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阿拉善“種綠”記:沙漠3年種50萬畝梭梭,希望與困境并存

“種一棵樹最好的時間是十年前,其次是現在。”
3月21日“世界森林日”,在微博上寫下這句話的19歲大一女生馬琦,趕到內蒙古自治區阿拉善來看自己在手機里“種”下的那棵梭梭樹。
馬琦的梭梭樹,種在阿拉善關鍵生態區,幫助阻止騰格里、巴丹吉林、烏蘭布和等三大沙漠“握手”,即通過輸沙帶相連。
近年來,作為我國沙塵源頭之一的內蒙古阿拉善地區,在得到多位知名企業家的支持下,社會關注度也逐漸升高。
2014年開始的“一億棵梭梭”項目,由阿拉善SEE基金會發起,計劃在十年間通過種植200萬畝荒漠植被,以期恢復歷史上的800公里梭梭屏障。支付寶用戶通過選擇綠色生活方式積累綠色能量,達到一定數量后即可轉化為位于內蒙古最西部阿拉善盟的一棵梭梭樹:阿拉善SEE基金會組織種植,費用則由支付寶母公司支付。
2017年3月21日,包括馬琦在內的8名用戶代表,被邀請來到阿拉善,實地看望這批從虛擬走向現實的梭梭樹。
“過去一刮風裹起來全是沙子,現在好多了。” 在荒漠中的三間瓦房內,47歲的種植戶胡開竟告訴澎湃新聞(www.usamodel.cn)和馬琦等人,從牧民轉型之后,他已累計種植了10000畝梭梭樹,是遠近聞名的“梭梭大王”。
3月29日,阿拉善盟林業局副局長喬永祥告訴澎湃新聞,上世紀80年代整個阿拉善盟一年植樹面積只有1萬畝,“經過這么多年的探索,如今阿盟一年的植樹面積能達到約100萬畝,發展非常快。”
質疑聲亦存在。
中科院寒旱所沙漠與沙漠化研究室陳廣庭教授指出,種植梭梭樹雖然能恢復一部分“天然植被屏障”,但“一億棵梭梭”對于荒漠化治理的效果,仍然甚微。
中國科學院沙漠與沙漠化重點實驗室在該項目的評估報告中提到,在原生戈壁上種植梭梭,會破壞地表礫石層,造成疏松沙質沉積物出露,在風力作用下就地起沙形成新的沙丘,“如果把三大沙漠之間的戈壁帶全部種上梭梭,會真的通過人類作用導致三大沙漠握手。” 而該項目已經將大面積的戈壁灘改造成人工梭梭林,就地起沙的現象已經開始出現。

女兒的命運共同體
與馬琦一樣,來自福建的90年生小伙子蔣生決,也已經完成了一棵梭梭樹的虛擬種植。
他還常常告訴朋友,自己“種”的這棵梭梭樹,是自己剛出生不久女兒的“命運共同體”。
去年8月開始,當時還是準爸爸的蔣生決開始“種”樹——用戶通過步行等碳減排行為獲得綠色能量,一旦攢夠到足夠的能量數值,就可以獲得種下一棵真樹的資格。該項目鼓勵用戶選擇綠色生活方式,如地鐵出行、網上繳費行為,相應的碳減排量將計算為虛擬的“綠色能量”,用來在手機里養大一棵棵虛擬樹。
據介紹,“碳減排”的具體計算方法由北京環交所提供,例如:一次線上支付可以節省一張紙質小票,折合綠色能量為5g。
2016年11月25日是蔣生決的女兒誕生日,也在同一天,他手機里的梭梭樹苗,成功集齊17.9kg能量,被阿拉善SEE基金會認領,并最終種植在阿拉善荒漠里。
蔣生決一直希望,自己能親自到那片荒漠看一眼那棵梭梭樹,拍下照片,將來告訴女兒關于這顆梭梭樹的故事,并從小讓女兒養成良好的綠色生活習慣。
3月21日,當蔣生決真的來到阿拉善時,卻被眼前大片大片的無人荒漠給震撼到了,“還要繼續種下去,雖然力量微薄,但城市里的人沒有時間,能通過這種互動盡一份自己的力量,感覺理念特別好。”
事實上,“種”植成功一棵梭梭樹并不輕松,甚至不少人為此“起早貪黑”。
根據規定,每天的低碳行為,會在第二天早晨“成熟”,如果用戶沒有及時收集,好友則可以“偷”走部分能量,過期也會失效。
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馬琦得出一個結論:自己的綠色能量成熟時間,大約在早晨7點23分。
為此,她設定了鬧鐘,甚至減少坐電梯選擇爬樓:“為了多點能量,走很多路,也怕別人收(自己的能量)而早起,在此之前,我是一個很宅又喜歡賴床的人。”
耗時數月后,2017年2月21日,馬琦的第一顆梭梭樹“長大”,隨后被基金會認領,變成了一棵真樹。
馬琦向澎湃新聞展示的植樹證書上,還有唯一的樹苗編號,甚至可以通過導航系統準確地到達具體種植梭梭樹的地點。
不過實際上,由于梭梭樹本身的枝干細弱,“我們無法給每一棵樹苗掛上號碼牌,僅能精確知道種植在幾號林。”工作人員告訴澎湃新聞。
“一億棵梭梭”計劃

梭梭林所在的阿拉善地區是內蒙古最西部的一個盟,雖然坐擁三大沙漠,但在歷史上曾是個水草豐美的地方,甚至享有“居延大糧倉”的盛名。
然而,在過去50年間,阿拉善地區生態屏障之一的800公里荒漠植被帶,在自然和人為因素的夾擊下,分布面積已減少一半。
中科院寒旱所水文與水土資源研究室研究員張小由解釋說,厄爾尼諾現象導致的阿拉善降水量變少,蒸發量變大,加上不加節制的放牧,植被帶退化,騰格里、烏蘭布和巴丹吉林沙漠中間逐漸形成輸沙帶,導致沙漠“握手”現象越來越明顯。
據國家林業局發布數據:自2004年以來,我國荒漠化和沙化狀況連續3個監測期“雙縮減”,相比上一個監測周期,荒漠化和沙化面積持續減少,沙化逆轉速度加快。
中科院寒旱所沙漠與沙漠化研究室陳廣庭教授分析認為,荒漠化治理的明顯成效根本在于,上世紀90年代后,國家積極推行圍欄封育、禁止濫墾濫牧等多種方式治沙。
2014年,公益組織發起“一億棵梭梭”公益項目,計劃用十年時間在阿拉善的沙漠鎖邊區、沙漠握手區、城鎮、公路、農田等設施周邊防風鎖邊區等關鍵生態區域種植梭梭一億棵,規劃種植面積200萬畝。
也正是在那一年,33歲的四川人龐宗平離開妻兒,獨自一人來到阿拉善,成為“一億棵梭梭”項目的負責人。
每年年末到次年3月份種植期前,龐宗平和他的13位項目同事,需要奔走在阿拉善各個偏遠嘎查(行政村),去到農牧民家中并說服他們加入“一億棵梭梭”計劃。
這并不容易,“語言不通是一方面,剛開始我們經常被當成是傳銷人員,村民們不相信,有人會這樣去做(公益)。”龐宗平告訴澎湃新聞。
好在,如今龐宗平和他的同事們,早已經對這片土地熟悉如故。
每年的3月到4月是繁忙的種植期,也是龐宗平最忙的時候,他和同事們奔波在阿拉善廣袤的荒漠中,指導農牧民種植技術。
澎湃新聞注意到,這里的基金會工作人員均身著統一的亮綠色戶外沖鋒衣,原因則是實用:防風,抗寒,方便干活。
過了種植季,從5月份開始,龐宗平又該回訪一片片梭梭林,進行第一次驗收;第二次驗收的時間是8-9月,他們與阿拉善盟林業局一起,再次對梭梭林進行驗收。
這一次,通過驗收的種植戶,將會得到政府的部分補貼;而到了第二年的8、9月份,去年種植的梭梭林如果再次驗收成功,基金會便會與農牧民簽署協議,并付款給農牧民。
3月29日,阿拉善盟林業局副局長喬永祥向澎湃新聞介紹,“一億棵梭梭”項目全部納入阿拉善盟林業部門的植樹造林計劃,“相比而言,我們的盤子更大,包括額濟納旗在內的整個阿拉善盟;而SEE基金會則主要布局在阿拉善右旗周邊,驗收的存活率要求也更高。”
據龐宗平介紹,過去的3年,他們已經累計種植了50.7萬畝梭梭林,超額完成階段任務。
中科院寒旱所水文與水土資源研究室研究員張小由向澎湃新聞分析稱,基金會有成活率指標的壓力,“他們肯定更傾向于種植在條件比較好的地區,但是林業局的種植范圍更廣,比如沙漠中的道路兩旁,即使存活率很低也依然要種。”
值得注意的是,《第一財經日報》2016年曾報道稱,中國科學院沙漠與沙漠化重點實驗室在2015年12月撰寫的《阿拉善SEE生態協會荒漠化防治戰略與項目評估報告》中提到,梭梭種植也可能帶來助長沙化的不利影響。
上述報道引述《評估報告》稱:“利用梭梭固定活動沙丘或增加沙化草場的植被,有利于沙漠化土地的治理,減少沙塵暴的發生。但是在原生戈壁上種植梭梭,則會破壞地表礫石層,造成下覆的第四紀疏松沙質沉積物出露,在風力作用下就地起沙形成新的沙丘。”評估報告指出,“如果把三大沙漠之間的戈壁帶全部種上梭梭,會真的通過人類作用導致三大沙漠握手。”
報道還稱,調查發現,雖然在SEE的規劃中,沒有把所有的原生戈壁種上梭梭,但是從項目規劃圖和實地考察中發現,有大面積的戈壁灘已被改造成人工梭梭林,地表礫石層遭到顯著破壞,就地起沙的現象已經開始出現。
喬永祥4月7日則就此向澎湃新聞稱,雖然有質疑的聲音,但實際上在內蒙古、新疆、青海等地一直有戈壁造林成功的經驗,“助長沙化的說法沒有定論,我們在實際操作中也還沒有遇到過”。
牧民的“致富希望”——肉蓯蓉

對于牧民來說,種植梭梭樹并不能改善生活,他們更寄希望于通過“沙漠人參”肉蓯蓉的培育來致富。
據了解,肉蓯蓉是一種寄生植物,當梭梭生長三年后,牧民可在梭梭根部接種肉蓯蓉,價格頗高的肉蓯蓉,可帶來每畝1000-1500元的增收利潤。
胡開竟是阿拉善盟左旗蘇海圖嘎查最早一批種植梭梭林的種植戶,從2014年至今,他已經累計種植了10000畝梭梭林,被稱為“梭梭大王”。
而在此之前,由于荒漠化的加劇,他的草場退化,不得不放棄了維持生計的多年放牧生涯。
3月21日,澎湃新聞記者從阿拉善左旗巴彥浩特出發,在汽車行駛約3小時候后,見到了47歲的“梭梭大王”胡開竟。
胡開竟的房子由三間瓦房組成,散落在一片荒漠中,如若不是對路線熟悉的當地人,很難找尋得到。
不過,相比不起眼的小屋,院子前綿延數里的梭梭樹確是十分整齊惹眼。
胡開竟面色發紅、身形微胖,不善言辭的他頗顯敦厚,雖然已被不少親朋稱為“胡總”,但他一聽到別人夸獎,仍是不好意思的揮手致意。
說起種植梭梭樹的辛苦,胡開竟不得不提的是灌溉:從第一年種下梭梭苗之后,當年要灌溉三次,第二年兩次,第三年一次……
剛開始種植的時候,胡開竟帶著妻子親力親為,隨著種植面積不斷擴張,現在每年光種植期就要雇傭不少工人。
成活三年以上的梭梭才能嫁接肉蓯蓉,2016年,種植梭梭林成活率超過90%的胡開竟,還通過銷售肉蓯蓉種子和肉蓯蓉,收益20多萬元,不少人都前來拜訪學習。
3月29日,阿拉善盟林業局副局長喬永祥告訴澎湃新聞,上世紀80年代時期,由于技術落后,整個阿拉善盟一年植樹面積只有1萬畝,而如今阿拉善盟一年的植樹面積能達到約100萬畝。
其實,由于肉蓯蓉的技術要求高、存活率較低,并非所有種植戶都能馬上收益。早年,胡開竟也曾因缺乏專業技術指導而收效甚微。
如今,胡開竟告訴澎湃新聞,他自己的1萬多畝地已經用完了,接下來他還計劃向鄉鄰租借土地,繼續種植梭梭林。
3月份,蘇海圖嘎查的最低溫度仍在零攝氏度以下,干燥的天氣加上4級風力,令從南方前來的客人很不適應。
對此,胡開竟忙不迭地解釋,“現在的風不怎么裹沙子了,以前吹過來全是沙。”
更讓胡開竟自豪地是,以他為代表的梭梭林種植戶致富故事,讓不少離鄉打工的阿拉善青年回到家鄉,生態環境也逐漸改善。
喬永祥副局長還向澎湃新聞介紹,自2010年被收入藥典后,“低產”的肉蓯蓉越發“供不應求”,政府也鼓勵種植,形成“生態建設產業化,產業建設生態化”的理念。
然而,在水資源緊張的阿拉善地區,種植肉蓯蓉需要的大量灌溉也遭到質疑。上述提及的《第一財經日報》報道中還稱,專家調查發現,梭梭本身是耐旱的沙生植物,在成活后不需要灌溉,但是要嫁接肉蓯蓉獲得較好經濟效益的話,每年每畝梭梭至少需要灌溉100方水,主要靠抽取地下水灌溉。報告建議在項目規模的制定中嚴格按照區域的水土資源承載力進行科學設計,切忌違背自然規律,出現不可持續的現象。
喬永祥則表示,阿拉善盟一直在采取各種措施節約地下水,提倡“采光節水”,不在天然林上嫁接肉蓯蓉,“梭梭非常抗旱,在成熟后基本只依靠天然降水,嫁接肉蓯蓉肯定會需要一些水,但目前來看也并沒有嚴重影響到地下水資源。”
中國科學院寒旱所沙漠與沙漠化研究室陳廣庭教授還向澎湃新聞提出,盡管肉蓯蓉種植有望致富,“但也不能單一地讓牧民全去種植,應該要更加多元化。”
不過,對于在上海工作的90后女孩高希說,這樣的種樹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種價值觀,“我覺得這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我就會去做,用低碳環保的生活去支持公益,至于能種幾棵樹,我并不在意。”
2015年12年發布的《中國荒漠化和沙化狀況公報》數據顯示,與2009年相比,全國荒漠化土地面積凈減少12120平方公里,年均減少2424平方公里。
其中,內蒙古減少4169平方公里,占到全國總數的三分之一。投身阿拉善林業事業40多年的喬永祥見證了這一改變。
3月29日,喬永祥欣然告訴澎湃新聞:“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關注阿拉善、為落后地區的建設做貢獻,無論是我們還是牧民,都十分歡迎。”
“不僅是阿拉善和梭梭樹,未來我們將開發更多植樹品種和地點,甚至種植到每一個用戶樓下的綠化帶去,讓用戶真正地看得見、摸得著。”李振華說。
回程時,馬琦帶回了一瓶裝有阿拉善沙子的玻璃瓶。這些沙子能時時提醒她,手機里的那棵梭梭,真實地生長在一片沙漠中。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