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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柳堂讀書記︱試印樣本《無悶堂集》
上次談到清代罕見書多集中在兩段,這里就介紹一部康熙時期的刻本《無悶堂集》。
《無悶堂集》,張遠撰。康熙二十四年始刻于粵東,后來子繼超補充佚詩,又增刻于吳下。
此書我最早是從黃裳先生的《榆下說書》里知道的。那時剛開始接觸古籍善本,黃裳書話是領我入門的啟蒙讀物,前后翻了不下十幾遍,爛熟于心。尤其愛讀其中一篇《談禁書》。就在此文的后半,黃先生寫道:
手邊有四冊《無悶堂集》,閩張遠超然撰,康熙刻本。四庫未收,禁書目也沒有著錄的,照我看也是一條漏網之魚。只要看卷中有許多地方都開了天窗,就可以知道了。文集卷七有一篇《徐烈婦小傳》,照例這樣題目的文章我是不大看的,但因為篇中挖去了將近一行而引起好奇,終于發現這實在是一篇很有意義的文字。傳末野史氏曰以下的一節是:甲寅之變,生靈涂炭。身污名辱,終于不免者,不獨女子也。女子為尤慘。楚蜀兩粵,不可勝數。以予所目擊耳聞者,獨浙閩江右。其死于鋒鏑、盜賊、饑餓、損傷、老弱廢疾者不具論。其姿容少好,騾車馬背輦之而北者,亦不具論。惟其棄載而鬻之者,維揚金陵,市肆填塞。(以下挖去十五字)……從暗中摸索,其間士族妻妾往往有之……
這說的是康熙平定三藩之亂時的實況,如果不是張遠記錄下當時親眼所見的這些慘事,我們已經無從想象清軍當時的暴行了。當時就很遺憾,挖去的十五個字到底是什么內容?為何要“暗中摸索”,莫非這奴隸市場也類似于“鬼市”,只在天未明時進行交易嗎?可惜無法知道。此書雖未入禁書目錄,流傳卻比大部分禁書還要少,康熙本只有北圖南圖入藏,從著錄卷數看,很可能也是增刻挖改后的本子。這實在是個不大不小的遺憾。此書黃裳后來又收入《清代版刻一隅》和《來燕榭讀書記》等著作,可見其重視。
《無悶堂集》卷首,謝章鋌、林家溱題跋
去年春天,忽于某小拍圖錄看到一本《無悶堂集》,照片甚小,但為康熙刻本無疑。仔細翻閱原書后發現,此本不僅是康熙原刻,還是極為罕見的試印樣本,卷數及頁碼處墨釘尚存。從藏印及題跋可知,自康熙年間到民國,曾為許遇、戴芷農、黃世發、謝章鋌、林家溱等人遞藏,均為福建名人,知此書一直流傳于閩地。


集前有張遠自序云:“粵人士及四方來游者,索仆篋中所攜詩文數十百篇付剞劂氏梓行焉,仆固辭之而不可也……”時間是乙丑端陽日,書中又有許遇在福州紫藤庵中的眉批,時在乙丑嘉平二十八日,則此書從刊刻到許遇讀之最多不過半年的時間,是最初印本之又一證據。許遇為清初名詩人、書畫家,《清史列傳》和《國朝畫徵錄》均有傳。

被挖去的十五字
此本為試印不分卷本,只有文若干。幸運的是,《徐烈婦小傳》一篇正宛然在焉,而且尚未挖改,終于知道那十五字是:“以麻為囊,置之囊中,括囊口不令人見。”原來如此!
有了這一細節描寫,清軍的殘暴和野蠻如在目前!幾百年后讀之,仍令人不寒而栗。書中另外還有一些慷慨激昂的文字,能逃過清代多次禁毀,實屬不易。估計是一向流傳稀少,方才躲過當年酷吏之眼。按黃裳先生的說法,“卷中有不少地方開了天窗”,可惜不得印成的全集相對照,看看還有哪些能補充的內容。
明末清初的詩文集,因其保存了許多易代之際的罕見史料,從民國時期就有多位藏家留意搜集,比如倫明、鄧之誠、鄭振鐸等人都極為重視。鄧之誠先生就曾得到一部《無悶堂集》的殘本,并據以詳細考證了張遠一生的行實。鄧先生認為,張遠年輕時志在恢復,行蹤遍及大江南北,交游廣闊,多一時俊彥。后來鄭成功敗亡,復明完全無望,心灰意冷之下到云南祿豐做了知縣,后卒于官。
此本如此難得,當然要努力拿下,所幸書經修補品相一般,不大引人關注,終于有驚無險地收入囊中,這也是歷年來小拍所得之最佳者之一。得書之日,大喜過望,當晚即通讀一過,若有機會當影印或整理出版,以保存這天壤之間幸存的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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