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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聲演員閻鶴祥：對一份工作最好的態度，就是不去關注它的前景

2022-04-18 18:5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原創 ifengbook

相聲是什么？郭德綱在一次演出中說過，兩人往臺上一站，憑語言勾勒出人物、場景、故事，能讓人發笑，這就是相聲。這個頗接地氣的定義，正是德云社能夠引領相聲熱的緣由。

世紀初，相較于舞臺小品，相聲在主流晚會節目中式微。此時，恰逢野蠻生長的互聯網，德云社在茶館、劇場里一場場演出的視頻、音頻被錄制下來，在網絡中廣泛傳播，凝練過的草根經驗與源于日常生活的包袱與笑料，使得相聲恢復了它肇始之初來自江湖的生機。

人稱“壯壯”的“鶴字輩”弟子閻鶴祥，正是在這一輪熱潮之中，與德云社正式結緣。

2006年，德云社開放門戶，向社會招生。已然有了一份穩定的通信工程師工作的閻鶴祥，仍前去報考，此后開啟了忙碌的斜杠生活，而將相聲正式作為職業，則是十年后的事情了。兩周前，閻鶴祥做客鳳凰網文化直播間時，這樣回憶道，“用業余時間說相聲，有時候也會跟本單位請些假，反正一直是兩邊跑，也沒什么自己的時間。”“半路出家”的他感慨自己的幸運，“人能把愛好跟工作統一，應該珍惜。”

閻鶴祥做客鳳凰網文化直播間

當談到自己與搭檔郭麒麟的“分分合合”，他十分坦然。他說，“行內人還是有一些非議的，覺得我這么多年取得這些工作，都是因為和大林合作，跟領導的子女合作。”我們如今知道這顯然不是事實，在各個舞臺上大放異彩的閻鶴祥正是Solo模式。

有人替閻鶴祥可惜，因為搭檔太忙，導致兩人沒時間一起搞相聲創作，也耽誤了閻鶴祥在專業上的精進。閻鶴祥則回應稱大可不必，“我不想這樣道德綁架大林”，“我真心希望他發展地好”。而他同樣沒有放棄本行的創作與自我實現，評書《劉漢臣之死》便是明證，他還在直播中透露，目前正計劃將其改編成“劇本殺”。

在脫口秀綜藝《吐槽大會》上，閻鶴祥作為一名相聲演員，最終拿到亞軍。李誕說這叫“兩軍交戰，不斬來使”，調侃的背后事實上是閻鶴祥極其出色的業務能力。聊起相聲和脫口秀之別，閻鶴祥認為，讓人樂、讓人發笑的技巧在本質上都是共通的。脫口秀當今之所以更被關注，他認為主要是因為相關從業人員在內容上與時俱進了，脫口秀的包袱都是年輕人了解、關心的事情，甚至不需要鋪墊，直接抖，效果就好。而相聲由于走過了一百多年，本身就有許多成熟的名段，“相聲起源的時候，都是說的自己生活里的事，今天的老段子，是過去的新段子，所以說我們要把這個東西抓回來。”了解年輕人關心的新鮮事物，是閻鶴祥目前相聲從業中最關心的事情：“相聲作為接地氣的藝術，這是該做的。”

以下為本場直播的文字實錄。

世紀初的那幾年，

相聲為何那么火爆？

鳳凰網讀書：我們都知道在相聲的道路上，你是“半路出家”的。當時為什么想去報考德云社？

閻鶴祥：2006年4月14號，我師父郭德綱先生貼了一個對外招生的廣告，我那時候也很喜歡德云社、很喜歡相聲，就報名了。我們這波人實際上是在德云社有了一些名氣以后，面向社會招的第一批學員。像孟鶴堂或者張鶴倫，都是我們那一批來的，一晃已過去很多年了。

閻鶴祥講評書《劉漢臣之死》

鳳凰網讀書：你當時高考的時候，沒考慮過藝術方向嗎，比如考中戲？

閻鶴祥：那時候報中戲，覺得當演員應該是長得很精神、很帥的那種，我確實動過這方面念頭，但那時候真的認為我的形象、氣質不符合當演員的材料。我是在工作以后，才慢慢慢慢從半業余轉到專業，有這么一個過程。

鳳凰網讀書：2006年那個時候剛好是相聲熱，是郭德綱熱。

閻鶴祥：對，2006年就是德云社還有我們先生剛火的時候，最熱的時候。

鳳凰網讀書：你覺得那個時候為什么會有這樣程度的相聲熱？

閻鶴祥：2005、06年開始，大家重新對傳統相聲有了更火熱的關注。還是因為世紀頭幾年，這個東西在市場上確實比較多，大家以前在網絡上看不到這些東西，其實是大家一個惡補的階段。

還有一點不得不說，就是那時候我們的演員，包括我們先生（郭德綱），確實有很多很接地氣、很生活化，能跟大眾能互相勾連的一些東西。再有一個就是確實是可笑、可樂，這三點是缺一不可的——觀眾對這門藝術的需要、本身個人業務能力、作品處理的題材，到今天的喜劇節目也是這樣，要這三點都符合，觀眾才能喜歡。

德云社2006年十周年慶典

放棄穩定工作，投身相聲

鳳凰網讀書：你當時決定去說相聲的時候，其實還有一個正式的工作，是在中國移動做工程師。我知道中間有長達10年的時間，你都是一個兩邊跑、兩邊兼顧的狀態。

閻鶴祥：是，那個時候是用業余時間說相聲，后來可能說相聲的任務重了以后，有時候也會跟原單位請一些假，反正一直是兩邊跑的，也沒什么自己的時間。到最后確實堅持不下來了，精力、體力只能夠忙一個的，后來就逐漸轉到專業說相聲了。

鳳凰網讀書：我在網上看到的說法比較好玩，說的是你覺得因為要參加《歡樂喜劇人》，要上電視，怕領導會通過電視看到你，所以就趕緊跑，怕露餡了。

閻鶴祥：對，是有這方面的情況。不得不承認，那個時候因為要演出，就請過一些事假，這就會很尷尬，因為要是做一份別的工作，比如我去馬路上給人手機貼個膜、做個兼職也無所謂。如果是有媒體出鏡的話，同事、領導都看見，就會不太方便。

鳳凰網讀書：那你那個時候糾結嗎？畢竟是一份非常穩定的工作，如果辭職去說相聲，當時也看不到一個特別好的、或者說特別穩定的前景。

閻鶴祥：其實沒有，我覺得對工作最好的態度，就是不怎么太關注前景，我關注的是當下自個兒喜不喜歡干這件事，那時候真的是這樣。

鳳凰網讀書：就是很想說相聲。

閻鶴祥：對，其實每一個階段，你更關注你當下腳踏實地做的事情的時候，過了幾年你再回頭看，可能是更扎實、更穩定。天天想前景什么的，不是一個特別好的狀態，天天想前景就不會做好眼前的事情了。

但是實話說，我覺得人能把愛好跟工作統一，可能是老天爺對你最大的一個眷顧了，不是所有人都能那樣。有機會能這樣的話，就應該珍惜，你像我們這樣，能把愛好跟工作統一，就應該珍惜。你能努力去為這個目標奮斗一輩子，那就很好，到最后如果沒統一，也沒有辦法，因為畢竟社會上很多工作也許看起來就不可能讓人那么喜歡。

郭德綱、于謙與閻鶴祥表演相聲《新扒馬褂》

鳳凰網讀書：但說相聲一路走來也會有痛苦或者說比較難熬的時候吧？

閻鶴祥：有，比如說兩個工作來回跑，精力、體力分配不開的時候，這個東西跟喜歡就沒關系了，影響到你的健康跟生活了，那時說喜歡也是真喜歡，但是說累也是真累，有時也要靠一種意識上的慣性或者說一些潛意識的東西，潛意識里覺得它將來能給你帶來一些讓你覺得很舒服的東西。讓人快樂這件事真的是很有魔力，能給你帶來很大的身心上的愉悅。

鳳凰網讀書：那你剛開始說相聲的時候，有想過以后自己會紅嗎？

閻鶴祥：不能說一點沒有想過，我們有一句行話就是，你要不想火，別干這個，你要想火，也別干這個。這是兩方面，你要不想火，證明你沒有這種積極上進的心態，那你不適合這份工作。如果你特想火，那你可能就走了邪徑了，你的狀態意識就不在業務上了，你可能老琢磨一些旁門左道的東西，所以說還是掌握一個度吧。

那個時候更多的是愛好和喜歡，是它們支撐著我走到今天的。我也相信每一行能干好工作的人，都是靠愛好支撐到今天的，如果一開始就覺得我要火、我要怎么著怎么著，其實不會干得長久，也不會大火。我們這行也有很多例子，天天想著要大火、要成大名，最后一定就“夾生”了，得有初心，初心是愛這個工作，而不是我要火。

不能和時代、和年輕人脫節

鳳凰網讀書：兩三年前，娛樂圈一些價值判定的標準，好像對你有一些沖擊。慢慢地大家判斷一個演員好不好，變成看他有沒有流量，這讓你有一點迷失？你的原話好像是覺得“不紅是原罪”。

閻鶴祥：是有一點，但那個其實并不是說紅與不紅這件事，是因為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關心的事情跟年輕人有些脫節了。比如說，我有時候跟大林演出，臺上他說一個東西我不知道，這就很可怕。我二十多歲的時候不會這樣，（那時候）只可能是我說的東西別人不知道，現在是別人說的東西我不知道了。

我會思考是不是因為我跟時代、跟年輕人脫節了，才導致沒有那么多人喜歡你。這是我當時真正考慮的問題。

2019年閻鶴祥自駕摩托重走絲綢之路

鳳凰網讀書：那為此有做什么調整嗎？

閻鶴祥：對，做調整，天天去學那些可能自己不太感興趣的事。比如說一些前沿的音樂，包括年輕人現在玩的東西，密室逃脫、劇本殺，這些我以前都不玩，到今天我也沒啥興趣。

但觀眾、年輕人都在玩，那相聲作為這么一個接地氣的藝術，你就必須強迫自個去了解。包括二次元、元宇宙、游戲，這都不是我感興趣的東西，可天天聽你的觀眾都對這些感興趣，那你作為演員就有義務去了解它們。像我現在就在考慮把《劉漢臣之死》改成一個劇本殺，我也希望大家有興趣，可以來玩這個劇本殺，我們現在是內部測試階段，歡迎大家提前來感受一下。

鳳凰網讀書：那有沒有想過，如果一味地去迎合年輕人，會不會也會有些問題？

閻鶴祥：其實不是迎合。你說“迎合”，這是一個略帶貶義的詞，就是說拋棄自我的想法、認識，愣去往上靠，這叫迎合。我順應我自個的一些思考理念，我理解它，用我今天的東西再去擁抱這件事，如果用這種方式的產出還是不能得到大家認可，那我覺得ok，我已經不適合這個市場的舞臺了，我可以轉行再去做別的。對，如果愣來的話，一定是效果不好的。

你自己得有能力，這是人與人之間構建長久友誼跟合作關系的基礎

鳳凰網讀書：你在德云社工作之后，是和郭麒麟搭檔，這也讓你和大林綁定，包括會有些戲稱的標簽，比如“太子妃”。

閻鶴祥：對，其實是有很復雜的原因，因為我跟大林合作這么多年，甭管是行內、還是觀眾，都會有一些看法。行內人還是有一些非議的，覺得我這么多年取得這些工作，都是因為和大林合作、跟領導的子女合作、跟郭老師的兒子合作。

然后，大林比較忙了以后，有一些同行對你的業務水平會有一些質疑，我要通過一個方面來證明一下自己，就是我自己做這件事也是可以做好的，所以那時候我說，我選擇講評書這件事，可能是一個hard模式，就是我需要做一個很難的工作來證明這件事，這是一方面原因。

閻鶴祥與郭麒麟搭檔表演已10年

再有一個，我也說過其實我并不想在這方面給大林一些道德綁架的壓力，我認為20多歲年輕人，應該努力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如果我在他那個年紀，我也會選擇這些事，拍電影、做綜藝什么的。我并不會覺得我們已經搭檔了五六年，他就有義務為我將來的生活做保障。你自己得有能力，這才是人與人之間構建長久友誼跟合作關系的基礎，并不是說誰依附于誰，誰依靠誰，我們是終生業務合作的伙伴，不是終生誰依附誰的關系。

還有一個就是，我覺得也要為自己將來的工作出路、藝術生涯做考慮，因為畢竟面臨著對口相聲可能短期沒有那么多展現機會這樣一個現實情況，還要做一些探索。實話實說，我覺得這是個好事，如果不是因為沒法經常跟大林一起說相聲，我可能也沒有這么多單人solo、沒有這么多歷練的機會，所以我說人生嘛，就是這樣，很奇妙的。

時代發展太快了，

演員的能力沒有跟上

鳳凰網讀書：你在《吐槽大會》上有非常精彩的表現，當時臺上說的那些稿子是你自己寫的嗎？

閻鶴祥：是交流出來的，事前會有一個溝通，主要的寫作還是人家的創作團隊。《吐槽大會》有一個很尷尬的地方，比如說你吐槽別人的話，你跟很多人并不熟，你不認識人家，你怎么能上來就吐槽他們呢？這事兒很尷尬，如果我自己創作，我跟人不熟，還得上網去找他們的資料，然后寫吐槽人家的事。這個很可樂，吐槽這個行為其實是要建立在有交情的情況下的。

鳳凰網讀書：你覺得相聲跟脫口秀之間最大的區別是什么？

閻鶴祥：嚴格來講，我不認為我在《吐槽大會》上說的是脫口秀，因為脫口秀還是要求自己創作的，我這個不是完全獨立創作的，是人家幫助我創作，人家有創作團隊，我們是經過溝通共同完成了這么一個單向輸出的作品。

閻鶴祥獲《吐槽大會》亞軍

說到相聲跟脫口秀之間的區別，這是一個太大的話題了，我覺得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這個東西每人站的角度不一樣、看的方法也不一樣，可能在我看來的話，本質上技術的內核都是一樣的。我覺得語言表達這件事其實都是一樣的，包括你做訪談，然后做演講的，包括老師講課，都要講得有意思，詼諧、幽默，有表達、有人文關懷，要達到我們最高的追求的話，這些東西都是一樣的。現在可能一些區別無非就是，比如市場對它的看法，觀眾群的區別，我們涉及到一些題材時創作方向的區別，但這些東西都不是本質區別，有時候互相借鑒、融合在一起都是有可能的。

好的喜劇、幽默都是來源于生活的，比如說現在大家可能看脫口秀比較多，它都是演員本身自己的事，為什么這人對你有親和力呢？你覺得這個東西真誠。我們現在說相聲可能會說一些老段子，有時候讓觀眾覺得有點遠，因為觀眾一聽就是以前的作品，不是說段子不好，是離人現在的生活遠，自然就會讓人有距離感。

但是我們相聲起源的時候，都是講自己生活里的事，今天的老段子是過去的新段子，所以說我們（相聲）是有這個技法跟技能的，我們要把這個東西抓回來。

相較于脫口秀這個語言創作的方式，（現在相聲里）我們自己寫的東西，寫自己生活方面的東西，確實要少了一點。一是因為我們有大量的傳統作品，有成熟的作品在舞臺上呈現。還有一方面，可能是這些年來各種時代的因素，對我們行業的敘述方式有影響，而脫口秀進來以后，它天生要求你個人表達，但我們（相聲）自我表達的創作少了，這確實是一個實際問題。第三，今天的生活豐富了，過去生活多簡單，一百多年前，可能每個人一天的事就是工作、睡覺、洗臉，就這點兒事。復雜的事無非是你比他多個收音機，你比他多個半導體，生活很簡單，今天生活太復雜，我們一個人的眼界能涵蓋的生活的面兒都是狹窄的，時代發展太快了，演員的能力沒有跟上時代的要求。

做觀眾喜歡的東西

一定要把握當下

鳳凰網讀書：我身邊一些稍微年長的同事，一直都是相聲的忠實聽眾，前幾天跟我討論咱們這個選題的時候，他們會覺得德云社現在沒有新的精品段子，好像更多地在往綜藝的方向去發展，當然現在其他娛樂行業都是這樣的，不僅僅是德云社。

閻鶴祥：有些時候是市場的需求，我們現在都在聊精品，包括我們說到電影、文學。但實話實講，如果現在真有精品來了，大家真的會去看這些精品嗎？經典的電影都剪成短視頻在網上放了，對不對？大家看書可能也少了。今天我們對幽默的感受是什么樣的，你發現網絡上10秒鐘一個段子，直接就拋梗。

然后我們在錄節目的時候知道段子都會被剪，會把你鋪墊的東西都給剪了，直接保留你拋梗的狀態。所以你發現實際上是制作方這么弄，這是市場的需求、觀眾的反饋，當下觀眾對樂、對幽默的感覺節奏就是越來越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