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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所|即將告一段落的百貨時代?
人們說到年底購物季的時候,或許很難再回想起“逛街”這個詞。不久前,中國第八個“雙十一”,阿里創下1207億的銷售額新高。而在淮海路經營了二十年的太平洋百貨,終于走到了它最后一個秋天。
“20年滿滿的都是回憶”。百貨門前這塊供人合影留念的牌子,把告別盡量做得體面,也將戀物與自戀的循環進行到底。它終究是臺灣百貨文化的一部分。而在趕往連卡佛的小青年看來,“滿滿的都是腐朽”。新的體驗取代了舊的。
百貨店中已到了最后的撤退期,柜臺和商品兵荒馬亂。有些商家把積存已久的貨品,放在一起打折。在已習慣于代購、網購的白領女性看來,許多衣服款式已然陌生。而一些阿姨大叔們則忙不迭地講價。
在人們忙著網購的時候,“感謝上海新聞頻道”,百貨里某服裝品牌的售貨員感嘆。她提到,之前一個月才做三萬,而11月10日一天就做了四萬。因為,許多人從電視上看到,這家曾是淮海路地標的百貨,二層到五層的營業只剩下最后三天:11月10日到11月12日;而地下一層和一層要營業到12月中旬。
互聯網
電視與百貨畢竟是相得益彰的存在。那個只要發發季末打折傳單就能引領消費、分配品牌影響力的百貨商店,無疑早已一去不返。這家百貨淮海店宣布關張的日子,恰在“雙十一”與“雙十二”前后。實體店家沒有不跟隨網商降價的理由。
進入告別時節,百貨仍然顯出勤于計算的一面,希望借網購之力促銷。消費者樂得如此,兩不耽誤,還可以趁機比對。
百貨商場曾是優中選優、精打細算的象征。Rachel在網商大促之時,為剛組建的小家庭購買生活用品,花了三千元。她盤點發現,自己能穿好幾年的衣服,都是在商場里買的。她說,這些衣服之所以最耐穿,是在整座商場不同風格的各種衣裝中,經過現場試穿比對選出來的。
不過,當她網上下好單之后,來到淮海路的太平洋,發現好東西已被揀光。對這個空間,她只剩大學時模糊不清的回憶。只有阿姨爺叔們,在各種紡織品中翻找能穿用的東西。有些攤位還可以討價還價。也有人舉著相機給這個商場拍照。
十年前,窮學生即便有實習、求職等需要,也只在季末促銷時,才敢進到太平洋里買化妝品。而當十年過后,他們步入社會,見識過現實中真正的經濟運行,再回頭看時,就會意識到,這間百貨無疑是“無恒產者無恒心”的例證。因為,二十年的租約終會到頭,而改造升級的動力越往后越小。這使得百貨格局停滯下來,不愿與其他商鋪一起,去做討好那些十年前的窮學生的事。這些人處在消費升級階段,原應是商家最重視的潛在客戶。
百貨公司看起來溫情脈脈,卻并不負責照管任何人的記憶。
淮海路
淮海路太平洋百貨是淮海路中段的重要節點。在老上海的若干記述中,從太平洋到百盛,堪稱上海普通人逛淮海路性價比最高的一段。東邊的店太過高端,而西邊則沒有什么成規模的商業。而這一段,前端和后端是幾個大商場,中間是各色吃食,還有電影院等文娛場所,正好被夾在黃陂南路和陜西南路兩個地鐵站當中。甚至有人回憶,上海人所說的“逛馬路”,逛的就是淮海路這一段。
而太平洋淮海店的關張,也呼應著淮海路中段整體的人氣衰落。如今,人流一部分轉到K11、新天地等,一部分注入了iapm。這是年輕一代消費升級的表現。
新舊更替,理所當然。但那些連根斬斷的負面效應依然存在。一些老牌點心店,口味本已不新,且多油多糖,不但晚上九點準時關門,還不能使用微信或支付寶支付。只有些老客還照拂生意。白天的長春食品商店,阿姨爺叔隊伍排得老長,不過就是打點醬菜,似乎也是與小青年處在了兩個世界。而與這些國營食品店相對照的是,從淮海路國泰電影院旁邊的小門臉做起的蛋撻店,如今已遍布滬上大小商圈。
原盧灣區長大的梁捷,對淮海路這一段頗有感情。且不說這里是原法租界的商業中心,不同國別、背景的人在此生活,雜陳出一段段文化史;就說日常的生活史,幾十年前,梁捷外公文革被審查,每天回家,如果從長春食品商店帶回東西,就說明心情還不錯——這個細節對家里影響很大;而就在十幾年前,這里還是城市消費時尚的源起。“現在,要是與人說‘在太平洋百貨見’,會被當作是上個時代的人吧。”
女性與百貨:前一個時代
正值二胎時代,母嬰生意是熱點。百貨五樓清倉的是母嬰與家居用品。這兩種貨品一道陳列,大約是面向年輕父母。但整個樓面卻沒有幾個人——如前所述,三十歲上下的人,并沒有養成來此消費的習慣。幾個售貨員對阿姨爺叔們推薦合適的床上用品。玩具和童裝那邊,是裝得滿滿的貨架,還有在玩手機的售貨員。
堆著一群芭比娃娃的貨架,基本沒人去多看一眼。早在2011年,淮海路上的芭比旗艦店就已關閉。這被視為這類商業失敗與時代轉型的標志。但這與其說是女性主義者的勝利,不如說虛擬世界早已取代了可把玩的實體——無論如何,芭比的貨架早已不合時宜,卻陪著百貨的業態直到最后。
相比快時尚專賣店,太平洋百貨有更多拗造型的塑料模特。她們優雅地叉腿、擺手,仿佛意味著這些衣服應該在一個非日常的場合穿著,但價位卻是平民化的。如果不是打折關張,這種滑稽的體面還要維持下去。
在百貨商場里,年輕人回憶起,原來還有講價這件事。“這個現在一千五,你看好的話,我給你最低價。”專柜的售貨員向人推銷一個枕頭。能討價還價的零售店確實越來越少。主流消費者不喜歡砍價,因為不知自己吃了虧還是賺了便宜。對有消費能力的年輕女性來說,逞口舌之利的小便宜,越發算不上過日子精明。相比之下,那些品牌形象鮮明的快時尚店,不僅不需要講價,也不必忍受售貨員的套近乎。
舊的構造
幾首老歌輪流填充太平洋百貨的商業空間。隨著臨近十點閉店,幾種聲音越發突出:針式打印機打印發票;柜臺營業員按計算器,統計一天的營業額。
這種打印發票的聲音,在日常生活中不太容易聽到。網上的交易把打印發票移至后臺,發票與物品一起快遞到人們手中。而每天面對面的交易,小票幾乎取代了發票——如果無需報銷,則不必專門開發票。但傳統的百貨商場仍然二十年如一日。
在每層樓面的收銀臺前,戴著眼鏡的收銀阿姨一手收錢,一手開出幾張彩色票據。顧客憑著其中一聯回到柜臺前取貨。購物順理成章。
臨近晚上十點打烊。那些最后做出決定的顧客終于掏了腰包。柜臺的售貨員開始清點結算一天的票據,計算器的滴滴聲此起彼伏,伴隨著打印發票的聲音,向人展示著傳統百貨結算系統的構造。
臨近關張的時候,生意好的柜臺,每日有幾萬進賬。這間百貨商店封存著上個時代的行為模式,從中可以看見城市的商業到底走了多遠。悠揚的閉店提示音終于響起,仍然溫情有禮,希望顧客在此一切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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