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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故鄉走丟的人,走上了“再造故鄉”的道路|尋找返鄉路
年關將至,城市里不同階層的新移民帶著鄉愁或鄉怨,離開都市,回到了家鄉。繼2015年的春節,王光磊的《一位博士生的返鄉筆記》、到2016春節黃燈的《一個農村兒媳眼中的鄉村圖景》,掀起了無數反思與討論。與此同時,每年春節必然出現的類似于不久前彩虹合唱團《春節自救指南》的爆款話題則暴露出了另一種精神結構:以“七大姑八大姨”作為能指,所抒發的城市中產階層(或預備中產)對家鄉的鄙棄。然而,我們如何不駐足于悲情與怨恨,讓“鄉愁”和“鄉怨”成為一種能動的力量?2017年春節期間,澎湃新聞思想市場欄目將陸續推出由知識分子、新工人、學生、鄉建者等不同主體所構成的城市新移民(或暫居者)的返鄉筆記,以期從不同視角激發新的思考,并試圖呈現一條從鄉怨、鄉愁到鄉建的艱難道路。
澎湃新聞春節期間誠邀鄉建實踐者,書寫他們的“離鄉”與“歸鄉”之路,他們所歸的并非自己的故鄉,而是一條這個時代的“歸鄉之路”。本文的作者北漁在1980年代出生于湖北襄陽。2011年大學畢業后,南去廈門市工作一年,后北上在北京小毛驢市民農園工作三年,現為天津師范大學研究生,同時兼職于北京愛故鄉文化發展中心。
我曾在日記里寫到:“如果一個人長到二十多歲還待在村莊,那他這一輩子就不會離開了”。事實上,我還是走了。

到城市去
過完年的正月十二號,妹妹結婚。兩天后,門前的花炮碎屑還顯示著喜慶未褪時,我已經懷揣著一張車票離開了。對于一個已經畢業的人來說,長久待在村子里會遭到鄉鄰異樣的眼光,背后小聲議論,這娃兒肯定是有毛病吧,沒毛病待在家里做啥。確實,地不會種,農村里又沒有其他你能干的,難道天天吃白飯?
我去了廈門,一是舅舅家在那兒打工,剛去好歹有個落腳的地方,二是大學寒假來過這里,覺得環境很好。坐20多個小時的硬座,到了廈門已經是轉天凌晨。在車站挨到天亮,又按表弟的吩咐,到了海滄區的一個城中村。他剛下夜班,把我帶到出租屋里。
初來乍到,每天吃飯和外出交通都是一筆不小的花銷,兜里本來就不多的錢越來越少。于是,干脆和表弟擠在一塊兒。這個屋子不過十多平米,是表弟和他的一個親戚合租的,除了床鋪,墻邊放點行李雜物就堆滿了。我說等找到工作了就搬出去,結果厚著臉皮挨過一天又一天。床本來就不大,三個人睡連翻身都困難,我每天晚上躺在那兒用衣服枕著頭,腦子里除了疲憊,還會閃現對這個城市的一點新鮮印象。后來想想,賴著不走,其實更多的是想在陌生的城市里尋到一點親情和安全感。好在,他們也沒說什么。
我每天所做的就是去市里跑招聘市場,回來的早就在周邊轉轉。這里是典型的城中村,村子之所以發達起來,全靠公路對面的一大片工業區。龐大的工業區多規劃為方形,一個方形就是一家工廠,電子廠、輪胎廠、模具廠、輕工廠、家具廠、制藥廠,應有盡有。從外邊看,布置的干凈漂亮,寬闊的草坪,矗立的大石頭,有的還有健身器材。但里邊往往機器轟鳴,有的車間還沒靠近,就有一股刺鼻的味道追上來。
工業區容納很多外地人就業,這些人還要吃穿住用,怎么解決?馬路對面的村子就成了生活區。本來這個村子還是以紅磚古厝聞名的,這些老房子多為早年的歸國華僑所建,從單個的院落到整個村落布局,細微到墻面、房檐的雕飾,都是極具文化內涵的。但因為現實需求和利益驅動,如今拆的寥寥無幾,全部換成七八層高、每層有幾十個房間的現代公寓。并且要建筑面積最大化,整個村子布局變得雜亂無序,在路上走,突然感覺水滴砸在頭上,一抬頭,看到的或是新晾的衣服或是剛洗的拖把。村里的唯一一條主路變成了街道,連通生活區和工業區。街道兩邊擠著各種店面和小攤位,賣衣服的、電子產品的最多,還有游戲廳、小餐館、雜貨鋪等等,基本可以滿足外來務工人員所需。伴隨著震天響的音樂和店主沒睡醒的面孔,匆匆行走的年輕人穿著工服,有的沉悶地吸著煙往出租屋走去;有的拿著豆漿和餅子,三三兩兩穿過馬路,往工業區上班。
還有一個令人氣惱的問題,村里本來就巷子多,剛來的時候常常迷路,可就是在好多巷子里“長”滿了等生意做的女人。這大概是一座美麗的花園城市不愿意提及的地方。我起初帶著很深的厭惡和驚恐,可后來在我的住處周圍,仍然有很多。她們聚集在大榕樹下說笑,她們給家里人打電話,為了錢的事情大聲爭吵,村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學回來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路過,完事后褲子還沒來得及提好的男人跟在女孩兒后邊去結賬... ...
慢慢地,我在這里看到了更多,身上葆有的從學生時代攜著的清高與無知,蛻變成了理解和同情。嫖客、妓女、賭徒、乞丐、劫匪、小商小販、拾垃圾的人,我一個窮學生,我們都是從鄉下移過來的小草,從一個底層到了另一個底層。底層是為了什么?第一為生存。
過了一周,我在市里找到一份工作。說是用新理念教初學兒童,但先要接受三個月的培訓,培訓期間不管食宿。當時的同事多為集美大學或者漳州師范的畢業生,單純,有熱情??珊髞?,大家察覺希望不大,一個月后聚了次餐,就有人陸陸續續走了。我堅持了兩個月,直到公司遷往泉州。
第一份工作就這樣結束了。其他人多回鄉考教師編制,我也重新考慮自己的路。
他們都走出村莊了,混得好或不好都不愿再回來
五一假期前,我回到老家,前后待了一周多。這次回來,主要是揀點常用的書和衣服,再出去找個工作,或許就不常回來了。
這個季節雨多,雜草瘋長,擠得溝溝坎坎到處都是。楸樹開著紫花,很漂亮。房前屋后種的都是槐樹,枝頭掛滿白亮亮的槐花,香氣傳到很遠。如果有心欣賞風景,真的很不錯。就是農村太孤寂了,除了幾聲鳥叫和狗吠,幾乎聽不到人聲。孩子去學校念書,青壯年外出打工,只有腿腳不靈便的老人坐在自家門口。我看到滿瘋子在路上晃蕩,自言自語。他的老母親剛剛去世,之前給他買酒都會來我家兌點井水,使兒子喝的慢一點。
走之前的一天,我和父母去地里干活,看見河灘上有人在挖蘆葦根。我說不好吧,葦根是護坡的,防止水土流失。母親說,這兩年有人收葦根當藥材,很多人挖,你看大堤兩邊哪兒還見得到葦子,河坡里也快被挖光了。我很驚訝。走過去和那人搭話,他是鄰村的老人。我說,這蘆葦是護坡的呀。他木木然地回答,知道呀。我又問,他說賣給販子也才兩毛錢一斤,賺個油鹽錢。再說了,河里現在不也沒得啥水了嗎......
誰說不是呢。以前村外的這條河流很干凈,是我們童年的樂園。河岸是白細的沙灘,是大片的蘆葦蕩,每年春夏,大量的鳥兒在這里棲息。短短十幾年過去,河流變得干癟,沒有一點生機。隨著上游截流和各種調水工程,冬天河床基本干枯,連夏季雨水豐沛期也不過齊腰深。好幾個沙場建了起來,機器日夜轟鳴,重機械的履帶碾壓田地,穿過村莊。開發者在河岸建起了辦公用房,房屋外邊堆滿了慶功宴后丟下的一次性塑料薄膜,一次性餐具,花花綠綠的塑料袋,煙盒、紙殼、酒瓶子... ...
放眼望去,地里的莊稼基本就是麥子和油菜,秋季換種一茬玉米和花生。為了圖省事,好收割、好管理,以前會種上一點的豆類、紅薯、高粱、芝麻都不見了,大約它們是屬于那種老祖母似的慢騰騰的莊稼。有了農藥、化肥、除草劑、播種機、收割機等等,農民現在并不需要常常到地里干活;況且村里能干重活的農民也沒多少了。
全子是一個比我大三歲的男孩。他的父親因為家貧娶不起老婆,年過半百撿了一個瘋子,生下小全。母親過早離世,父親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又早早輟學,外出打工。前幾天,他的父親過世,埋葬以后,我看到幾個人正往他的一輛小貨車上搬舊家具,包括電視、電扇、破桌椅,還有簡單的炊具等等。我問自己的母親,他搬走就再不回來了嗎?母親說,他爹死了,這兒幾間破房子有什么好留戀的,呆在這兒吃啥喝啥?
想想看,在村莊里長大的孩子最終都是要走出去的。那些比自己大幾歲的哥哥姐姐或者伙伴,我很清晰地記得他們小時候到處亂跑的身影,可是有一天想起來,忽然發現他們都不見了。是的,他們都走出村莊了,去城里讀書、當兵或者打工,還有的在外邊四處游蕩,但就是不在村莊了。在外邊即使混的不好或者混不下去了,他們也不愿回去,因為即使回來了,單調、貧瘠的農村又能夠給予他們什么呢?
而我,也要走了。

在城市的艱難日子
回到城市,除了找工作,還去市圖辦了一張借閱卡。
人才市場每周舉辦兩次招聘會,動靜很大,可是需要的多是技術工。偶爾有編輯職位,也是房產的,光懂點文字派不上用場。但我還是投了不少簡歷,大膽地和用人單位溝通。我去過企業面試,做文字策劃,當時還帶過去幾篇文章,但不知為什么,最后沒了下文。因為銷售行業的門檻相對較低,我就去房產公司,結果走到門那兒,看見前臺一對男女打情罵俏,男的方臉,有粉刺兒,女的染著發;我自忖一下,趕緊離開了。還有一次是去人壽保險公司,我帶著簡歷,說是沒問題就可以上班了。時間還早,我在大樓里轉悠,看到墻上的業績和各種宣傳都很好,但是那些口號,說干保險首先就是“丟掉自我”。我轉身就走了。剛下樓就后悔起來,這哪里是什么骨氣,分明就是無能和怯懦,是小資幻想留存的一點可笑的尊嚴。
我認定自己不適合做銷售之類,就回到老路,找一些培訓行業。當時和一個泉州的男生一起找工作,也算是“同病相憐”。我們去過好幾家,要么是太遠,要么是說你沒有工作經驗。從樓里出來,我就坐著公交到海邊,沿著海灘走啊走,說不上特別悲傷,就是覺得所有的熱情,你的驕傲,對城市的想象都破碎在這斑斕的霓虹里。對著大海喊,連個回音都沒有。夜深了,還不是得回去睡覺。
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朋友返回老家的第二天,我在區政府附近找到一家培訓機構。又開始了上班的日子。
業余時間,我一直堅持學習。每周去一次市圖書館,借還書或者聽講座。廈門市圖的氛圍特別好,我在那兒聽過湖北作家曾紀鑫老師的講座,聽過關于林語堂和蘇東坡的名家講座,還看過當地的歌仔戲演出。有一位老先生,很熱心的開辦寫作課,免費發放資料并授課。我當時也報名了,盡管覺得課程實在是乏味極了。在課上認識蘇哥,他是本土的廈門人,熱愛文學,我們一起去廈大聽臺灣陳鼓應教授講授莊老;課后,他冒著傾盆大雨將我送到車站。
日子就在上班和柴米油鹽中過去,工資不高,扣除房租、交通費、餐費的錢,所剩寥寥無幾。有時候也不免質疑,在農村干點什么好歹還有余錢買自己喜歡的書吧,在這里“月月光”,看不到一丁點希望。身處于時代的裹挾之中,很多不明的微妙的東西往往在買菜做飯和匆忙上班中得以窺探,但是明白了也難以走出。羊毛永遠只能出在羊身上,于是,普通人的日?,F實又可以轉換成這樣一句話:你無形中充當了剪羊毛的人,但無形中你又是那一只可憐至極的羊。
直到秋天來了,爽風送走燥熱。但我卻感到身體不適,持續幾天胃疼的難受,應該是作息不規律導致的。有次早上遲到十分鐘,被扣了工資不說,還被女老板罵的狗血淋頭。蜷縮在公交車上,看著陽光照在大街上的人們,他們都衣著光鮮,從容行路,那么幸福自在;而我自己卻像一只被遺棄的狗。當時就是很強烈的有這種感覺。
某天上午上了四節課之后,差點虛脫了。我就跟老板說,我要離職。她說,好。
這之后的兩個月,幾乎是我在這座城市最為難過的日子。躺在床上,忽然生出幻覺,覺得這是一片木板,正搖搖晃晃地載我到不可知的深淵里去。白天除了吃飯就是看書,或者悶頭躺在床上。到了晚上,一個人出來跑步,往荒郊野外跑,邊跑邊唱著自己胡謅的歌。太寂寞了,我只好和自己說話。
我認識了村里一位退休教師,老頭兒獨身,住在祖上兩百多年的老宅里,屋子外邊安上了一整面墻的防盜網,里邊很清潔。他心腸好,經常接濟年輕人,雖然也被騙過很多次。他讓我搬過去住,我婉拒了。有次,他約我去買拐杖,說是送給一個外來務工者,他的腿折了。我跟他穿過巷子,巷子歪七扭八,一條接一條,走到盡頭又穿過矮門,一座深宅出現了。這里是什么景象:各種破衣爛衫胡亂地掛在繩上,撩起來,看到幾個門上掛著抹布一樣的簾子,墻角堆著破瓶子、罐子、缺了腿兒的塑料凳子、掉瓷的茶缸子等等,一股臭味撲過來。老人喊了一聲,兩個小孩立即閃出來,接著有個中年男子艱難地挪到門口,我趕緊把拐杖遞過去。男子憨厚的臉上擠出謝意,既夸張又讓人心酸。
這兒的街頭討錢的、招搖撞騙的很不少,也有一些是真正的可憐人。有時出去一趟,能碰到三四個抱著嬰兒的父母或者老人,說辭大致差不多。雖然知道是騙子,但見多了,心情也會灰暗下來。還有一些真的是沒有雙腿或者雙臂,裸著觸目的傷疤趴在地上,面前是一個音箱和一只碗。音箱里放著大悲咒,梵音如洪鐘一般回蕩在泥濘的菜市場周圍,籠住了鼎沸的人聲,有一種非常怪異但又覺得再平常不過的氛圍。臨近年關時,在街頭看到很多人圍成一圈,我湊過去,看到有個失去雙臂的年輕人,他正用嘴巴叼著毛筆,一筆一劃地寫字。面前一個硬紙殼,有兩行字:我們有家卻在流浪,我們沒錢卻很幸福?!岢幌伦佑可闲念^,我丟下十塊錢,趕緊擠出人群。
病養好之后,我又干過培訓班的工作,還去過服務行業。后來,大學社團的好友告訴我北京有家生態農園招實習生,她暫時去不了,讓我試試。正好舅舅前不久回老家包山養羊,力勸我說城里哪兒能掙到錢,還不如回老家做點啥。我想,去北京正好是一個學習的機會,學好了回到老家干。我一直喜歡梭羅,我甚至計劃好了像他那樣生活、寫作,過簡樸、自然的生活。
初春離開這里,回頭望時,清晨的主街布滿油污和沒來得及掃走的垃圾,很寂靜。我想到余虹在《一個人的百年》里評價他的導師石璞先生,“她活著,不僅活著,而且還有尊嚴地活著,身上沒有絲毫的悲戚與茍且”。
遇到難處時,我讀的最多的就是這篇文章,還有無數的俄羅斯文學。
走上鄉建的道路,再造一個故鄉
到北京后,確實給我打開了一個廣闊的世界,認識了很多同道中人,他們大都是有志青年,準備學到經驗后,回老家從事生態農業。但遺憾的是,我沒有學到養羊技術,實習期結束后還轉為工作人員,未能如期去舅舅那兒。我給他打電話,舅舅說山里的日子并不好過,有的羊還因為失足掉落山崖。好不容易撐了一年,養的百十只羊還沒銷路,一半運回老家,低價賣給鎮上餐館了。第二年,他又出去打工了。
工作幾年后,我重新考研,到了城里讀書。有段時間很糾結,到南方,人家說我是北方人;到了北方,人家又說我是南方人。我為自己的身份不明而焦慮,到圖書館翻了很多地理書,才明白我們那里在南北分界線上。我時常忍不住關注故鄉的天氣,關注地方的新聞,時常想起村里人的音容笑貌,并嘗試著寫出來,每次出差路過,都要回去看看。也許這就是鄉愁吧,可這情感又不是那么單純,而是希望和絕望并生,歡樂和苦澀同在,還有迷茫、懷想、傷痛和負罪感。
讀書期間,我加入了“愛故鄉”團隊。這是一家2012年發起成立的公益組織,致力于發現故鄉之美,重估鄉村價值,傳承鄉土文化和發揚鄉村文明。具體做的事情,包括呼吁青年學生用新的眼光去重新認識鄉村,到全國各地尋訪扎根故土的愛鄉者并予以表彰,建立地方愛故鄉工作站,總之,聯動有“故鄉情懷”的人共同將“鄉愁”和“鄉戀”化為實實在在的行動。每年夏天,我會和同事們一起實地探訪,這些新時代的鄉賢們給了我很多鼓舞。就是說,當我還沉溺在微不足道的感嘆和哀愁中,已經有這么多人在行動了。從他們身上真的能夠看到希望,覺得農村雖然在衰敗,但還是有人在堅守,在挽救,在重建。他們身上保存著鄉村文化復興的火種。
去年到雅安拜訪裴體文老師,他一輩子吃了很多苦,但一直苦中作樂,傳承地方蘆山花燈戲,使其成功評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業余時間,他還帶徒弟、辦演出,并搜集整理了幾十萬字的資料。年底的愛故鄉大會上,我遇到襄陽的運建立阿姨和拾穗者團隊的李秀樺老師,運阿姨七十多歲了還拖著病體到處呼吁保護漢江,因為那是我們的母親河。拾穗者是一家民間環保組織,十年來自掏腰包,堅持走向田野,守望鄉土。一曲《漢江謠》使我思緒飄回故鄉,飄回村莊......其實自己好多親戚都在那片故土上生活,有的在城里擺攤過日子,有的在鄉下種幾畝薄地,有的外出打工但過年依然不遠千里奔赴家鄉。
在走訪和探討的過程中,我也會有一些困惑。很多新鄉賢所開創的事業都需要接替者,民間公益機構面臨著資金和人才的問題,但在農村三要素(土地、資金、勞動力)大量外流的情況下,這些現實問題并不是那么容易解決。有一些優秀的知識青年運用所學專業,返回故鄉,或做生態農業,或做鄉村規劃,或做電商平臺,自己給自己創造了工作,開辟了道路。但另一方面,那些本土農民和進城務工而經過消費文化與城市文明熏陶刺激的“農N代”們——這些農村的主體——如何完成自身的認識和回歸。如果他們不在場,任憑洶涌的資本下鄉,土地流轉,造樓建廠,那么,未來的農村還存在嗎,又是誰的農村?
聽過貴州的一位農民發問:我們不想回到家鄉嗎?如果糧食一畝地能收入一萬,誰不愿意回去呢!學者李昌平做過調查,從1990年到2006年,26年間,玉米的收購價格只上漲了3倍,城市房產價格卻上漲了500—1000倍。另據《中國統計摘要2010》顯示,“近年平均每天消失20個行政村,每年消失7000多個”。這是多么令人驚駭的數據。目前所提倡的美麗鄉村建設或者項目示范點,多是挑一些有資源有潛力的村莊,那些偏僻的被人遺忘的村莊,卻在無可挽回地消亡。
伴隨著城鎮化的快速推進,也有各種各樣的城市病。面對著共同的問題,誰也無法拔起自己的頭發脫離地球。既然如此,怎么辦?我想,每個人,只有將個人的一己悲歡投入到時代中來,才能謀求改變。
未來還有很多路要走。冬去春來,萬物都在革舊出新。舊的故鄉當然回不去了,我們要修復、重組或者再造一個故鄉。那么,這個新的故鄉在哪里,又會是什么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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