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元宇宙，在游戲公司里轉悠了十來個春夏的阿難特別有發言權。

就在2021年上半年，他被老板用這個概念給忽悠瘸了。

一開始，這家上市公司的老板看到以元宇宙為故事成功上市的游戲公司Roblox股價節節高，資本市場熱力值飆升，就要求負責媒介工作的阿難務必在外宣銜接中，盡可能地植入而且要不明顯卻又能被人一眼看出元宇宙概念，且還要和公司的休閑游戲有強關聯。

這下子就難倒了阿難，期間的各種企劃、準備自不必說。

就在阿難萬事俱備，準備開始推送之時，老板卻突然喊了暫停。

理由依然簡約：打著社交元宇宙要上市的某陌生人社交應用，在上市前夜突然喊停。

再愚鈍的人也知道，元宇宙這個買點，可能在資本市場遭遇了急凍、此刻決不能頭腦發熱地亂激動了。

阿難很明白老板的取舍，正如如此多年的游戲媒介生涯之中，他每年都會給自家公司的游戲，蹭上一兩個時髦的熱門概念：

2020年云游戲。

2019年國潮游戲。

2018年功能游戲。

2017年VR和AR游戲……

說來也有意思，每年一個游戲趨勢熱點，似乎總能成為一個啥都能裝下去的框。

做過網頁游戲的都敢說自家有云游戲，弄上幾個非遺概念的“道具”進游戲就國潮了；至于功能游戲，更簡單，自稱有寓教于樂功能或搞一兩個和教育有關的活動，就成了。

這一波的元宇宙，似乎更加宏大，而且玄幻，也就給了各種游戲廠商以蹭熱點的機會，甚至連陌生人社交應用也能用上這個概念。

但事實上，元宇宙按照其設定是有相當技術門檻滴。

表面上來說，這一概念脫胎于1992年尼爾·斯蒂芬森的科幻小說《雪崩》，指在一個脫胎于現實且始終在線的平行世界中，人們能夠以虛擬化身（avatar）的形式自由生活。

但在游戲行業里，構建元宇宙有一個基本規范，那就是使用VR技術，和《頭號玩家》里的人一樣，進入一個美麗新世界。

最典型的莫過于2021年3月游戲公司Roblox的上市。

作為元宇宙概念的倡導者，它就在招股書上特意寫上了“Metaverse（元宇宙）正在實現”的話語，而其高層更在各種場合主動進行“自定義”：元宇宙需要具備至少八個要素——身份、朋友、沉浸感、低延遲、多元化、隨地、經濟系統和文明。

這些概念，玄之又玄，事實上已經將元宇宙變成了一個科技玄學。

核心不過是加上了一個VR之下的沙盒游戲，高度自由、高度開放。每一個進入Roblox的開發者通過平臺提供的工具創造游戲和各類體驗……

究其實質，就是讓一個人有一個構建在游戲中的平行世界，在里面生活、工作、創業乃至其他。

這一切的基礎都需要建立在虛擬現實技術的基礎上，擺脫手機、電腦或各種屏幕的束縛，直接投射于人眼，如果能跳出鍵盤、鼠標之類的人機對話而直接體感化，則沉浸感更強。

在這一意義上，則現實中尚無任何游戲能夠達成這一效果，因此只能稱之為“正在實現”，亦基于現實技術的瓶頸，又可以說是“遙遙無期”。

但真心想沾邊而不是蹭熱點的大廠們，卻不是這么想。

在他們的眼中，這個看似科幻的元宇宙，恰恰是他們未來制霸整個游戲產業的關鍵一步，遠比云游戲、功能游戲這些盡管是趨勢、但戰術性有余、戰略威懾能力不足的類型要強大許多。

于是，元宇宙成功出圈，成為了資本市場和游戲巨頭眼中的香餑餑。

其遠大前程的主角光環其實就在兩個字上：搬家。

如果拋掉VR這個所謂元宇宙沉浸式的門檻，其實并不難理解。

在游戲廠商眼里，元宇宙就是一個特大號的游戲卡帶，即昔日被1980后看作是若干合一的超神存在。

以號稱無限接近元宇宙，在2020年下載量突破1.6億次、收益破11億美元的Roblox為例：

其盡管是一個游戲，但里面提供了大量的工具，開發者（也可以是玩家）可以使用工具在游戲里構建自己的游戲（類似游樂場里承包地皮、放置自己的游樂設施）。

真正的價值也就在于此，數據顯示，截止2020年9月Roblox共有700萬開發者制作了1800萬個游戲，其中有846萬個被試玩過，有17203個游戲的用戶游玩時長超過1萬小時。

一個玩家（開發者）參與構建，圓自己夢想和讓他人逐夢、甚至可以說開發到極致可以變成一個滿足任何類型玩家需求的虛擬世界，或者說構建在虛擬世界里的無限游樂園。

如此這般會帶來什么想象？

其最終幻想恰恰如《頭號玩家》一般，實現玩家遷移，甚至是所有的玩家都入駐到一款游戲里，成為絕對的巨無霸。

換言之，整個元宇宙就變成了一個通過VR進入的新世界，里面啥都有，玩家可以獲得自己想要找到的最終夢想，于是也就流連于此，從自己原來的游戲世界里徹底的搬遷過來了。

巨頭們的心態，恰恰可以套用某大佬的話語：“夢想要有、萬一哪天實現了呢！”

當然，這個夢想現在現階段更適合忽悠資本輸血，以及在玩家眼前刷一些存在感：沒有貨供應，也談不上銷售了。

事實上，已經有現貨供應的Roblox，其作為“搬家公司”的設定也跑偏了，幾乎成為了一個兒童網游。

同樣是以2020年9月為時間節點。

數據顯示，在Roblox用戶日活3106萬，其中54%是12歲以下的“小學生”約為1677萬。還有13%是13-16歲的青少年。

換言之，67%的用戶都在16歲以下，和昔日靠網頁游戲在國內大火、今年六一之時正在用手游刷情懷的《摩爾莊園》有得一拼。

造成這一結果的原因有很多，或許最主要的因素則是在技術能力支撐不足的前提下，整個Roblox創造的元宇宙，還只停留在1980年代的像素游戲階段。

這讓已經習慣游戲畫面逼真質感無限接近于現實（通過屏幕獲得的體驗）的成年玩家們，興趣缺缺。

結果，這個看似可以吞噬一切猶如游戲黑洞的元宇宙，事實上整體表現能力都只能讓孩子驚艷，順便讓成年開發者們去掘金。

當然，擅長于解釋和制造故事的創業者們也給出了另一個烏托邦：

伴隨著孩子成長、自己也在升級的元宇宙，將來隨著AR、VR、全身追蹤、全身傳感等交互技術的成熟，或許恰好遇見這代孩子長大、付費能力強悍的時代。

于是，干柴烈火之下，加上足夠強有力的社交聯系和真正多元化的游戲體驗，真的就連帶著吞噬一切玩家。

這就不是搬家了，而是伴生。

但無論是何種存續方式，真如此總歸是有望“文成武德、一統江湖”滴。

可真的可能嗎？答案依然是否定的。

正如任何工具都有其局限性一般，想要提供一把鏟子就讓來自全球各地的開發者，都在其間建立出風格迥異的城堡，無異于沙灘上的造型，有些沙雕了。

哪怕這個鏟子多功能如同瑞士軍刀一般，也不行。

畢竟，游戲作為第九藝術，本質上就是一代又一代開發者大開腦洞，用自己的創意和獨特的匠心去構建的一個可互動、能參與、可迭代、能共建的平行世界，未必一定需要一個VR來增加沉浸感。

多樣性和無限可能，才是屬于游戲這個元宇宙的最大特征，亦是游戲之所以擁有無數人沉浸其中的最終幻想。

用漫威或DC的套路來說，其最終都是無數個平行宇宙匯聚而成，甚至可以是吾之砒霜、彼之蜜糖這樣的絕對對立，而一個平臺所能提供的工具有限，甚至其所設定的元宇宙本身的規則就會制約了一大批的想象與發揮，而這都會讓更多的“平行宇宙”得以建立，并達成百花齊放的結果。

或許如此說并不好理解，那么就想想看移動操作系統，既然有了強大且開放的安卓系統，那么頑固保守且封閉的蘋果iOS不也一樣活得有滋有味，有無數開發者在其中、按照蘋果應用商店的規則、去建設自己的夢想之城和財富之地嘛！

順便，華為的鴻蒙也在移動應用的元宇宙基本定型之時，依然沖擊一二……

微軟的Windows11還要通過兼容安卓應用，來試圖收復昔日被移動系統們顛覆的、自己穩住了數十年的操作系統元宇宙嗎……

結果，夢想總歸要有的，但它終歸就是個夢想，一個用來忽悠、卻一戳即破，代表未來、卻不能一統江湖于一家的忽悠話術而已。

作者：張書樂（人民網、人民郵電報專欄作者，互聯網和游戲產業觀察者）

刊載于《創意世界》2021年8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