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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自然流產、孕中被送急診后,35歲的我成為了母親
原創 林敏 偶爾治愈 收錄于合集#孕產 1 個 #生育 1 個

母親節,來看一位母親的投稿。
35 歲的林敏今年 1 月初為人母,是通常意義上的「高齡初產婦」。但在生下兒子之前,她經歷了一次自然流產;孕中,曾因子宮肌瘤變性被送去急診;分娩時也不順利,一度考慮轉為剖腹產;產后她還出現了恥骨聯合分離癥和尿潴留。
顯然,生育一事并非如公眾想象般那樣容易簡單。它伴隨著一系列醫療風險,給孕產婦身體、心理帶來的改變也顯而易見。林敏講出自身經歷,希望這對處于同樣困境、面臨同種疑惑的讀者能有所幫助。
如今回思往事,林敏覺得,生育是一種前所未有的人生體驗。兒子的出生,是「生命基于最本能的渴望來到世間」。這種不可思議感,「遠超『母愛真偉大』這類單薄的贊美」。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丁克」,但自 2012 年結婚后,花了八年才做好當媽的心理建設。既然思想上都準備好了,那就坐等娃來了吧。但事情的發展給我好好上了一課,從備孕到產后,接二連三地遭遇了一系列不那么常見的問題。
以至于在無數個喂奶的深夜,看著懷里小獸般閉眼吮吸的兒子,心中翻涌起的既有感恩慶幸,也有對命運的敬畏臣服。寫出這篇文章,是希望對面臨同樣困境的讀者有幫助,也對所有已經或者想要成為母親的女性說一聲 Hi。
備孕:居然也有「自然」流產?
人生前 34 年中,我對懷孕的認識來源于影視劇。一夜風流必然珠胎暗結,不然怎么會有「大明湖畔」梗?加上我一直有運動習慣,飲食上保持少油少鹽無糖更是長達十多年,對于懷孕,我簡直摩拳擦掌志在必得。
事情伊始的確非常順利。為預防胎兒神經管缺陷,醫生建議懷孕前三個月開始補充葉酸。恰在開吃葉酸的第三個月,某個手癢難耐的清晨,我就在人生第一根驗孕棒上看到了雙杠。但第六周的 B 超卻讓我有了不詳的預感——探到的孕囊中未見卵黃囊或胎芽。等待一周后,孕囊甚至還縮小了。至此,可以確定發生了胚胎停育。
為了防止停育胚胎造成大出血或黏連等更大的傷害,必須盡快進行人工流產,清除胚胎組織。我失魂落魄地預約了手術,并安慰自己做了人流,我也是有故事的女同學啦。
但事情的發展再一次偏離了軌道。手術前一天,一陣腹瀉般的疼痛讓我一躍而起沖進了廁所,猛然間感覺有異物墜出。醫生說過,如果發生胚胎自行排出,必須把排出物帶去醫院化驗,確保體內沒有組織殘留。經檢查,停育的胚胎完整地脫落了,所以也沒了做手術的必要。
這段經歷給我的精神沖擊,遠大于生理傷害。「原來不光有人工流產,還有自然流產!自然流產是這樣的感覺?。 惯@些毫無意義的念頭成天盤旋在腦海中,讓我克制不住地檢索相關信息,執拗地要弄清楚到底為什么流產。

林敏的就醫記錄
圖源:受訪者提供
理性告訴我,偶發的自然流產多是由于胚胎質量不佳導致的,是一種優勝劣汰的機制,可以簡單用「運氣不好」來解釋。后來我吃驚地發現,周圍生育次數較多的女性中,很多人都有類似經歷。我外祖母自 30 歲初產起的十年中,共懷孕 6 次,35 歲左右發生了兩次早期流產,但她仍在之后順利生產了兩次。
一個有三個孩子的朋友告訴我,她一共懷孕 6 次,只有一半的受孕最終有了結果。懷孕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而從備孕角度看,這實則是不幸中的大幸。因為自然流產不涉及侵入性的手術操作,對于身體傷害相對較小。一些較為激進的觀點甚至認為,完全的自然流產相當于推遲的月經,當月就可以再嘗試懷孕。
當然,大多數醫生都會建議至少要等到來完一次正常月經后,再進行嘗試。
但我沒法在感性上接受這種理由。就好像人人都及格的考試,只有我沒通過。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真的只是運氣么?為什么我會運氣不好?怎么樣才能讓運氣好起來?下次會不會再運氣不好?這些無法回答的問題,讓我在各種負面情緒中郁郁寡歡。
治愈一次失敗妊娠的唯一方法,就是經歷一次成功的孕產,但我所有的運氣似乎都花在了第一根驗孕棒上。任憑我如何努力健身,積極造人,掐點驗孕,收獲的只有失望。我像在等一輛不知道會不會來的公交車,既不愿丟掉希望,又不敢放手憧憬。
我很希望能為這段日子定義一個轉折點,鼓舞正在經歷類似問題的人們。但現實沒有編劇操刀,再次懷孕前的每一天都乏善可陳,我一度無法想象會再次看到雙杠。
直到數月后一個同樣清朗的早晨,我死死盯著驗孕棒上淺淺的粉印,眼前出現重影。從 2020 年 7 月開始的備孕,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在 9 個月后翻篇了。
孕中:什么是「帶球」懷孕?
由于預產期在我 35 歲生日后二十多天,我自始就被劃為高齡產婦加以管理。
前期的每次孕檢都有些不大不小的問題,如貧血、肝功能受損、妊娠糖尿病等。我堅信遵醫囑就能見招拆招,所以也沒有太驚慌。只在一件事上我無視了醫生的提醒,導致我和丈夫在 2021 年 8 月的某天凌晨,來了一次三甲急診夜奔,并最終入院治療。
本科畢業時,我就在體檢中查出了多發性子宮肌瘤,最大直徑不到 2 厘米。多年來肌瘤們一直很安靜,盡管持續緩慢增長,但完全不影響生活。
建卡時,醫生就此特別關照說,肌瘤可能會在孕中猛長甚至變性。長年與肌瘤的和平共處讓我完全麻木,加上不少朋友都是類似情況,一位肌瘤跟娃腦袋一樣大的朋友更自嘲「帶球懷孕」,最終她們都平安生產。所以,我不僅沒放心上,還對醫生的謹慎感到有點好笑。
孕 21 周,恰逢丈夫已婚未育狀態下的最后一個生日。當天晚飯時,我開始感覺腹痛。疼痛在臨睡前持續升級,充斥了整個腹腔,右側腹股溝處更是能夠摸到一個非常清晰的腫塊。我不敢再等,拉上他立即去醫院,他也因此收獲了一個星夜奔襲的難忘生日。
我們一共去了包括建檔醫院在內的 5 家知名公立醫院。由于腫塊位置特殊,專科醫院需要綜合醫院排除闌尾炎或疝氣的可能,而綜合醫院又要求婦產科給出不影響胎兒的方案,才愿意進行普外科檢查。
經歷了無數輾轉,我終于在第二天上午來到了有危重孕產婦急救中心某三甲醫院。醫生仔細比對了檢查報告和腫塊位置后,表示她高度懷疑是子宮肌瘤變性導致的炎癥反應。

圖源:IC Photo
盡管疼痛引起了輕微宮縮,但胎兒情況比較穩定,暫時不用擔心??紤]到我發病較急且疼痛劇烈,很可能要住院,所以醫生建議我回建檔醫院。于是,整整 12 小時之后,我又回到了建檔醫院,并被要求立即準備入院。
住院治療過程倒沒有特別的記憶點。每天三次的青霉素靜脈注射,共持續了一周。開始的彌漫性脹痛逐漸縮小到點狀劇痛后,很快就悄無聲息了。醫生告訴我,子宮肌瘤變性受激素變化影響,通常發生在孕中期。肌瘤變性在理論上有再次發生的可能,但因其無法預測,所以也沒有預防方法。對孕產婦人群,除了打抗生素消炎,一般不做其他干預。
好在疼痛是一過性的,對母體或胎兒都沒有顯著影響,也不妨礙恢復后進行力所能及的運動。
萬幸的是,肌瘤在孕期后半程再也沒刷過存在感。除了孕晚期假性宮縮時,能夠完整地看到這個 5 厘米肌瘤的輪廓外,它既未再次變性,也沒妨礙順產。當然,這與肌瘤位置有關,并不是所有肌瘤都無礙順產。
我繼續帶著娃和肌瘤游泳直到孕八月。那時候,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認為生起來很容易,直到分娩來臨那天。
分娩:只開了四指,還能順產嗎?
作為學習型晚育典范,我能準確說出入院指征、產程分界等問題。也因如此,我對產科的各類手段都非常接納,包括但不限于:鉗產、順轉剖、手剝胎盤等。我理解這些都是為了確保大人小孩平安,產婦要做的就是聽從指令,放松身體。但即便如此,現實還是略微超綱了。
2022 年 1 月預產期當天,我接受了藥物催產。一開始非常順利,三個小時就從 0.5 指開到了 2 指半,而我并沒有感到特別疼痛。但一切都在打完無痛后發生了變化。一方面的確不疼了,另一方面,宮口擴張也定格在了 4 指。更糟的是,無痛效果只持續了二十分鐘,剛吃完一盒方便面補充體力,陣痛就卷土重來,并且愈演愈烈。
很多人將無痛分娩技術稱為「人類之光」,我周圍用了無痛的朋友,大多也對其持積極評價。但任何醫學手段都有其局限性,對于我這樣麻醉敏感程度較低的人群,無痛的效果并不理想。產后檢查時,醫生也表示,臨床上的確會出現無痛導致宮口停止擴張的情況。
我依然相信無痛分娩技術可以幫助很多女性擺脫毫無意義的分娩陣痛,但也希望后來者了解其可能存在的問題,不要把輕松分娩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無痛上,該做的心理準備還是不能少。
開指在其后 6 小時里始終處于停滯狀態,助產士轉而與醫生討論起了順轉剖的必要性。最終,五六個醫生、助產士一致認為胎兒和產道條件都合適,不順產著實可惜。
在讓我嘗試用力后,助產士高興地拍拍我,「力氣很大啊,很好,繼續。」就這樣,我稀里糊涂地開始了每五分鐘使兩次勁兒的生產。助產士很會鼓勵人,不斷給我一種「再來一次寶寶就出來」的感覺,我自然也分外賣力,咬著牙拼命使勁。
忙了整整兩個小時后,她歡欣鼓舞地告訴我:「宮口開全啦!我們要生啦!」本來我還抱著馬上就解脫的希望,聽聞此言,頓時眼冒金星:原來才進入第二產程?原來我在自行開宮口?這反而擊垮了我所有信念,頓時沒了繼續堅持的信心。
主觀意志的潰散,讓我不再關心如何結束生產。任憑助產士如何大吼著敦促我用力,大腦早已無法調動任何肌肉。意識瀕臨消失時,我聽到助產士大喊「看到頭了」,可生理上的極度疲憊使我完全麻木,絲毫沒有要沖刺的興奮,全憑本能苦苦支撐。
終于,在助產士下刀側切時,我的身體猛地放松了下來,世界隨即一片寂靜。
我對娃出生時的啼哭沒有任何印象,被用力搖醒確認性別時,也沒有體會到與娃初次見面的幸福或激動,因為我疲倦得連眼皮都睜不開。產房里的聲音聽起來遙遠又模糊,我似乎做了好多夢,卻什么都不記得。
盡管數次被縫合傷口和壓肚子痛醒,但這都沒有妨礙我再次陷入昏睡。迷蒙中我問自己:「結束了吧?」
產后:恥骨聯合分離、尿潴留?
被推回病房后,我的髖關節隱約感覺有些異樣。當時猜想是產程太長,休息兩天就會好。沒有過于糾結的另一個原因是,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尿潴留分散了。
尿潴留是指膀胱內充滿尿液,而不能正常排出。生產前,我就因為感覺不到尿意而接受了一次導尿。產后數小時,我仍然無法自主排尿,不得不掛上了尿袋。
護士安慰我,尿潴留在產后較為常見,插尿管是為了讓膀胱休息,一般 24 小時就能恢復。但事實證明我再一次落在了少數人群組,因為 96 小時后我依然沒有排尿的感覺,故而被要求繼續掛一周尿袋。
禍不單行的是,髖關節開始徹底無法動彈。不僅走路、起坐需要攙扶,每一步都伴隨著不明原因的劇痛。于是,順產 4 天后,我插著尿管坐著輪椅拍了 X 光。結果顯示,我發生了產后恥骨聯合分離。
就這樣,我開始了人生中最為灰暗的一段日子。我曾在各類科普上了解過恥骨聯合分離,以為只有孕晚期會發生,卻沒想到生產后也會遇到,更沒想到這會讓我完全喪失行動能力。
行走、翻身、屈伸雙腿都成為了不可能。很多虛弱的產婦會選擇側躺哺乳以減輕身體負擔,而我卻因為無法翻身,以至于連喂奶都變得很困難。尿潴留則讓這一切雪上加霜。導尿管帶來的異物感使得任何動作都要十分小心,而惡露會順著導尿管流出,所以即便穿著成人紙尿褲,仍會頻繁弄臟衣裙。

圖源:IC Photo
情緒的爆發是在出院當天清晨,胡子拉碴的丈夫馬不停蹄地照料寶寶,打點物品。我努力套好褲腿,打算扶著桌子站起來時,卻發現經過數天的休息,生產時撐著身體的手臂因為過度用力,已經酸脹得無法抬起。所以我不僅下肢不能動彈,甚至也無法用上肢將自己支撐起來。
我再也寬慰不了自己,伏在桌上失聲痛哭:「我怎么成廢人了?難道這就是未來的生活嗎?」
回家后,我強迫自己專注休養,不要浪費情緒在無法改變的事實上。一周后,我成功拔掉了導尿管,擺脫了成人紙尿褲,但恥骨恢復依然遙遙無期。醫生說靜養配合骨盆帶能加速康復,但是不建議全天佩戴,會影響血液循環和臟器復位,具體康復時間則因人而異。
喪失行動能力帶來的影響巨大。生理上,它增加了產后血栓的風險,必須每天進行腿部按摩。心理上的打擊更大,以至于乳頭皸裂出血、側切傷口疼痛、痔瘡這些常見的產后問題,我盡管一個不少地碰上了,但根本無暇感到困擾。
除了能自主仰望天花板,連喝水都要假以人手的現實,讓我沒來由地痛恨周圍的一切。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周,隨著能逐漸坐起、下地,我才慢慢從負面情緒中走了出來。
生育:更像是一場自我修行
我寫下這段經歷的初衷,是希望作為親歷者給出一手信息,幫助正面臨同樣問題的人們。這些遭遇都不屬于疑難雜癥,但在媒體中出現的頻率卻相對較低,導致我一度因為檢索不到充分信息從而飽受煎熬。
備孕不順時,我歸因于年齡,弄得自己更加頹喪;孕中子宮肌瘤變性時,我徹夜檢索各類資料,想了解抗生素是否真的不會影響胎兒;產后發生恥骨分離時,滿屏都是籠統的「多躺多休息」,卻沒人告訴我多久可以康復,會不會有后遺癥。
我向來反感「為母則剛」,這種論調未免把女性看得太軟弱了些,好像只有生個娃才能撐起半邊天。我并不覺得這一路跌跌撞撞有什么特別,就像要參加高考,總得刷刷《三年高考五年模擬》吧。最終母子平安,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結果。
但這絕不代表我漠視生育的痛苦。恰恰相反,我希望無論男女,都能夠客觀地了解懷孕分娩所伴隨的醫療風險。男性在面對孕產期伴侶的不安時,能少一些不解多一些幫助,有助于避免家庭矛盾。
對有生育計劃的女性來說,則一定要盡早做好心理、生理雙重準備。產后負面情緒是多重因素作用的結果,幾乎不可避免。
生理上,分娩后多種激素分泌迅速回落的同時,產婦不停歇地需要立刻開始與娃磨合哺乳;心理上,周圍人對產婦的期待從孕期「保重身體」迅速轉變為「喂飽新生兒」。如此種種,都會讓新手媽媽措手不及。
要想適應新的生活模式,一定要懂得求助,適當放手。對于整個社會來說,多一份對孕產婦群體的關愛,更是社會文明程度的體現。無論是延長陪產假、增加托育機構,點滴的改變都意義重大。

林敏與兒子、丈夫
圖源:受訪者提供
回到起點捫心自問,如果可以重來,我會不會依然選擇生育?
作為一個鋼鐵直女,我迄今尚未感受到傳說中噴涌而出的母愛。娃娃的確有可愛的一面,但這并不是驅動我的理由。親代間的陪伴是一個相互滋養的過程,甚至可以說父母獲得的更多。孩子的成長,不斷突破著成年人的固有認知,促使我們反思那些將自己馴化得不假思索的桎梏。
走到而立之年后,我逐漸認識并接受了自己的局限,承認很多事情是我無法完成的。而在我能力企及的范圍內,所有風景已爛熟于胸,在生活日趨平穩的同時,好奇心和激情也愈漸消褪。從零開始撫育一個孩童,似乎是治愈中年危機的最佳選擇。
于我而言,生育更像是一場自我修行。在更廣闊的時間軸上,為生育而經歷的一切,都會以目瞪口呆的速度消散,留下的不僅是一個綿軟懵懂的幼童,更是一種前所未有的人生體驗。
生命基于最本能的渴望來到世間,帶來的不可思議,遠超「母愛真偉大」這樣單薄的贊美。能夠參與他的成長,與有榮焉。
(為保護隱私,文中林敏是化名)
撰文:林敏
監制:潘聞博
首圖來源:IC 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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