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以來，美國空軍一直把F-22視為無可匹敵的空戰裝備。即便前國防部長羅伯特·蓋茨在2009年舉起大刀，將F-22的訂購數量裁減到187架時，也承認這種隱身戰斗機“毫無疑問是有史以來最棒的戰斗機”，并預言它“將確保美國在未來30年掌控天空”。

2014年9月23日，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作戰主管威廉·梅維爾向媒體展示了F-22服役生涯的第一個戰果——敘利亞境內“伊斯蘭國首都”拉卡的一棟建筑，梅維爾將其稱為“恐怖分子的指揮中心”，同時不忘強調：“美軍戰機當晚沒有被敘利亞政府軍雷達照射”——這就是全球五代機截至目前披露的唯一一次實戰戰例。

無論F-22是否真的“沒有被敘利亞政府軍雷達照射”，美軍動用“猛禽”空襲“伊斯蘭國”武裝的必要性都值得懷疑。F-22不是戰斗轟炸機，它的彈艙在執行該類任務時只能攜帶小尺寸炸彈，而擁有防空能力的敘利亞政府軍實際上也默許了美軍行動。換言之，“猛禽”所執行的任務完全可以由一架F-16來承擔，“敘利亞戰役”并不能證明五代機的真實價值。

相比之下，在號稱最接近實戰的“紅旗”模擬對抗中，F-22早就取得了令人咋舌的空戰戰績，蓋茨及其他美軍高官對五代機的信心很大程度上也正是來自于“紅旗”軍演——除“猛禽”外，2017新年伊始，媒體就又傳出了美軍另一款五代機F-35在“紅旗”軍演中“屠殺”假想敵的勁爆消息……

在缺乏更多有說服力的實戰戰例的情況下。“紅旗”軍演似乎成為了美國人宣傳五代機“無敵神話”的唯一平臺。但如果僅僅是“宣傳”，則“紅旗”軍演的權威性與含金量無疑就將淪為笑柄。美國人并不傻，“紅旗”歸根結底是為提高實戰能力組織實施的。盡管公開透漏出來的消息非常有限，但我們還是可以透過所謂“神話”迷霧，對五代機在該軍演中的真實表現做一些具體分析。

空中“屠殺”

“猛禽”第一次參加“紅旗”軍演是在2007年。在該輪軍演中，裝備F-22的第94中隊以6至8架飛機組成一個攻擊波，基于傲人的超機動性能，每個攻擊波在近距格斗中通常可以對抗30至40架敵機，至演習結束藍方（己方）僅損失1架F-22，而紅方（假想敵）的F-15和F-16卻不得不反復“陣亡”又“復活”，94中隊最終也以36比1的戰損比創造了“紅旗”演習的非正式交換比記錄。另據“紅旗”空中遠征聯隊指揮官湯姆·博格森稱，這唯一一架損失的F-22還是由于操作失誤報銷的。

在“紅旗”軍演中，“猛禽”的壓倒性優勢不僅體現在與F-15等四代機之間的競爭中，在與四代半戰斗機的對抗中，F-22同樣大比分勝出。如2009年的“紅旗”軍演，F-22曾與法國“陣風”戰斗機進行了6輪近距格斗對抗，“猛禽”用一邊倒的6：0比分打垮了“陣風”。從2007年到2011年，“猛禽”神話般的戰績讓美國空軍相信，上一代戰斗機在它面前幾乎毫無勝算。

我們再來看看F-35的最新表現。2月5日，美國“航空家”網站報道稱在2017年初的“紅旗-17-1”演習中，首次參演的F-35在與裝備四代戰機的假想敵“入侵者”部隊對抗中，創造了15比1的驚人戰績。參演的13架F-35來自希爾空軍基地的第388和419戰斗機中隊，8天演習中共起飛110架次，盡管才剛形成初始作戰能力，F-35已經能夠讓對手的F-16毫無還手之力。

然而，如果“屠殺”就是每次五代機參演“紅旗”的固定腳本，那似乎也就沒什么好多說的了，我們也完全有理由懷疑這一切都是美國人的宣傳把戲。

但事實卻很可能并非如此簡單……

“猛禽”也曾落敗

2012年6月中旬，150名德國空軍人員連同8架“臺風”戰斗機來到美國阿拉斯加艾爾森空軍基地，參加該年度的“紅旗”演習。在為期兩周的演練中，德國“臺風”和美國F-22在模擬近距格斗環境一共進行了8次基本機動對抗。結果出人意料——“臺風”竟然擊落了4架F-22。德國空軍少校飛行員馬克·格倫的結論是：“我們和對手勢均力敵，問題的關鍵在于盡可能接近F-22，他們沒想到我們會如此大膽緊逼”。格倫認為：“猛禽”憑借速度和隱身優勢，以及先進的雷達和空空導彈，特別擅長視距外作戰。但在速度較慢的近距離格斗環境中，體態龐大沉重的F-22優勢并不明顯。

對于美國空軍來說，2012年度的“紅旗”軍演將主要檢驗“猛禽”的超機動性。在這次軍演之前，F-22機隊剛剛結束因座艙供氧事故導致的漫長停飛期。為確保飛行安全，美國空軍限制了參演F-22的飛行包線，且出于技術考慮沒有給飛行員配備頭盔瞄準具。而德國空軍的“臺風”飛行員卻配備先進的頭盔瞄準具，一名德軍飛行員在擊落F-22后戲稱：“我們午餐享用了一道猛禽沙拉”。

“猛禽”的隱身性能在視距內格斗中顯然沒起什么作用。理論上，F-22同樣具備出色的格斗能力，能夠利用較大的氣動控制面和推力矢量技術將機頭精準地指向敵機。然而，“臺風”飛行員只要操縱飛機機動到能夠目視對手的位置——甚至可以飛到與敵機相對呈90度角的位置，然后注視對手，就能夠鎖定并發射導彈。這意味著“臺風”正面180度的范圍都是“殺傷半球”，而F-22只有前方很狹小的殺傷扇面——其顯然比“臺風”更難以獲得攻擊窗口。

不過即便如此，“猛禽”還是在視距內擊落了多架“臺風”。德軍飛行員事后也承認了F-22的超機動性優勢。外界在對本次演習報道時多宣稱F-22首次吃了敗仗，實際上對抗結果更接近于平局——當然，與以往習慣性的“屠殺”相比，平局就是敗仗。

在美國空軍的設想中，近距格斗并非F-22未來的主流作戰方式。F-22的對手很難有機會接近到視距以內，因為“猛禽”憑借隱身與超聲速巡航優勢可以輕松地隱蔽到達攻擊陣位，在視距外發射AIM-120中程空空導彈消滅敵人。

但早在2008年，蘭德公司就曾警告美國空軍，他們寄予厚望的超視距空空導彈可能未必那么奏效。通過對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的588次空對空擊墜記錄的統計分析，蘭德公司發現其中只有24次是由攻擊方在視距外開火取得的。從歷史上看，美國超視距空空導彈的實際效能總是比預想的低90%。1992年AIM-120進入一線部隊服役后，美國空軍的F-15和F-16用該導彈僅擊毀過9架伊拉克和塞爾維亞戰機，其中至少還有4次是發生在視距內。

是宣傳還是貼近實戰？

如果僅僅是為了宣傳，2012年的這次演習似乎并沒有組織實施的必要。“猛禽”顯然沒準備充分，自然也無法像以往那樣“屠殺”對手。“紅旗”演習是一個專門暴露問題的場合，2012年的失利對于美國空軍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演習證明，“猛禽”仍牢牢占據機動性優勢，問題出在機載武器和航電系統上。制造商必須盡快為F-22配備頭盔瞄準具和性能更好的AIM-9X空空導彈。

同時，美軍并未迷信自己的超視距空戰優勢，而是從貼近實戰的角度出發，多次在“紅旗”演習中演練“猛禽”與對手在視距內對抗。這種揚短避長，“自找苦吃”的態度真正體現了“紅旗”演習的精神內核。因此，包括某些中國媒體在內的外界對“紅旗”演習的質疑其實缺乏實際根據。

美國空軍組織“紅旗”演習的背景正是其在越南空戰中表現不佳。戰爭結束后，美國空軍參照海軍的TOP GUN計劃，組建了多支模擬蘇/俄式戰機與空戰戰術的“入侵者”中隊，希望用最真實、針對性最強的實戰演習來訓練空軍戰斗機飛行員。1975年4月，美國空軍戰術司令部正式宣布啟動“紅旗”演習項目。該演習當時主要利用內利斯基地的兩支“入侵者”中隊，對經驗有限的飛行員進行集中訓練。第一年就有2500名飛行員“參戰”，當時還未正式服役的F-15戰斗機和A-10攻擊機也參加了演習。雖然在最初4年“紅旗”演習中，飛機的事故率比戰術空軍司令部日常飛行的事故率高出4倍，但美國空軍仍然要求部隊在盡可能真實的情況下訓練。

“紅旗”演習創立后不斷成長，1975年第一次演習的重點是戰術轟炸，3周共計進行了550個任務架次。今日的“紅旗”演習在最初幾天就超過這個規模了，而且任務內容包括攻勢空中反制(OCA)、空中遮斷(INT)、敵防空網壓制(SEAD)與指揮、控制、情報、監視和偵察等。參與人員由美國戰術空軍，擴大到美國空軍各司令部、海軍、海軍陸戰隊及超過20個盟國空軍。部分“紅旗”演習科目只能由美軍部隊參加，其它受邀參加演習的外國飛行員則與美軍聯合執行混合空中作戰任務。盟國的戰機如“狂風”、“幻影”-2000等一般編入紅軍，讓美國空軍飛行員練習與異國機種對抗。

組織與執行“紅旗”演習的單位是內利斯基地第57聯隊第414戰斗戰術中隊，該中隊在“紅旗”演習舉行的12個月前就要安排并確認參演單位，為他們準備所有演習計劃、任務場景與訓練主題。414中隊還為每場演習提供“紅軍戰術小組”，每個小組操作8架F-16C戰機，以俄系戰機的戰術、空戰動作讓美軍戰機飛行員感受接近真實的空戰。紅軍戰術小組由地面管制引導接戰，414中隊同時也為美軍與盟國空軍的藍軍戰機模擬地面防空系統。

不難看出，“紅旗”演習誕生的初衷就是要“貼近實戰”。據美國《防務新聞》披露，F-35最新取得的戰果是在F-22和EA-18G“咆哮者”電子戰機的支援下取得的。很多人據此認為這并不能反映F-35的真實戰斗力，只是美國空軍與洛克希德·馬丁公司為了向國外客戶和特朗普政府做秀而刻意安排的戲碼，甚至連1月18日F-35在日本的首次海外部署也被解讀為做秀。這未免過于草率——F-35作為美軍大批量采購的低端五代機未來必然會在東亞空權版圖中占據極為重要的角色，其首次海外部署不僅不是做秀，而且預示著本地區一個新的空權爭奪時代的開始。

此外，我們還必須清楚的是，什么才是貼近實戰？什么才是真實戰斗力？現代空戰早已不是單機之間的單打獨斗，在美軍作戰體系下，F-35作為戰斗轟炸機在正常情況下本來就是需要與F-22搭檔作戰的，“紅旗”演習做這樣的安排就是貼近實戰的表現。因此，F-35在這次演習中取得驕人的戰績，實際證明了這款戰機達到了最初為它設定的要求。（未完待續）

（“宏亮瞻局”系上海交通大學國家戰略研究中心特約副研究員王宏亮為澎湃防務開設的個人專欄，力求在兼顧分析的深度和厚度的同時，在前瞻性、敏銳度上更上一層樓，每周一期，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