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檢察日報消息，2017年春節剛剛過去，這是錢仁風出獄后留在村里可以和家人一起度過的第二個春節。大山深處的云南省昭通市巧家縣崇溪鄉南團村依舊如往年那樣寒冷，但錢仁風內心的陰霾經過一年多時間的洗禮在逐漸散去。2015年12月21日，在入獄近14年后，曾被認定為“云南巧家幼兒園投毒案”兇手的錢仁風帶著云南省高級法院的無罪判決書出獄。

從冤獄的陰影走出來后，錢仁風痛快地接受了廣州一家國企為她提供的一份保潔員的工作，正在努力把自己的生活拽回以前的軌道。這一切轉變的背后，云南省檢察院刑事申訴檢察處副處長高潔峰功不可沒，如若沒有他執著的堅守和努力，錢仁風的人生軌跡或許依舊呈待救贖狀。

錢仁風案的峰回路轉

時間回到2015年，走出法庭的錢仁風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感覺我像是‘重生’”，而剛剛在法庭上慷慨激昂發言的高潔峰則感到如釋重負。“我們必須做到胸有成竹才能走上法庭。”高潔峰面對媒體略顯疲憊。這份胸有成竹的鑄就，源自為了印證心中對案情質疑的各種努力。

“查閱卷宗時，我們發現錢仁風前半部分的供述符合犯罪邏輯，后半部分存有矛盾。此外，有幾份訊問筆錄的簽字明顯不是錢仁風本人所為。”對一年要看1000多份、已經看了20來年申訴材料的高潔峰而言，積累的專業素養和敏銳“嗅覺”告訴他，錢仁風這個案件有問題。

巧家縣位于距離昆明300多公里的金沙江峽谷中，山高谷深，交通不便，來回一趟就得乘車八九個小時，高潔峰帶領辦案人員多次往返巧家縣，勘查現場，詢問案件相關人員。

“令人遺憾的是，案發現場已不再是幼兒園，被另外的單位使用多年，環境變化很大。”高潔峰告訴記者，錢仁風案件復查最大的困難就在于，時間過了十多年，當時的大部分物證、檢材，比如被投毒的大米、食用油、蔬菜等都已滅失，不可能進行復檢，很難找到“一錘定音”的證據。此外，被詢問的人員大多說“時間久了，事情經過都忘了、記不清了”，這給案件復查帶來了很大的困難。“我們復查的案件不是每一件都能成功，有時各方面的證據滅失了，案件也就無法查證。”高潔峰說。

高潔峰決定調整思路，將復查重點放在原定罪證據的客觀真實性、合法性和關聯性上。他再次到案發現場，對原案證據中拋藥品的位置、一瓶藥能滴出多少滴、能否大面積投毒等情節進行反復偵查實驗和重構分析驗證。

在高潔峰看來，情況雖然復雜，但亦有規律可循，而這種復雜也會讓復查工作充滿挑戰和樂趣。任何有悖于偵查規律的重大取證行為的出現，都足以讓高潔峰對案件處理的正確與否產生疑義。

“如果說錢仁風是在激情控制下，基于報復而大面積進行投毒，甚至不考慮投毒范圍的必要性和無視被發現的風險，將自己置于危險中，那么，她的證詞應當趨于穩定，而不會隨偵查取證的進程而出現重大變化，前后反差明顯有悖于激情犯罪的表現形態。”高潔峰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

正是通過構建新的間接證據體系來證明案件存在的疑點這樣的不懈努力，錢仁風案終獲無罪改判。

案件復查中總能敏銳找出存在的問題

2016年12月4日，作為錢仁風案復查再審推動者之一，高潔峰登上了“CCTV2016年度法治人物”的頒獎臺。與此榮譽相伴而來的是各大媒體如雪片紛飛似的采訪邀約。

在接受央視的一個欄目采訪時，面對記者“錢仁風案的卷宗您看了幾遍”的提問，高潔峰的回答迅速又簡練：“一遍。”這個回答與央視記者預期中的回答或許相去甚遠，采訪結束后，這位記者對負責此次采訪的工作人員表達了自己的詫異：“怎么能只看一遍呢？”

對于了解高潔峰的人而言，這似乎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兒。

云南省檢察院申訴處副處長甘婭對此這樣解釋：“幾個符號，批幾頁，幾個問題……高老師看一遍就能記得，總是對每個問題都能對答如流，而我們面對堆積如山的卷宗資料，卻總是將重點內容一點一點抄下來，才能幫助記憶。”

云南省檢察院國家賠償工作辦公室副主任李瑞和高潔峰一起工作了7年多。“他具有很扎實的法律功底，是專家型的人才，對案件復查中存在的問題反應非常敏銳，還總能很快地看出問題的癥結所在，并一針見血地提出解決問題的最好途徑。”接受記者采訪時，李瑞這樣評價高潔峰。

對于高潔峰這種“過目不忘”的本領，云南省檢察院申訴處主任科員謝繼新用“奇葩”“怪才”來形容他，當記者將此轉達給高潔峰時，他噗嗤一下樂了：“哪有那么神奇，你每天都看，看20來年，肯定也就摸索出規律了，這就是熟能生巧。”

“老高的優點是認真，缺點是太認真了。”李瑞這樣開玩笑地評價高潔峰，隨即一臉認真地補充道，“老高這種咬定青山不放松的較真勁兒也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在法律文書的審查中，高潔峰特別較真，把關很嚴，所有法律文書必須經過他的嚴格把關才能對外發出。云南省檢察院申訴處主任科員谷曉坦言，自己不害怕辦案，卻害怕和高潔峰一起改法律文書，理由是“改來改去心里發怵”。

當被問到為何對于法律文書要求如此嚴格時，高潔峰用一種悔不當初的語氣說：“因為我們吃過這方面的虧，如果法律文書存在漏洞，會被人揪住不放的，法律文書代表的是檢察機關的形象和辦案態度，一定要認真對待。”

在高潔峰看來，認真不僅體現為對法律文書的嚴格要求和對案件進行全面、細致、客觀的復查，更為重要的是要通過理論聯系實際的方式來檢驗辦案的質量。犯罪行為除了在現場留下物質痕跡之外，犯罪人也會遺留下心理痕跡，所包含的信息透露出的行為方式能夠指示犯罪人的類型。

“在我們辦理的孫萬剛申訴案中，之所以法院對孫萬剛最終作出無罪改判，除了現有證據不足以證明其構成犯罪外，該案件呈現出的典型有組織能力變態人格的犯罪特征也是極其重要的因素。孫萬剛本人所認為的‘真兇’——連續性強奸、搶劫犯李某，只屬于典型的掠奪型強奸犯。而當時被我關注的另一嫌疑犯周某，則屬于無組織能力的變態人格犯罪。三者的區分是涇渭分明的。”高潔峰告訴記者。

高潔峰所說的孫萬剛，原本是一位風華正茂的大學生，人生軌跡卻在1996年的寒假因為女友遭遇不測而拐了個大彎，自己竟也被卷入該命案。接到孫萬剛的申訴材料后，高潔峰等辦案人員深入案發地，發現整個案件事實不清，證據之間存在諸多矛盾和嚴重瑕疵。最終，孫萬剛由死緩改判為無罪，這是全國第一起在真兇沒有歸

案的情況下改判為無罪的案件。

二十余年始終如一的崗位堅守

剛到云南省檢察院控告申訴檢察處工作時，高潔峰還是一位青澀小伙，那是1996年1月，如今，20余年過去了，高潔峰依然堅守在云南省檢察院刑事申訴檢察處，“數十年如一日”這樣的詞放在他身上一點也不為過。

在20多年的控告申訴檢察工作中，高潔峰審查各類申訴材料近萬份，接待刑事申訴案件雙方當事人、來訪群眾3000余人次，承辦和指揮辦理了各類刑事申訴案件500余件，至今無一錯案。

記者在昆明初見高潔峰時，他戴一副黑色金屬邊框眼鏡，臉上的笑容略顯靦腆，言語不多，和一般檢察官形象稍有不同的是，他身上多了幾分學者的氣息。不喜歡他的人或許認為這是學者的“迂氣”，但也正因為如此，讓他顯得有些與眾不同，渾身散發著一種執著于事、堅守內心的認真勁兒。

甘婭眼中的高潔峰是一個鮮活、真實、接地氣的人：“他是處女座，但生活中他的處女座特質一點都不明顯，一年四季只穿一套檢察制服，一雙布鞋，央視采訪時都要好好給他打扮一下。然而，他在工作中卻將處女座一絲不茍的特質發揮到了極致。”

每當看到冤假錯案的新聞時，高潔峰仿佛“周身寒徹，血液都要凝固了”。“冤假錯案的代價太大了。”他微微搖頭，對于當事人的不幸遭遇仿佛總能感同身受。

從檢20余年，高潔峰深知糾正冤假錯案面臨的壓力：案件天然的復雜性、技術手段不夠先進、社會輿論的影響……這些一言難盡的“沉重”，都被高潔峰當成了需要征服的“堡壘”，他腦子里想的不是“要不要去做”，而是“怎樣去做”。采訪中，他語言平實，想從他口中“套出”辦案理念之類“高大上”的詞匯頗為不易。

“對于申訴人，我們應當盡量在他們‘不講理’的要求中發掘和尋找合理的成分，理解他們作為一個人所具有的脆弱。”高潔峰在此前的一份《從事刑事申訴檢察工作的體會與思考》中如是寫道。

敢于較真，寬厚宏達，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特質，卻在高潔峰的身上完成了一次奇妙的融合。

以厚積薄發的一己之力帶動周邊

作為高潔峰的直接上級，云南省檢察院申訴處處長李培新對他再熟悉不過，他對高潔峰的評價是“善于思考，且對于問題的思考角度和切入點比較獨特”。這種獨特視角的背后是平日里厚積薄發的沉淀。

谷曉告訴記者，高潔峰辦公室書柜中有很多與犯罪心理學研究相關的書。犯罪學正是高潔峰在華東政法大學期間攻讀的專業，這似乎也可以解釋為什么高潔峰在看待一個案件時總能從犯罪刑偵的角度入手。

畢竟一個人的力量還是不夠強大，高潔峰深諳此理，他充分發揮“傳幫帶”的精神，如今在業務方面能獨當一面的甘婭就是高潔峰一手帶出來的。這么多年，高潔峰帶過的徒弟有多少，又有多少人從他的身心踐行中受到感染，高潔峰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只知道，只要自己堅持去做，刑事申訴檢察工作的良好局面自會打開。

“人啊，沒個執著的精神是不行的。”說這句話時，高潔峰一臉認真，帶著抑揚頓挫的語氣。高潔峰總結的案件復查和再審出庭工作方式，對于云南省檢察機關監督糾正重大錯案數、出席再審法庭數、糾正原裁判案件數均居全國前列可謂功不可沒。

高潔峰坦言，當被戲稱為“老控申”時，他偶爾會感到有些汗顏，但亦有“我就是專情控申”的驕傲。回顧這20多年的控申檢察工作經歷，從進院時的青澀小伙，到現在成為刑事申訴檢察處的副處長、全國檢察業務專家，并被評為CCTV2016年度全國法治人物，高潔峰對此似乎沒有慣常榮譽加身的得意與驕傲，更多的是一種融入骨血的責任。他說：“如果不去做這些事情，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帶著遺憾和失望被誤判，我自己內心深處的良知，將何以安放？”

（原題為《二十余載申訴檢察崗位的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