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春節期間,澎湃新聞“思想市場”欄目將陸續推出由知識分子、新工人、學生、鄉建者等不同主體所構成的城市新移民(或暫居者)的返鄉筆記,以期從不同視角激發新的思考。
跟我一樣90年代初出生的人早已到了適婚年齡,今年收到很多同學結婚的邀請,過年回家這幾天還參加了兩場同學的婚禮,同學聚在一桌慨嘆時光很快的同時,也討論起了結婚彩禮帶來的壓力之大讓人有苦難言,其中更有因為男女兩方家庭在彩禮談不攏使得男女雙方原本要訂婚的最終不歡而散的現象,原本邀請了親朋參加婚禮卻又被通知婚禮取消的鬧劇也時有發生?;橐霰臼侨松蝿者M行中讓人期待和向往的事情,可是現在卻讓很多人望而生畏。結個婚需要被拯救的不是愛情,而是誰來拯救這越來越離譜的彩禮?
我的老家在江西贛州,位于贛南地區。從90年代至今,家鄉地區的彩禮就在不斷攀升,娶媳婦回家是每一個農村家庭個體人生任務里面最老大難的問題,伴隨著嫁娶這樣一個問題的是女方對男方在“車子、房子、票子”的要求。而我們這邊的彩禮是指除掉車子、房子以外還要支付給女方家的禮金。這方面的經濟支出對于一個農村家庭來說是很昂貴的一筆開支,雖然很多人在抱怨,但是就像大多農民說的那樣,“大家都是這個行情,你付不起,但你總要娶媳婦抱孫子吧”。有著很多的無可奈何,卻也沒有辦法。
從時間上來看,在贛南地區,90年代初,家里娶個媳婦彩禮花費為690元上下,再有就是有個黑白電視、錄音機、自行車的面子上的禮數,到了95年之后花費8000元-10000元不等,對于建房子的要求基本上是沒有,只要在老家的房子里有一間婚房就可以,再就是最好有一輛摩托車;而到了2000之后,禮金普遍從10000多元一直上漲到2005年的30000元-40000元不等,而2008年之后彩禮的數目已經達到了100000元以上,在其他要求上,女方家庭開始要求男方家要有新房子,對房子的要求也從在村子里建新房子到至少要在鎮上買房子,2010年之后還比較普遍的要求男方最好能夠有車。也就是說,如果男方有“房子、車子、票子”的話就可以找到好的姑娘并且順利嫁娶。這樣一來的話,不僅彩禮錢在不斷上漲,對于車子和房子的要求也在不斷抬價,彩禮的壓力也就更大了,對于還在建設中的贛南老革命根據地的農民來講,上一輩的六七十年代出生的父母輩們只能通過外出務工來增加收入,子女這一代剛剛出來沒有能力全部自己開出這一部分開支。家里娶一個媳婦是要兩代人“掏光家底”拿出“壓箱錢”來共同付出的,它變成了兩代人的人生任務里面共同的一環。

從地方來看,以贛州于都縣為例,娶一個于都媳婦最高可以達到180000的驚人數目,這個數字對于經濟能力普通的家庭實在是支付不起。就算沒有那么高,正常也要13萬左右的彩禮,而且于都縣作為人口大縣,不管男女雙方是自由戀愛還是第三方牽線,訂婚和結婚之前近乎是一個談判的過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用“彩禮”進行你來我往的三番兩次的兩個家庭的婚前的“結識”,雙方談的好,則兩家可結“秦晉之好”,如果一方不滿意或者不讓步就意味著兩家不能結合,也就會有之前原本邀請了親朋參加婚禮卻又被通知婚禮取消的鬧劇。對于這種事情,老百姓也表示很無奈,“談錢真的是傷感情啊,有多少情投意合的男女被天價彩禮拆散”。跟家人在聊起彩禮這個話題的時候,大家都調侃式的說,“在贛州別人一聽到是于都的女孩子,別人都不敢相處了。都是禮金惹的禍?!彼院芏嗤獾厝酥v“江西老表嫁女兒就像賣女兒一樣、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在贛南這樣一個人口流動比較大,區域與區域之間的來往比較密切的地方,像于都這樣的彩禮情況在其他縣市如南康、瑞金、寧都也都會相互影響,而且彩禮的數目也是一年比一年增長,令人驚訝的是,這個增長的數目近兩年已經達到了一年10000的幅度,農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時候是個頭,大部分人都說:“吃可以不用吃的那么好,住也可以不用住太好,但是媳婦總得娶回家呀”。聽于都車溪鄉鎮的一個政府工作人員講,于都的彩禮高已經在地方出了名,甚至中央都已經有所知曉,省里正準備出臺一個地方政策的文件來限制這樣的彩禮的盲目增長。老百姓自然也很歡迎政府這樣的文件的出臺來減輕他們的壓力。
彩禮的數目為什么會如此之高?首先要著眼于贛南老區這邊的實際條件,第一是經濟上的不富裕使得一個家庭格外看重女兒出嫁的時候的彩禮數目,尤其是“彩禮越高女兒嫁的就越好”的心理,我們村里的老人家都說,“人家養一個女兒二十幾年花費了多少心血,哪有那么輕易就把一個女兒給嫁出去了”;第二是這邊家庭重男輕女的思想導致在家庭組成上幾乎每戶家里只要有女孩的都一定是有男孩,女孩嫁出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輕家中男子娶老婆的費用帶來的壓力,也就是農村人說的,“嫁女兒的時候是你問別人要錢,等到你家兒子娶老婆的時候就是人家問你要錢了,風水輪流轉”,套用于都人說的一句話就是,“女孩是招商銀行,男孩是建設銀行”,現在已經有了兩個兒子的舅媽之前還在跟我們半開玩笑的說,“好想再生到一個女兒來,不然以后壓力好大”;第三是,贛南老區這邊本地域內人口流動比較大,區域與區域之間的來往比較密切,一個地方的彩禮會很快傳到另一個地方,所以跟風的現象比較嚴重,彩禮普遍在不斷上漲,另外,贛南同時又和區域外的如廣東、福建等地方的聯系比較多,外出打工的非常多,跨省的婚姻也多了起來,在跨省婚姻中,比如很多人嫁到福建、廣東的禮金都是10萬、20萬,慢慢的行情這東西也就上來了,區域內的婚姻彩禮也就上來了,并且不斷上漲。其次是攀比和跟風帶來的心理的異化,本來結婚是完成子女的人生任務的一個事情,現在卻被市場化了,人們攀比彩禮的數目,比誰的婚禮舉辦的酒店好、比誰拍的婚紗照更加高大上、比誰的接親的車隊更豪華等等。像婚姻介紹、婚慶策劃、婚禮拍攝、豪車租賃的市場就是在人們不斷攀比中“熱”起來了。但是即使這樣,彩禮仍然是最基礎的攀比,是人們去看待一場婚禮最先關注的一個因素,大部分農民在彩禮上進行比較時都會想,“今天張家女兒出嫁,禮金7萬,明天李家女兒出嫁禮金怎么也得7萬2吧······”比著比著這禮金就漲起來了。還有一個說法是:如果你把女兒嫁便宜了,村里人還會說三道四,是不是這個女兒不好看,是不是這個女兒有問題······讓你不得不跟著行情走。另外,農民是怕吃虧和擔心利益受損的弱勢群體,他們覺得在彩禮上多收一點錢是一種踏實是一種放心,覺得自己的女兒在男方家里才不會被欺負。

其實,婚姻本是人生任務的一環,彩禮和其他的一些禮數(從最初的“老三件”到現在的“五金”)的附帶都是婚姻中的一個隨禮的習俗,就像女兒出嫁時母親要流幾滴眼淚、新郎要抱著新娘入新房等這樣一些禮數一樣,那些都是婚姻的外在物,如今,這樣的一些外在,像“彩禮”這樣的因素已經變成了首要考慮,這是人們對“門當戶對”的曲解和婚姻習俗的變異,那種收取禮金的象征意義超過了初入婚姻關系時的男女雙方和家庭雙方的正常親家來往的問題,這也造成了“看錢而不是看人”引發了在大多數婚姻中的矛盾的結果。傳宗接代也好,望女成鳳也好,農民在子女的婚姻彩禮上的這樣一種“樸實”的衡量和考慮與當下的婚姻彩禮節節攀升,并不是他們有意而為之的后果,在通過彩禮走向婚姻的秩序中,婚姻習俗的市場化局面使得農民已經無法進行自我的調控和規范,這種失范的狀態已經牽連到了讓人們更加苦不堪言的早已變相的人情往來和的人際關系。如今農村的光棍問題也越來越嚴重,我問起老家的叔伯們時,他們說,現在村里的男性在28歲以后基本上就很難娶到媳婦了,村里以前最多只有一兩個光棍的,現在則有八、九個,甚至有的村都有十個以上的光棍,大部分都是因為在適婚年齡沒能找到合適的對象,其中彩禮是個很大的“攔路虎”,村里人常常都說,“現在只要有錢就很容易娶到一個媳婦,多好的都可以”。
千言無語一句話:婚姻無罪,彩禮太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