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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代人在粵北深山為紅軍守墓,如今遷出深山繼續守護烈士英靈



只因為86年前的一個囑托,當時住在粵北大山深處的廖文成肩負起了照看一名素不相識的年輕紅軍軍人遺骨的責任。幾十年的歲月過去,不管歷史風云如何變幻,廖文成堅守著這個秘密,在那個方圓十多里都沒有人煙的深山中,廖家祖孫三代人把這座紅軍墓當成自家祖墳一般,悉心照看近一個世紀。
2009年,在全國第三次文物普查中,廖家三代人深山中苦守紅軍墓的故事浮現人間。2010年,廖家三代人一直守護的紅七軍師長李謙烈士墓被遷入樂昌梅花鎮新建的紅七軍革命烈士紀念園,廖聰濟一家也被當地政府安排隨著李謙烈士墓遷出了深山,廖家第三代廖聰濟還成為紀念園的管理員,繼續守護著李謙烈士及其當年血灑粵北大地的700多名戰友的英靈。
昨天,記者走進韶關樂昌梅花鎮,聽紅軍守墓人廖聰濟講述了這個長達80余載的感人故事。
當成自家祖墳悉心照看
從廣州市區出發,沿樂廣高速一路北行4個多小時,采訪車抵達距湖南僅20多公里的韶關樂昌梅花鎮。再從熱鬧的梅花鎮街區往湘粵交界的大山前行,小車開上似乎永遠在上坡的盤山公路。
一路人煙稀少,連山區常見的摩托車、農戶都不見蹤影,倒是時見從陡峭山崖傾瀉而下的塌方泥石痕跡。采訪車艱難地越過一處被塌方的泥石掩埋的小路后,終于被一座險要的大山給攔住了。
徒步走進被半人高雜草掩著的山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山里走去,耳朵已開始有隱約的“嗡嗡”聲鳴個不停。向導說,這是由于已經到了高海拔山區的緣故。
上氣不接下氣地走了約半個小時,一行人已汗流浹背。轉過一個山坳,半山腰上一片竹林掩映的空地上現出兩間外墻斑駁的泥磚房,這便是廖文成祖孫三代苦守紅軍墓長達80余年的老屋場村民小組石子壩。在這方圓十余里的山區,僅有他們這一戶人家。
沿著廖家泥磚房旁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小路再往里走,十多米外,便是廖家人守了80余年的紅軍將領李謙之墓的原址。
這是半山腰,小墓的形狀仍在,86年前,李謙就長眠于此。不遠處是當地政府于上個世紀中后期為李謙修建的新墓,水泥墓碑依舊矗立著,上面的字跡依稀可辨。墓后是廖家三代人種植的10多棵沙梨樹,郁郁蔥蔥,碩果累累。
廖聰濟告訴記者,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他的祖父廖文成和父親廖更新從不敢告訴別人這座墓中埋葬的是誰。“無論是誰來了,我們都說這是我們家的祖墳。”而事實上,廖家人也的確把李謙墓當成自家的祖墳來照顧。在廖聰濟遙遠的記憶中,從童年開始,每年的中秋和春節,家里人都要來此拜祭。
在廖更新十多歲的時候,廖文成去世了,少年廖更新曾出山前往大源鎮謀生,不料遭遇日軍。日軍當時正在抓人帶路前往梅花墟,廖更新怕將日軍帶到梅花墟“不知要死多少人”,堅決不從,結果被惱羞成怒的日軍用刺刀刺得渾身是血,不得不裝死。日軍將血淋淋的廖更新丟進河里,揚長而去。廖更新被河水沖到石公坑附近時,幸運地被一名船家救起,傷勢好轉后,他回到石子壩,從此再也沒有離開。
過去的幾十年,深居大山的廖家人的生活時常陷于困窘中。這里地處高寒的石灰巖山區,石多土少,土地貧瘠。在廖聰濟的童年記憶中,時常與饑寒為伴,糙米飯、地瓜、玉米、芋頭是一年四季的主食,苦齋、艾葉、蕨菜、竹筍等野菜便是菜肴。一年到頭,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吃上一次肉。“通常過年是兩斤肉,有時候沒辦法,只買一斤。”廖聰濟說,“那時我家一直都是點油燈的。”
2008年那場席卷韶關大部分地區的冰災更是讓廖家陷入與世隔絕的狀態,出山的路被封,一家老小困于山中,沒有電力、沒有通訊工具,就靠著僅有的一些大米、地瓜和過冬前腌好的咸菜撐了近一個月,才最終迎來冰雪消融的時刻。“那時好擔心,不知道被冰雪壓倒的樹會不會砸在紅軍墓上……”廖聰濟說。
現在守護整個烈士紀念園
2009年,全國開展第三次文物普查,文物部門在對紅七軍梅花戰役臨時指揮部舊址“蓮花祠”的普查中確證了李謙烈士墓的所在,廖家三代人孤守紅軍墓數十載的故事由此浮現人間。
為永遠緬懷紅七軍革命烈士,2005年3月,樂昌市決定興建紅七軍革命烈士紀念園;2009年3月,紀念園建成;2010年12月,李謙的遺骸被遷葬入紀念園。就在由多支“步槍”簇擁而成的紅七軍烈士紀念碑的左側,李謙與當年曾經血灑粵北大地的700多名戰友,英靈重聚。
出于對默默無聞守護烈士墓數十載的廖家人的由衷敬佩,當地政府也請廖聰濟一家隨著李謙烈士墓一起遷出深山。而今,廖聰濟已成為紅七軍革命烈士紀念園的管理員,每天不僅繼續守護著李謙烈士的英靈,也一同守護者血灑粵北大地的700多名烈士的英魂。
眼下,廖聰濟的母親已在數年前離世,其年過九旬的父親廖更新因年老多病住進醫院。廖聰濟說:“現在兒子還小,如果他將來愿意,我希望他能接我的班,把這個崗繼續站下去。”
廖家人的講述——
那年寒冬 重傷紅軍軍官犧牲在他的家里
據年過四旬的廖聰濟回憶,上世紀初期,他的祖父廖文成為躲避抓壯丁,從云巖鎮出水巖村舉家遷至石子壩。
1931年2月的一天,平日里幾乎無人造訪的廖文成家中突然來了3名年輕的紅軍。他們看上去很疲憊,其中一名軍官的腰部、腹部受了重傷,另外兩名是負責照顧他的警衛員。“爺爺說,當時天氣很冷,雪還沒化,受傷的紅軍說要在我家暫住療傷”。
面對陌生的軍人,廖文成沒有表現得很驚恐。在這之前,他就聽說梅花洞來了隊伍,這支隊伍跟以往的“匪兵”不同,他們駐扎在當時的梅花街上,沒有騷擾群眾,他們發告示、安民心,說自己是中國工農紅軍第七軍。
據梅花街上的老居民林土生回憶,這支隊伍的官兵們沒有向老百姓要衣索食,寧愿蹲在屋外房檐下也不進屋。他們沒有軍背包,子彈帶內也沒有多少子彈,甚至有的戰士還身患疾病。林土生的父親林金炳看到他們完全不同于以往的軍隊,便殺了一頭豬給他們吃,沒想到他們給了林金炳25塊大洋。
廖文成安頓這3名年輕的軍人在自己家里住了下來,那名受重傷的軍官起初還能和廖文成拉家常,但大山里缺醫少藥,加上那年冬天特別冷,軍官的傷勢迅速加重。“不到半個月,他就在我家里犧牲了。”廖聰濟說。
負責照顧那名軍官的兩名警衛員在出發尋找部隊前告訴廖文成,犧牲的軍官真名叫李謙,年僅23歲,是紅七軍在梅花一戰中犧牲的最高將領。他們寫下一張字條,簡要記錄了李謙在此療傷的經過。他們留下了一支鋼筆和這張字條,囑咐廖文成好好看護李謙的遺骨,待到革命勝利后再來找他。
當地黨史的記載——
那場戰斗 紅軍將士浴血奮戰干部損失過半
通過當地黨史部門提供的資料,記者還原了李謙在粵北犧牲的經過。
據樂昌黨史部門考證,1931年1月末,由鄧小平、張云逸、李明瑞率領的工農紅七軍3000多人浩浩蕩蕩從廣西百色途經連州、星子,過鳳頭嶺向湖南宜章的巖前、徑口轉進樂昌梅花洞。
當時,從連州方面追擊紅七軍的國民黨粵軍陳濟棠部下的鄧輝率3000余人追來,與湖南宜章從坪石趕來的國民黨十九師唐伯寅團及陳龍團隊1000余人由老坪石方向經西仙橋直奔梅花洞,夾攻紅七軍。
2月2日,戰斗打響,國民黨軍人多勢眾、武器精良,戰斗十分激烈。激戰至下午,紅七軍20師師長李謙對官兵們進行了動員:“同志們,我們要堅持到天黑,堅持到天黑就是勝利。”可是國民黨軍也利用天黑這一刻,發動最后的反撲,每一次反攻都被紅軍擊退。當國民黨軍第八次沖鋒抵近陣地時,李謙指令戰士們手持鋼刀,與其展開肉搏,國民黨軍又被壓了下去。
在肉搏戰中,李謙不幸負了重傷,敵人的子彈從他皮帶穿過腹部,他的腸子都流了出來。李謙把腸子塞回腹內,仍堅持指揮戰斗。有戰友在事后回憶時說,官兵們救護李謙離開崗位,他卻拒絕:“堅持殺敵,不要管我。”
激烈的梅花洞戰斗后,紅七軍連夜撤到大坪的文昌闊和水口廟。為防止敵人來追,臨時指揮部設在村外的文昌閣,紅七軍領導交給當地黨組織大坪支部的任務是安置傷員治傷。大部隊走后,處理傷病員的任務便落到大坪支部和一些先進群眾身上,他們秘密把一批批傷員分別護送到鐵籠頭村(今乳源紅云鎮屬)和湖洞等地。令人悲痛的是,一些傷員轉移到紅云、湖洞時,因天寒缺藥,不久又被國民黨軍發現,大多壯烈犧牲。
在梅花洞的戰斗中,紅七軍有700余人傷亡,其中干部損失過半,烈士們的鮮血染紅了梅花洞的高山深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張云逸在《漫談廣西革命斗爭情況》中寫到:“李謙同志是一位很好的黨員,紅七軍的優秀干部,打仗勇敢,能與士兵同甘共苦,認識問題也比較正確,在工作中對我的協助最大。李謙同志的犧牲,使我失去了一個有力的助手。”
(原標題:為了86年前紅軍的囑托,廖家三代人在粵北深山為素不相識的紅軍守墓 如今遷出深山繼續守護烈士英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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