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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城市策略|重新引入工業制造業,歐洲復歸“生產型城市”
城市作為地球半數以上人口的棲居地,保障居民安居樂業是基本功能。安居,是對“何以為家”提出的要求;“樂業”,則是對“何以為生”提出的要求。
城市居民形形色色,能力和背景都有極大的多樣性。為滿足如此多樣的人口謀生之需,必須創造和維持多樣化且充分的就業機會。有鑒于此,今時今日的諸多城市,都意識到生產制造和創客空間對于城市繁榮的重要意義,并紛紛付諸行動,復歸“生產型城市”。

將于2027年舉辦的展會,
激發對城市生產制造空間的嶄新思考和實踐
城市如何達成社會公正、環境可持續以及經濟穩健?城市工業如何在其中發揮作用?2027年德國斯圖加特地區將舉辦雄心勃勃的國際建筑展覽會IBA27,正是為上述問題探索答案。在最終展示階段到來之前,來自世界各地的設計師們早已參與到多項規劃和建筑項目之中。
2021年3月,法蘭克福的一家建筑事務所JOTT在一個競賽項目中拔得頭籌。參賽者的任務是,為德國南部溫嫩登鎮設計一個嶄新社區,根據競賽組織者給明的“生產型城市區”定位來設計方案。依照JOTT提供的方案,建成后的社區中不會有私家車。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工作空間——工業倉庫、工匠庭院和車間、辦公室、共享工作空間、實驗室和工作室——它們共同構成七個帶有內部庭院的混合用途高密度街區。公共廣場、草地和游樂場穿插其間。方案中還納入兒童保育設施、零售和休閑功能、高層公寓和建筑屋頂的都市農業空間。整體思路在于,使得在此處勞作謀生的人,也能在此處生兒育女、幸福生活。


建筑事務所JOTT的“生產型城區” 方案圖
方案呈現的,正是歐盟關于可持續城市發展的關鍵政策文件《新萊比錫憲章》提倡的城市:生產型城市。該憲章旨在實現城市中嶄新形式的混合用途開發,例如,在公寓樓的底層增加零售店。研究表明,推動城市經濟蓬勃發展,生產制造不可或缺。城市規劃者必須考慮為從小型特色食品生產商到初創科技企業家的城市創客們(makers)提供適得其所的空間。


為何當前需重視城市中的生產制造功能?
城市制造業可提供相對穩定高薪的工作,這對碳中和目標的實現和城市循環經濟轉型而言極為重要。借此,貨運里程得以降低,并推動可持續貨運車輛的應用,比如貨運自行車。此外,還可推動本地維修和再利用中心的發展,促成城市物質循環。研究還表明,城市制造業也會使城市空間更具趣味性——由于大多數城市居民不再從事生產制造,所以他們樂于有機會目睹這樣的過程。
當前歐洲之所以呈現對城市制造業的重視,其原因可歸為以下三點:
首先,現有的經濟體系多采用導致污染和浪費的“獲取-制造-廢棄”的模式運行,致使環境受損,削弱社會長期繁榮的能力。這樣的模式有待被可再生、提升資本財富和促進福祉的體系取代。與此同時,諸多國家和地區正掀起“碳中和”、“循環經濟”的熱潮,資源利用方式轉變在即,且漸入人心。
其次,城市化仍將持續,自動化將推動勞動力市場轉變。而城市制造業則有助于提供穩定的高技能中產階級工作,并為維修、保潔和食品生產等若干基礎勞動崗位提供更公平的報酬。
第三,隨著計算能力和數字技術的進步,更為清潔、高技術和更小規模的生產制造能夠在城市內部進行。“分布式制造”(distributed manufacturing)的倡導者看得更遠,他們認為嶄新的生產方式可能會改變社會經濟關系,使城市居民不僅是消費者,還能夠成為共同創造者或共同投資者。
公司們善于抓住機會。比如,健力士(Guinness)最近宣布,計劃在倫敦市中心考文特花園附近開設一家啤酒廠,讓啤酒釀造業重返300年前啤酒誕生之地。

倫敦市中心考文特花園附近擬建釀酒綜合體的 效果圖。
類似的嶄新開發遍及全球許多城市,從鹿特丹的混合用途“創客區”(Makers District),到新澤西州紐瓦克的“創客時代”(Makerhoods),這波潮流連綿不斷。若干因素起到推動作用。嶄新的生產方法,如3D打印,降低了生產過程的污染和破壞性。制造業也在由大規模生產、重型機械和大規模基礎設施向更小的定制公司轉型。這讓工業重新融入城市結構變得更容易。此外,新一代城市制造商被在線平臺銷售商品的潛力鼓舞,他們在努力重塑行業形象。當然,消費者對本地工藝和可持續的定制產品的需求也日漸高漲。

鹿特丹城市 創客區。
現代主義城市規劃把工業從城市中抽離
大多數城市在歷史上都是功能混合的。直到20世紀初,情況才發生變化。現代主義城市規劃尋求讓城市變得更加高效、理性和衛生。而城市土地功能分區則是其重要手段和途徑。功能隔離和單一用途分區的概念成為標準化的規劃教條,1930年代的《雅典憲章》(又稱為《城市規劃大綱》)是其集大成者。其結果是,城市中絕大多數生產制造功能被搬遷到市郊工業園區之中。

1950年代規劃建設的巴西首都巴西利亞城,體現了《雅典憲章》功能理性分區的城市規劃思想。
即便到了1960年代,城市學家開始將城市的多樣性視為一種財富,但工業生產功能依舊被邊緣化。生產制造業被視為骯臟、黑暗和危險的,被認為與城市其他功能不兼容,并且已經過時。
城市經濟從生產實物產品轉向生產無形的產品——知識、文化和服務。在紐約,藍領工作和工人開始被比作舊時代遺存。而紐約制造業工作崗位則從1950年代的超過100萬個,驟降至2010年代的不到20萬個。
扭轉城市工業的頹勢:
《倫敦規劃2021》對產業空間的考慮
盡管眼下生產型城市的理念聽上去很流行,但要扭轉長期以來城市工業的衰退之勢,并不容易。近年來,布魯塞爾已努力轉變成為當地的生產中心。即便如此,工業生產和相關崗位數量仍在下滑。倫敦的情況也類似。城市制造業越來越受關注,小規模生產和手工生產正在興起。然而,生產制造業對該市總增加值和總就業產生的貢獻,遠不足以支持從持續數十年的下滑中恢復。
為應對這一趨勢,2021年新修訂出臺的倫敦規劃,相當于這個城市的空間發展戰略,主張對現有工業用地的功能提升和加強,以創造出更大容量,并促成功能混合。雖然規劃并未涉及城市空間再工業化的全城戰略,但提出了堆疊使用的建議:例如,允許在工業空間之上建造公寓,或者把建筑屋頂用于休閑、商業和綠色基礎設施。
產業的多樣化,就業方式的靈活化,使得今時不同于以往。每隔幾十年甚至更短,城市產業空間都會出現劇變。就倫敦本身而言,在疫情導致封城的壓力之下,甚至計劃把寸土寸金的金融城中寫字樓轉變成小公寓和創意空間。關于城市中產業和產業空間的變化,《雅典憲章》所呈現的理性主義城市規劃要把功能切分得齊齊整整,產業用地與居住用地互不相干,那是在1920年代;《馬丘比丘宣言》說要功能混合和規劃彈性,那是在1970年代。時至今日,以上海、巴黎為代表的“15分鐘城市”設想紛紛涌現,打工人恨不能舉雙手支持,這樣的設想,讓你從家門口步行15分鐘,就能上班購物啥啥都滿足。上下班擠地鐵?再也不必!當然實踐未必盡善盡美,但反正,這個大餅畫出來了,與功能分區的理念,完全相反,也只過了100年而已。
倫敦經濟活動對應何種空間規劃?換而言之,倫敦作為一個城市去賺錢、倫敦市民作為打工人出出進進上班,對應的空間都在哪里?在《倫敦規劃2021》中,你會看到:倫敦的寫字樓在哪里,如何為初創企業和慈善機構、志愿機構或社會企業們提供它們能夠負擔得起的空間,工業地塊在哪里,戰略性工業區的戰略地位如何強調。當然,為商業辦公和工業制造功能提供支持的交通、物流、服務,以及不同類別活動之間的協同,也納入考慮之中。
其實,應認真看一看,倫敦出于何種考慮、保留了何種類型的工業用地;也應仔細想一想,如今城市空間功能分割已不復存在、充分混合卻也遠未達成的倫敦,在當下規劃中,是如何順應趨勢,向產業空間優化的方向努力的。(參見微信公眾號:“一覽眾山小-可持續城市與交通”《倫敦規劃2021》共21篇引介文章中的篇⑾)
在恩菲爾德委員會(備注:Enfield council,恩菲爾德是倫敦的一個自治市,人口約29萬)的支持下,英國第一家開放式工廠最近在倫敦東北部的利亞谷地(Lea Valley)開業。一家名為Bloqs的社會企業,對從前的工業倉庫加以改造,提供了約3000平方米的工作空間和價值130萬英鎊的多種工藝生產設備。這是倫敦計劃投資數十億英鎊的城市更新項目的一部分。整個城市更新項目將為該地區帶來10,000套房屋和6,000個工作崗位。
與前文提及的為德國溫嫩登鎮規劃的新社區一樣,恩菲爾德的城市更新,寄望于展示城市制造業如何助推城市繁榮發展。但是,JOTT規劃方案中的城市空間干預是永久性的,Bloqs這家企業對工業倉庫的改造卻被歸類為“同時使用”(meanwhile use)。當前的12年租約到期后,無法保證該工廠成為永久性的固定生產設施。目前看來,它已經證明:這正是城市所需要的生產空間。
對照中國城市
自1990年代開始,中國城市陸續實施“退二進三”經濟結構調整。顧名思義,“退二進三”指的是,第二產業從市區退出,發展商業、服務業等第三產業。這直接對應著城市功能、城市空間和居民生計的轉變。
就上海而言,自1949年以來,經歷了“由消費性城市變生產性城市”,又轉而“由生產性城市變消費性城市”的過程。

1949年3月,“把消費城市變成生產城市”人民日報社論。圖片來自網絡。

上海市城市總體規劃(2017-2035)所列規劃用地平衡表,其中工業倉儲用地將由現狀839平方公里削減至320-480平方公里。圖片來自上海市城市總體規劃。
如今,2018年出臺的“上海2035”總體規劃之中,上海依然延續工業倉儲用地削減的勢頭。一方面,就產業空間布局而言,列明“主城區優先發展高端生產性服務業和高附加值都市型工業,郊區集聚發展先進制造業”;另一方面,就產業轉型升級而言,列明“轉型工業用地優先用于戰略性新興產業、公共服務、休閑游憩,以及重大基礎設施建設”。
擬削減的400-500平方公里工業倉儲用地,既為上海帶來挑戰,又為城市更新帶來機會。近年來,存量工業用地增效轉型、老廠房空間升級在實踐中不斷探索,并有典范案例涌現,基本對應“退二進三”的結構置換。
如前文所述,歐洲城市正在重新發現制造業的價值,并把工業制造業重新引入城市中心,把廢棄工業倉儲建筑或空間轉變為創客空間。把城市與生產制造重新相連,至少可達成以下四大收益:①為繁榮城市經濟提供支持;②激發創新;③應對氣候變化和緩解環境影響;④提供經濟和社會包容性。這些恰是把城市變為所有人安居樂業之地的必要條件。希望本文趨勢可供我國各城市在更新過程中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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