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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中國傳統生死觀,遭遇花葬、樹葬、海葬等生態葬法

瓊瑤此文,之所以能在網絡上引發廣泛關注和討論,不僅在于她是一位名人,更因為她談論了國人平素很不愿意談及、更不習慣正視的一個話題——死亡。
在公開信中,瓊瑤希望自己百年之后盡速火化,采行花葬;除了家祭之外,不做任何追悼活動,不發訃文、不公祭、不開追悼會,不做七、不燒紙、不設靈堂、不出殯。甚至在清明時,讓子女也不必去祭拜。所有這些,呈現的是一個十足“無神論者”瓊瑤之形象。人們不禁驚詫于一位著作等身、年近八十的漢族老人,竟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安排自己的身后事。這種對生死淡定達觀的態度令人折服,讓人驚嘆,同時也不能不使人心有所動。


中國傳統的生命文化,對生的渴求和討論要遠遠超過對死亡本質的思考。孔子有言“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便集中反映了國人對現實世界的重視要遠遠超過對彼岸世界的追尋。儒家這一生命意識與道教“長生”觀念、佛教“輪回”思想,共同構筑了中國傳統生命觀的底色。在這一文化傳統影響下,一般國人重生諱死,在對待“死亡”上往往奉行的是犬儒主義態度。“好死不如賴活”的生命觀念,可謂根深蒂固。不僅在重要的歷史時刻會表現得格外突出,即使在平時也有著鮮明體現。瓊瑤的生死觀念,顯然已超越了這一文化的限制。
在對待死亡的態度上,西方人則要坦然和淡定許多。這一方面與其文化中重視對死亡本質的思辨密切相關。特別是受“末世審判”宗教觀念的影響,死亡被視為不過是人生的一個階段而已。到頭來,每一位逝者還要“重生”,接受上帝的審判。
此外,西方生命觀念中還有另一個重要方面,就是對生命質量的追求。伊壁鳩魯曾經有言,賢者對生命的追求“不單單度量它是否長,而是度量它是否最合意”。最合意的生活,便是“肉體的無痛苦和靈魂的無紛擾”。瓊瑤信中提及的“尊嚴死”,之所以會在西方國家最先提出,是有其文化傳統的。
瓊瑤在公開信中,對生命質量的強調令人印象深刻。年近80歲的她預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然進入落幕階段,死亡可能隨時來臨。她拒絕做“失能老人”,更不同意子女為了延續自己未來可能遭遇的沒有質量的生命而進行過度搶救。在她看來,與其全身插滿管子輾轉病榻、身不由己,不如順其自然,選擇有尊嚴地體面離去。
很早就聽過這樣一種說法,說人應該盡早到三個地方轉轉:一是監獄,一是醫院,一是墓地。在“黃土埋人無老少”的公墓中,確實能夠讓人深刻認識到,人活于世有著太多的不確定性。所以,人只要活著,便應有某種知足。瓊瑤在信中說,她沒有因戰亂、貧窮、天災人禍、疾病等因素而死亡,已感到上蒼的眷顧,心中已然滿足。此外,她也沒有遇到過任何超自然現象,這更使她堅定了“無神論”思想,同時也更加珍惜生命。字里行間,折射出一位老人在歷盡世事滄桑后的睿智與豁達。這種睿智和豁達,需要時間的慢慢沉淀和個人的不斷自省,并非常人一朝一夕能夠臻至的人生境界。
其實,在對待生死的達觀豁達上,瓊瑤并非個案。很多文化界前輩也都很超然。比如,翻譯界的“老頑童”楊憲益先生便說過,在其死后只需將骨灰倒入抽水馬桶一沖,就干干凈凈了。楊先生對自己骨灰處理方式的安排可謂戲謔,但其豁達的人生態度已顯露無遺。這種豁達可能也要聯系其坎坷的命運和樂觀的性情才好理解。或者說,只有進入楊憲益的精神世界,才好理解。
與楊憲益相比,瓊瑤的花葬方式顯然更唯美,更富有詩情畫意。從公開信中可以看出,瓊瑤認為生命就是要“燃燒”——寫出一部部精彩的小說。通過“燃燒”,去給人們以精神的消遣和慰藉——盡管她曾經的愛情小說,總是那樣虐心。年屆八旬的瓊瑤在信中向子女,同時也是向世人宣告:在安排好自己的身后事后,她還要繼續去寫小說和劇本。并且,她還格外強調,要和自己的孫女合著一本書。可謂是生命不息,創作不止。這顯然是瓊瑤認可并堅守的人生意義,似乎也在一定程度上踐行著海德格爾“向死而生”的生命哲學理念。
在公開信中,人們也可以讀出,瓊瑤對自己的一生已沒有遺憾。的確,可以設想,如果有一天,縱使瓊瑤真的離我們而去了。作為文化符號的“瓊瑤”,也將永遠鐫刻在當代中國文學史的豐碑上。換句話說,即使生物學意義上的瓊瑤已然枯萎,但文化學意義上的瓊瑤將永遠閃耀著光芒。瓊瑤的這一生,值了!
當然,瓊瑤的生命觀念,其中部分內容可能也會讓人有不同看法。比如,瓊瑤言及清明節時,子女也不必去祭拜她,因為,她已經不存在了。這可能多少會讓人難以接受。正所謂“死去原知萬事空”。對于往生者,一切皆已沒有知覺。但于生者而言,對逝者的思念卻并不是說消失就能消失的。一般而言,生者對于逝者的情感,要在三四代之后才會徹底消散。不得不佩服,瓊瑤就是瓊瑤。即使在公開信中,也在有意無意“虐”著人們的心。


作為文化名人,瓊瑤這次在達觀、淡然面對生死方面起到了引領作用。她的公開信或多或少會引發人們對身后事的思考,影響人們對待生死的態度。當然,生死觀念的轉型畢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實現的。對于廣大民眾而言,除了需要像瓊瑤、楊憲益等知名人士的引領之外,更需要國家的制度支持。瓊瑤在信中也提到,臺灣地區已經通過了“醫療自主權利法”,病人可以選擇有尊嚴地離世。這說明同是華夏子孫的臺灣地區,在生死觀念的轉型上已然走出很遠。
反觀大陸地區,人們的生命觀念也在悄然變化。瓊瑤選擇的花葬,在大陸地區屬于生態葬法,近些年來,接受包括花葬、海葬、草坪葬、樹葬在內的生態葬法的人群在逐漸增多。政府部門也通過積極宣傳和生態獎補等方式,在推廣生態安葬上取得了不小的成績。不過,如何使生態葬法更為深入人心,仍是重要課題。在筆者看來,在推廣生態葬法方面,除了積極探索生命文化的傳承之道外,最為重要的可能還需推行生死學教育。換句話說,國家和社會如何探索和建構死亡的意義,更應成為題中應有之意。
不能確定瓊瑤“生時愿如火花,燃燒到生命最后一刻;死時愿如雪花,飄然落地,化為塵土”的話,是否脫胎于印度詩人泰戈爾的“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但可以確定的是,兩者所追求的“珍惜生命,尊重死亡”的人生意境可說是高度一致。人們都沒有想到,那個將愛情寫得纏綿悱惻、讓無數男女有刻骨之感的瓊瑤,在垂垂老矣、步入耄耋之年時,又給人們現身說法、心平氣和地上了一堂關于生死別離的精品課。這堂課所討論的問題,已不再停留于虐心,而是相當經心,也很值得人們走一走心。


- 三心二意:石板,雕塑也是与活人争地。
- 2017-04-04 ∙ 云南3回复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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