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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拍紀錄片為“小人國”發聲:他們無從選擇,需要關愛
這一群“90后”不在家里,而是走進昆明市西山區的世界蝴蝶生態園。那里有一處名為“小人國”的景點,全盛時期曾生活著100多個身高不超過一米三的“小個子”,他們被組成表演團隊,每天向來到這里的游客們表演“童話生活”。
“我們希望用自己的鏡頭,為‘小人國’拍攝紀錄片。”來自暨南大學廣播電視專業的研究生鐘卓堅是這群人里的隊長,也是紀錄片的導演和后期剪輯員。
“通過記錄小人國員工們的日常,我們來探討‘他們將內心最介意的缺陷作為自己唯一謀生工具’的問題,并呼吁更多人能關注這個群體,了解他們的生存現狀。”

現有新聞報道多以獵奇為主
鐘卓堅說:“2015年末,我第一次從網上的紀錄片里看到了小人國。當時我就很納悶,為何那個片子一點東西都挖不到,風格像一檔旅游節目,我就很想去看一下。”
于是,鐘卓堅找到了同門羅樂,兩人在2016年初自費去了昆明。“那時我們也有點拍紀錄片的想法,但更多的是好奇,好奇小人國里的員工究竟如何生活?”
由于資金緊張,兩人2016年的走訪維持了兩周,并不順利。“我們先要花不少時間去熟悉小人國里的人。”羅樂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園里的人本身非常敏感,還會被管理方警告不許和記者“說一些不該說的話”。
發現素材不夠后,兩人又起了第二次走訪的念頭。他們報名參加了“家·春秋”口述歷史影像記錄計劃,還拉來了廣東工業大學和華南理工大學的小伙伴。這一次,他們從2017年1月16日拍攝至1月27日。
“目前網上關于小人國的攝影專題報道,以香港電視臺和鳳凰衛視的片子為主。多數新聞報道是以獵奇為主,完整記錄很少。”鐘卓堅感慨,他希望了解的是小人國員工們看似小孩身軀里和常人一樣的愛恨情仇,再從這點出發審視社會給予他們的無奈與他們自身的反抗。
“而且,我們是以學生身份進入園區,那里的員工不必過于擔心在我們面前失言。加上相處時間較長,年紀相仿,我們反而可以記錄到他們對于這里更真實的想法。”

開園數年,小人國員工數降至36人
在采訪和拍攝過程中,這群“90后”最需要做的先是讓園子里的人放下戒心。羅樂告訴澎湃新聞:“某些采訪對象對我們套路挺多的,比如會稍稍片面地去贊美這個園區。或者說一些很官方的套話。”
“主要是他們忌憚管理方的警告,還有他們的成長環境也導致自身比較敏感。”于是,這群小伙伴不斷地和受訪者熟悉,讓對方習慣自己的存在,“當他們把我們的身份從采訪者變成朋友,他們才會說一些心底話。”
來自四川巴中的陳健全已經在小人國工作6年了。因為人事關系,陳健全由剛開園受重用的主持人變成一名邊緣化的表演配角,只能穿上粉紅色的兒童短裙,在舞臺上用自己的生理缺陷逗游客開心。陳健全已經不止一次想離開這里。

園子里還有一個采訪對象叫李佳,他來小人國之前曾在深圳跑夜場。在深圳期間,李佳學口吹飛鏢、走刀片、口吞玻璃,為了差不多一萬元的小費喝XO到第二天住院。來到小人國后,李佳雖要表演節目,依然感慨“小人國的工作要比外面輕松”。

其實小人國的員工在剛剛入園時,園區會針對他們的自身情況進行不同的培訓,包括主持、唱歌、舞蹈。培訓完成后,大部分的員工將走上舞臺,每天分上午、下午兩場表演,每次表演1個小時。在“小人國”的舞臺上,員工們會分別扮演“衛隊”、“天使”等不同的角色。
這樣一個月下來,演員的工資是1000到2000元不等。如果是又唱歌跳舞又主持的,可能一個月能有1500元以上。而園區門票是一位游客100元,2016年全年的游客總量約為20萬人。
“讓我們意外的是,在鏡頭前一直稱贊小人國的皮發恩在年后已經辦理了離職。我們采訪老皮,得知他在這工作7年,卻一直是最低工資,很是失望。加之年邁,園方還擔心他的身體問題,就勸退了老皮。”鐘卓堅告訴澎湃新聞記者,開園數年,小人國員工的數量已降至36人。
小人國里也有“勾心斗角”
據小人國園區總經理介紹,小人國每天的游客量極不穩定,多則一日4000人,少則十幾人,這在云南省依然屬于中等偏下的園區規模。
“在接受我們采訪時,經理稱他們計劃強化小矮人王國這一主題,還可能會搭建警察局、醫院等微縮景觀。”鐘卓堅說,“等改造完成,經理有信心園區會更有市場前景。”
“你會發現,園區是在商言商,像辦企業似的去管理這個群體。但小人國員工來自特殊的成長環境,和普遍的企業管理方式并不相容。園區內不少侏儒癥員工一直和我們強調他們所領到的錢不屬于工資,屬于救助金。”
在過去,每場演出開始的第一個節目總是集體表演“感恩的心”,以感謝游客們通過門票的方式所進行的慈善。
“我們也問園區管理方,他們到底是慈善機構還是企業?但他們沒有正面回答,只解釋說園區的經營目的在于可以可持續地幫助更多侏儒癥群體,可以授予他們自信與技能。”鐘卓堅告訴澎湃新聞,“園區總經理還坦承可以理解外界的質疑,表示這些質疑對園區的游客到訪有一定阻礙。”
此外,園區里還有很多“規定”。就讀于廣東工業大學數字媒體藝術專業的航拍手鄧鴻華說,比如管理“小矮人”的余老師不允許這群實際上已是成年人的員工自由戀愛,又比如園區規定“小人國”的人不能與“大人國”的人來往太好。
“而且我們也發現,小人國里的 ‘勾心斗角’很嚴重。”鄧鴻華稱,員工給管理層打小報告,是可以“加工資”的。
“他們這個群體因為先天的原因,遭受過白眼嘲笑,比較敏感和脆弱,所以溝通起來會比較困難,平時一起生活也會產生很多矛盾。加上園區的管理像一種學校式管理,就會有打小報告、抱團之類的情況發生。”羅樂稱。
對于這樣的學校式管理,園區管理方稱“管理這個群體的特殊方法總結起來就是溝通的方法”。
“溝通方式之所以有差,園區歸結于這個群體的智商因素。”鐘卓堅搖頭,“但我們接觸下來,認為絕大部分員工的智商是沒有問題的。”

“一定程度上小人國是我們造成的”
華南理工大學傳播學本科的李青昀在這群小伙伴中負責采訪。讓她感覺不大舒服的是,每逢周末節假日,小人國的員工就要在園區供人付費拍照。
“弄得有點像在動物園的感覺。還有游客經常問他們多大了,多高了。長期下來,他們自然十分反感。”
“問的人或許是無心之失,但我們確實對這個群體缺少了解。”鐘卓堅稱,到了小人國才知道,園區里的員工都有不同的分類,按員工的說法有袖珍人和侏儒癥員工。“最大的身體區別就是袖珍人沒有生育能力。但他們軟骨發育沒有問題,身高普遍會比侏儒癥員工稍高,某些可以到1米3。而侏儒癥員工主要是軟骨發育不良,手腳多為彎曲畸形,不過普遍可以生育。”
“最初我們會覺得這個園區是一個很不人道的地方。但隨著了解深入,我們會覺得這是一個無奈之舉,對園區的敵意也沒有那么深了。”鐘卓堅告訴澎湃新聞記者,“我現在是覺得這個形式是有問題。但這個園區確實也有自身存在的價值。而這個價值的背后是這個群體就業環境差的現實無奈。”
羅樂說:“希望大家正確看待這個群體,一定程度上小人國是我們造成的,因為社會異樣的眼光才導致他們的抱團,類似被 ‘圈養’起來進行獵奇性的表演。但是除了生理上的缺陷,他們和我們是一樣的,希望我們能不要用異樣的眼光看待他們,更多地包容和關懷,讓他們也能正常地生活。”
李青昀也感慨:“總有人在用你從未曾想象的方式生活著。其實無論是侏儒癥員工,還是社會中其他的一些弱勢群體,包括殘疾人、LGBT群體等等,需要更多的發聲,大家都能夠在共同的土地上享受同樣的資源,通過自己的努力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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