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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昊辰:興趣才是成就音樂人的關鍵,天賦是靠追求拓展出來的

2009年,張昊辰在美國范·克萊本國際鋼琴大賽中折桂,成為首位奪得這一賽事冠軍的華人鋼琴家。那一年,他19歲。
美國評論家稱他的演奏能夠“在詩歌的氣質中展現完美的技術和強大的力量”,在如今這個越發浮躁的時代,張昊辰內斂、沉穩的演奏風格顯得格外珍貴。
內斂、沉穩成了張昊辰的標簽,而這一切也都能從他今年2月新發行的專輯里找到痕跡。
他在個人首張錄音室專輯中選擇了舒曼《童年情景》、李斯特《第二敘事曲》、雅納切克《鋼琴奏鳴曲》,以及勃拉姆斯《鋼琴間奏曲》,這些作品對一個年輕音樂家而言相對冷門。
“這些作品都有內省的意味。我自己性格上也是比較內斂的人,對這些內省性的作品一直很感興趣,所以第一張錄音室專輯,也想將我對音樂個人化、私密化的感受告訴聽眾。”張昊辰說,很多年輕鋼琴家傾向在專輯里選炫技、外向的作品,但對沉淀性的作品不太兼顧,“我這樣的選曲可以讓觀眾領略到更多不同的作品。”
隨著新專輯發行,張昊辰“2017年鋼琴獨奏音樂會”也在中國展開巡演,5月25日的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是其中一站。
音樂會曲目編排的創意,恰恰來源于他的新專輯:上半場舒曼《童年情景》《交響練習曲》,下半場李斯特《超技練習曲“追雪”》《超技練習曲“鬼火”》、雅納切克《在霧中》、勃拉姆斯《第七鋼琴奏鳴曲》——從上半場的舒曼(德國)到下半場的李斯特(匈牙利)、雅納切克(捷克)、普羅科菲耶夫(俄羅斯),整場音樂會被分成德奧和東歐兩種截然不同的地域語境,逐漸往東走,看似相去天淵的旅途,音樂敘述背后蘊藏著的恰是某些無比簡明的“二元性”。
張昊辰將以這套曲目,展現個人豐富的曲目積累,以及面對不同風格作品時的音樂想象力。

澎湃新聞:聽說你從上海去深圳找但昭義學鋼琴,和李云迪還有一些關聯?
張昊辰:六歲時在琴凳上還東倒西歪時,我就萌發了和但老師學琴的想法。那時候,國內的鋼琴教程不多,他寫了一本關于鋼琴教育的書,對我啟發很大。
2000年,李云迪得了肖邦鋼琴比賽一等獎,對當時的中國來說,簡直難以置信。柴可夫斯基、肖邦、范·克萊本、利茲,他在國際四大賽之一里拿第一名,沒人有這個心理準備,我就去上海大劇院聽他的現場了。
從李云迪的琴聲里,我聽到了他對音色細膩的追求,聽到了之前沒聽到過的嶄新的東西,更堅定了和但老師學習的想法。他建議我來深圳考學,剛好媽媽可以停薪留職,就帶我去了深圳,呆了四年。
澎湃新聞:你后來很順利考進柯蒂斯音樂學院,師從加里·格拉夫曼(郎朗、王羽佳的恩師),你和他的緣分又是怎么來的?
張昊辰:在柯蒂斯,學生和老師之間是可以雙向選擇的。當時,有六個老師都愿意收我做學生,選擇權就到了我這里,院長格拉夫曼問我想選誰,我當時就想選他。柯蒂斯音樂學院有很多傳奇性的大師,但不管是演奏還是教學,我對格拉夫曼了解最多,所以選擇他很合理。
澎湃新聞:但昭義和格拉夫曼在教學方法上有什么不一樣?
張昊辰:兩人代表著比較極致的東西方的不同。但老師很嚴謹,細致,對句法、聲音的要求很嚴苛,什么好、什么不好都有很精確的標準。他幫我建立了體系,也對我自己提出了要求,要以嚴格的態度來面對音樂,建立對聲音、句法的嚴格追求。
格拉夫曼相當不系統,他是完全開放的教學,沒有那么多西方老師是那么開放的。他很少告訴你什么是正確什么是錯誤。比如,越是有名望的老師,越是有清晰的喜好,你作為我的學生,得按照我的喜好來,或者用我的喜好來影響你。格拉夫曼也有自己的喜好,但他對學生不會有灌輸的感覺,上級看下級的感覺,而是會把學生當平等的人來看,會尊重學生的觀點。所以,他的幾個學生完全不一樣,學生是什么個性,他就順著他的個性讓他自由拓展,而不是變成自己的影子。
格拉夫曼讓人感覺到人性上的關懷,在他手下學琴,培養了我獨立思考的能力。這和但老師的嚴謹教學是一種很好的結合。
澎湃新聞:你和李云迪、郎朗師出同門,他們都是有明星光環的鋼琴家,會對你有影響嗎?
張昊辰:不會受影響,做好自己的音樂就好了。每個人的性格不一樣,藝術道路也不一樣。在成長過程中,他們的經歷對我來說都是很大的激勵,但在此基礎上,你怎么走藝術道路,完全取決于你自己。
我性格比較內斂,喜歡思考,喜歡啟發性、哲思性、內心性的音樂,相比那些外露型的音樂,這類音樂我會彈得更舒服、更貼切、更順暢。這是我的性格決定的。
澎湃新聞:現在的你比較喜歡誰的作品?
張昊辰:晚期的勃拉姆斯,大部分的貝多芬,很多舒曼,部分的肖邦、舒伯特,從巴洛克晚期到古典主義、浪漫主義中期,以德奧風格為基準的音樂,都是我比較喜歡的。一首樂曲如果能啟發哲思性,會讓我很享受。
澎湃新聞:中國琴童有數千萬,但真正能出頭的人極少,在你看來,天賦和努力哪個更重要?
張昊辰:兩者都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興趣,你有興趣就代表著天賦。很多人小時候有天賦,但長大后就完全不行了,比如有些人三四歲彈琴特別好,但到了七八歲,十個人里只有兩個還能保持當年的狀態。相反,有人七八歲才開始學琴,但越彈越好。
莫扎特五歲寫的東西是很有才,但他那些兩三百年內無人超越的天才作品,是晚期寫出來的。他成年之后不斷在進步,才能在不斷疊加,是一種上升趨勢。真正定義他是天才的,恰恰不是那些讓人津津樂道的,五六歲就能寫曲子,十一二歲能寫歌劇,而是他最晚期的那一百首作品,幾乎首首是杰作。
天賦很難定義,重要的是你如何能不斷地維持這個興趣。興趣在,追求就在,天賦是靠追求一步步拓展出來的。
另外,沒有興趣,哪來的刻苦努力?離開了興趣的刻苦努力根本不成立。天賦和勤奮都很難定義,但最關鍵的還是興趣。
我四歲開始學琴,也沒有主動要學,是媽媽買了個鋼琴給我當禮物。我當時覺得很好玩,也不是一見鐘情,但離自己比較近。我小時候是很多動癥的,但練琴的時候我坐得住,媽媽也沒強逼我。小時候學琴對我來說是蠻快樂的事,幾乎沒有打罵和血淚史,興趣一直都在。

澎湃新聞:興趣會很容易被打碎嗎?
張昊辰:是很容易,興趣本身是脆弱的,你怎么保護,怎么讓它茁壯成長?有可能一個因素就把你的興趣打沒了,或很多因素一起發生作用,讓你的興趣偏離了方向。
澎湃新聞:除了興趣,還有什么比較關鍵呢?
張昊辰:可以說是機緣,你的機緣能不能成就你的興趣,讓它不斷延續下去,不被磨滅,不被斬斷。包括你的家庭環境、所處的人文環境能不能滋養你的興趣的發展,沒機會去國外學習西方音樂,一定是有欠缺的。
朋友也很重要,同齡人以及和你一起長大的朋友,對你的幫助絕不亞于你的老師。因為老師講的對你影響再深,也是一種灌輸,但同齡人是和你一起成長的。我們會一起探討音樂、藝術、科學,他不一定是學琴的人,也可以是其他任何能和你共鳴,能在你成長過程中留下足跡的人,他們也不成熟,也在探索,這樣會對你有零距離的觸動。我們互相看著彼此犯錯,在你的記憶中打下的烙印會更深。
澎湃新聞:為什么你會強調去國外求學對一個音樂人的重要性?
張昊辰:就像一個挪威人對京劇感興趣,如果他一輩子沒到過中國,那唱什么京劇?
你學德奧音樂,不一定都要去德國,也不是說德國老師說什么都是對的,都是真理,有時候那些學院派里的人恰恰是最迂腐的,因為觀念已經迂腐了,覺得彈貝多芬就得這樣其他都是錯的。
但你起碼應該了解。我很難想象,一個演奏家沒去過國外。這和教學還不一樣,教學牽扯到理論,演奏家是身心合一的,你的身體和心境沒在一個更真實的環境中,比如彈貝多芬,如果你不熟悉德國的人文環境,你很難對他有一個更切身的了解。
西方語境有很大的聯系,內部差別是有的,但總體是一個西方系統。如果我從沒去過歐洲,我一定會丟失掉很多重要的東西,不說長時間呆在那,但你至少要對歐洲的環境不陌生。
我現在常住美國費城,一年里大概有兩個月時間在歐洲演出。費城是我的一個基地,柯蒂斯音樂學院很多老師也是歐洲來的,德奧學派、俄羅斯學派都在這里碰撞,不太容易陷入一個陳舊的學院派里,藝術品位更寬容。文化滋養是一回事,但住在哪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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