不再受人關(guān)注，1949年后，他因胃病醫(yī)療事故退居于家中，他的酗酒以及風(fēng)流，又讓他與秦怡的婚姻形同虛設(shè)。文革期間他拖病在電影廠角落里修車，最后在1983年去世。

▲金焰也是愛喝酒的人，結(jié)婚三天全部都在喝酒。喝多了在房頂上跑，也因為喝酒，后來胃切除。

▲二人生下一個兒子“小弟”。

婚后也常常傳出金焰的風(fēng)流事。

1962年失意的金焰因喝酒而胃出血，病倒在床，六十年代的很多年里，她的妹妹秦文就和他們住在一起。

老金病了20多年，他臨死的時候只喊兩個字：“小弟”、“小弟”。我在他耳朵旁說，你放心，我永遠(yuǎn)不會離開小弟，他不再說什么，就這樣走了。他的死我是很難過的，我們一起生活了37年。

——《上海采風(fēng)》緬懷 | 秦怡：大愛鑄就了永恒的美麗

秦怡的兒子在16歲被診斷出精神分裂癥，此后，秦怡的生活里就多了一項巨大的責(zé)任，照顧一個精神病孩。

▲秦怡與第二任丈夫金焰、兒子、女兒合照

▲秦怡與兒子金捷。

秦怡照顧了兒子一生，不過唯一欣慰的是，兒子有繪畫天賦，甚至還賣出過很多畫，最后捐給慈善機(jī)構(gòu)。

▲名演員趙靜回憶秦怡，圖源《新民晩報》夜光杯。

幾乎所有知道秦怡際遇的人都為她嘆息，病夫瘋兒，1983年金焰去世后，她又獨力照顧兒子近二十年， 2007年59歲的兒子去世，此時，她已經(jīng)是白發(fā)蒼蒼的85歲老人。

秦怡的人生，用她自己的話來形容是“挑擔(dān)”，前半生挑家人的擔(dān)，姐姐妹妹都在家里，她自動擔(dān)負(fù)起照拂的角色，連妹妹的孩子都是自己親手接生。

文革來了，她把姐姐妹妹兒子都反鎖在屋里頭，“我一個人出去頂”。

兒子去世后，秦怡和姐姐妹妹住在一起，“家里人多，總歸是麻煩，但是人少了，也會寂寞”，隨后，姐姐妹妹相繼去世，她是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開。

晚年的秦怡，生活簡單，和保姆住在一起，家位于上海衡山路，面積不大，干凈整潔。

上帝關(guān)了你一扇門，就會給你開一扇窗。

一直以來，令人欣慰的是，秦怡的事業(yè)運(yùn)一直不錯，哪怕時代變化，她倒是一直穩(wěn)穩(wěn)地出現(xiàn)在大熒幕上，從30年代演上海電影、演日本懸疑片，后來抗戰(zhàn)爆發(fā)，解放之后50年代的主旋律，秦怡幾乎都參與其中。

▲1941年，在《欽差大臣》中飾演女兒。

▲《鐵道游擊隊》中飾演芳林嫂

▲1957年《女籃五號》。

▲1982年《上海屋檐下》獲得第1屆大眾電視金鷹獎優(yōu)秀女演員獎。

2009年，87歲的秦怡得到了人生的大滿貫，獲得第27屆中國電影金雞獎終身成就獎、上海文藝家終身成就獎。

沒想到依然步履不停，2015年，93歲的秦怡自己寫劇本，自己當(dāng)女主角，拍了部電影《青海湖畔》，更厲害的是，93歲的她要演60歲的人，看起來卻絲毫不違和，而且全程在高原拍攝，真是神乎其神。

97歲再次接受魯豫的采訪，短短十分鐘，電話響了兩次，兩次都是在交接給秦怡付稿費的事。哪怕不能演電影，她也不閑著，寫劇本，寫短文，90多歲還有社會價值，自食其力，讓人感嘆的確是介于人神之間的女人吧。

關(guān)于秦怡的養(yǎng)生之道，她歸結(jié)為體質(zhì)好：

我從小體質(zhì)好，因為小時候喜歡運(yùn)動，喜歡打籃球、排球；會爬竹竿，喜歡玩單、雙杠等，還有跳平臺，在學(xué)校時我可以跳最高一層。影片《鐵道游擊隊》里有一個向下跳的鏡頭就是我自己跳下來的，沒有用替身。

我媽媽非常會燒菜，我小時候吃得也比較好一點，營養(yǎng)也夠，加上運(yùn)動也夠，據(jù)醫(yī)生說，一個人小時候基礎(chǔ)打好了，各方面都能好，長大了會長壽。我現(xiàn)在九十歲了，骨骼還可以。之前到醫(yī)院里檢查，醫(yī)生說，哎呦，你的骨骼好得來，像三十幾歲。

——《上海采風(fēng)》緬懷 | 秦怡：大愛鑄就了永恒的美麗

但更多的是來自于事業(yè)的滋養(yǎng)，“一生都在追求中，活得越老，追求越多。由于時日無多，也就更加急急匆匆。”

——摘自1997年秦怡《跑龍?zhí)住贰?/p>

這些事業(yè)上的成就，幻化成了秦怡的生命能量，名刊《上海采風(fēng)》探訪她的家，家里擺滿了各種榮譽(yù)：

我們應(yīng)約來到了秦怡老師的家。灑滿了陽光的客廳有些局促卻溫馨無比，二三十座獎杯井然有序地擺放于桌上，其中包括首屆大眾電視金鷹獎最佳女主角獎、中國電影終身成就獎、世界華語電影終身成就獎、中國十大女杰獎、紀(jì)念中國電影誕生一百周年國家突出貢獻(xiàn)電影藝術(shù)家獎等等。墻上的水粉畫和照片，記錄著秦怡年輕時的修眉大眼、千嬌百媚，讓人驚艷，而如今面前的秦怡老師銀發(fā)矍鑠、紅唇印染、風(fēng)姿卓越，顯示著歲月沉淀后的別樣美麗，歷久彌香。

秦怡在接受采訪時說過，自己一輩子有三大遺憾：沒有領(lǐng)略過甜蜜的愛情，兒子生病，以及，沒有塑造過一個真正的角色。

但秦怡並不是沒有她的快樂，95歲的她依然健步如飛，頭腦聰慧，白發(fā)如雪，容顏如昨，傳說中那些被時間遺忘了的半人半神的人物就是她這樣吧，光是一出場一亮相就讓你打心眼里敬重，那穿過重重歲月卻纖塵不染的屬于人的堅韌，看上去永遠(yuǎn)也不老，越發(fā)像一尊真神。

八十多歲和魯豫對談，像個小孩似的拉勾，相約100歲之前再完成一次采訪，結(jié)果命運(yùn)玄妙，這第二次采訪真的達(dá)成了，而秦怡也如約活到了100歲。

是的，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都自帶糧草與地圖，厲害的人都把自己活成了一支軍隊，是人都感嘆女神這一生經(jīng)歷坎坷，但她卻笑嘻嘻地說這一生過得值得，她經(jīng)歷苦難，卻找到自我，更何況現(xiàn)在一切都已過去，現(xiàn)在的自己是一生中最自由最快樂的階段。

秦怡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她身上有一種強(qiáng)大的“鈍感力”，對所有巨大的痛苦她都有一種過一陣才會有知覺的性格，“算了，算了”是她的口頭禪。還常常引用斯大林的名言“我們不理睬他”。

老天給她的糧草是她憨憨的“鈍感力”以及凡事不過腦的歡脫性格，所以雖然經(jīng)歷凡人難以想象的痛苦，但她就是有本事把自己的人生地圖畫得又明朗又簡單。

我相當(dāng)?shù)臉诽炫桑龅皆俅蟮氖虑椋偌钡氖虑椋視鋈缓苕?zhèn)靜，一個人越是有急事，越是要鎮(zhèn)靜，這樣才能去想辦法來應(yīng)對。我覺得人是要有思想基礎(chǔ)的，如果我真是糊涂到了沒有思想，我可能早就死了。也就是說，這個思想基礎(chǔ)讓我在最困難的時候，能辨別一些事情，我應(yīng)該呆在哪里，我應(yīng)該去做什么工作。

——《上海采風(fēng)》緬懷 | 秦怡：大愛鑄就了永恒的美麗

更重要的是她的太上之忘情，不以兒女私情為意，也許因為實在太多人追，她對男人免疫，對愛情免疫，這讓她充分領(lǐng)略了工作的快樂，也讓她躲過了大多數(shù)女明星糾結(jié)于情愛墮于苦海的宿命，就像夏衍對秦怡的評論：“糊涂又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