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烏海》：在生命的裂隙中，尋找獨屬的精神烏托邦 原創 魯源 文學報《烏海》

Wu Hai

由周子陽導演，黃軒、楊子姍主演的電影《烏海》不久前在院線上映。這部擁有強烈戲劇沖突，意在通過個人悲劇展現社會問題的電影并沒有引起許多人的注意，票房也并不亮眼。雖然在國內反響平平，但其實該作在國際上收獲了第六十八屆圣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費比西國際影評人獎、第二十五屆索菲亞國際電影節最佳導演獎。

有人說，這不是一部適合院線的電影，但恰如影評人魯源所說，周子陽電影的精神內涵以及他的個人經驗，集中在情感的表達和對現代人精神世界的體悟上。當文藝和現實題材相觸時，關于二者如何水乳交融，電影進行了多個層面上的探索。

《烏海》：都市情感的解構和重構 ////

魯源/文

電影藝術是經過藝術家通力合作，用故事來闡釋對人生和社會的思考和研究，以期得到觀眾的共鳴和認同的藝術創作。看完電影《烏海》，我久久沉浸在影片氛圍里，不僅有深刻眷永的細節和鮮活的人物，還有可觸摸的氛圍、透明的生活體系和精彩的對話。

周子陽的電影的精神內涵，是與他對社會問題的熱切關注，始終密切聯系在一起的。他的個人經驗集中在情感的表達上，還有對現代人精神世界的體悟。在現實的都市里面，人們的精神匱乏，其實周子陽所思考的問題，大多數人都已經思考過，但是如何能成為影像化的語言表達，確實有非常的難度。因為電影真的畢竟不是街頭巷議的傳說，也不只是從社會角度的熱點新聞。

他行走在現實和理想之間，不僅記錄烏海的變遷和生態，而是成為烏海的中心，走進烏海的內心，去了解一個城市的脈絡，和將一個城市內化在他自己的作品里。烏海的文化氛圍， 烏海西部特征的獨特風貌，呈現出西部人物質和情感世界的內部結構和外部困境，還有那里的人們經歷的事情，不論有怎樣的感受和精神狀態，烏海不再只是烏海。在這座城市里，許多人都互相欠著對方的物質和情感的債務，傳遞著對方的秘密，對問題的解決背后經常潛伏著無所不在的陰謀，從創業失敗到家庭矛盾和負債危機，忠誠老實的楊華善待身邊小人物，結果卻總被人欺騙。

《烏海》預告片片段

觀看這部電影，也許需要帶著更深的哲學思考來看待其中人物的喜怒哀樂，更要以生命的眼光看《烏海》里的困惑和彷徨。《烏海》的哲學品質有城市的結構，也有動物的結構，楊華鉆進無眼模型恐龍的體內，是周子陽對人生境況的追問和沉思，潛意識置換變形楊華和恐龍，仿佛是告別和逃避現代節奏的精神寓言，去尋找生命詩學的精神烏托邦。

在主題內涵上，電影《烏海》的表現從外在世界轉向了內在世界，探索了人的內心深層次的思想，使作品達到了哲學的高度，以電影的語言來思考社會中人的處境，以及探索人的生命價值和意義。鮮活的人物形象畢竟是個體，如果想讓電影更加飽滿，人物形象必須也要飽滿。其實，不論是《老獸》還是《烏海》，周子陽都讓每部影片光彩盡出，他進入人性和心性的內部。當把這些人物有意置于時代背景之下，他展開的不止是時代的生活和故事，而是哲學化的存在，經得起人們反復觀看和研究。關注人和關注人性，就是對他們的生存處境和存在意義的思考。影片中深藏著導演的批判指向，這些思考讓這部電影有了特質，使它在平庸之作中脫穎而出。

《老獸》

電影《烏海》有屬于導演周子陽的超現實主義美學主張。從沙漠月亮到恐龍公園，現實到超現實就是讓人感覺非常荒誕，那些老人們在做奇異的瑜伽、在那里邊學習邊休閑。影片的寫意和象征色彩特別濃厚，不論是沙漠月亮還是恐龍公園，人們都能透過這些畫面就以小見大，更能深入淺出的思考和研究，造成一種如夢幻的感覺，并形成對不同的人生心態和狀態的解剖。從編劇到導演，都有自己獨到的美學追求——拍電影不是為了制造產品，而是為了在電影創作中，將那些記憶形成自己的主題，運用電影手法表現出內心的世界，這樣的電影，會更多表現復雜的內心世界。在《烏海》中，一開場就是一種隱喻，人們從泥坑里撈非洲肺魚，就像是楊華這個人物苦悶時的心理寫照。這些隱喻符號，正好預示了這個時期人心的浮動和不安，也顯示了在高利貸的情況下欠債人的焦躁和不安。

周子陽認為電影有文獻和歷史的雙重價值，他在追逐和捕捉著生活中真切感受的多重空間，采擷著生活泥土芬芳的畫卷和情境，在不斷創造著多重構成的電影語言。由于全景的大量應運，影片中的人物始終處于烏海這個大環境中，突出強調了人物和城市烏海的緊密聯系，將烏海和人物關系融為一體。大量詮釋空間的全景鏡頭，給影片帶來一種冷靜客觀的風格。影片開始的捕魚鏡頭，奠定了整個影片的基調，然后鏡頭轉向屋內，出現了急促要債的敲門聲，為影片的后來敘述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烏海》里有男女主人公在屋內對話的戲，運用長鏡頭配合人物的活動完成，從而在鏡頭內部構成不同景別的畫面，產生了特別的美學效果。曾經的都市財富神話層出不窮，楊華辭職做生意，身陷三角債囹圄，抵押了妻子的房子，暖色或冷色呈現的消解和幻滅，配合著不同的心境，讓整部影片整體的情緒氛圍，構成影片重要的抒情手段。

《烏海》截圖 下同

電影里的那座山峰好像是愛情的隱喻符號，從他們相愛到分手，從低谷走向山頂，在夜里或白天，離開矛盾升級的生活瑣事和債務危機，都是人物內心的追尋和反思。瑜伽館一吻暖到心田，上山車也是個主觀鏡頭，然后隨著上山車上山，就是一個扣人心弦的意向性場面，讓觀眾因人物情緒的一起一落而牽腸掛肚。影片中楊華從容地回憶著過去，導演的處理就是拋開了閃回，卻運用了楊華視點出發的空鏡頭，還有手機上的畫外音，形成了絕妙的情感節奏，使我們和楊華的視角合二為一，不僅僅是楊華的動作和語言，更是攝影機存在和審視的動作。影片簡潔的鏡頭里，楊華看著過去曾經甜蜜的表情，兩個人珍存的打火機，在剎那的笑聲里，是曾經泛黃的青春，曾經刻骨入心的愛情。當夫妻倆人再次來到山上，時，全片中最長的抒情長鏡頭出現，周子陽用簡單的視聽語言，準確傳達了片中兩人洶涌的內心狀態，描述了重逢后的悲傷場面，讓人感受到那種難受又美好的情愫。

周子陽的作品為何總讓人賞心悅目，讓觀眾深受感染？也許是因為他用心在做每一部影片。每場戲和每一組人物關系中，他都努力運用各種拍攝技巧去拍攝，所以觀眾能獲得更多的信息量。《烏海》里場面調度具有雙重的價值，既是造型的調度，又是蒙太奇的調度。片中的場景被分解成蒙太奇片段，然后重新組織產生了奇異的效果。鏡頭一個接著一個，從沙漠月亮到恐龍公園，其中的敘述鏈接不僅歷時性，也有共時性，和連貫、對比的關系。視覺語言上以各種夸張和怪誕的視覺造型，構成了超現實的表現主義畫面，對觀眾形成了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影片里那些異化的生活、沙漠月亮是另外一種世界的真實寫照，那是一種離異，一種和他人的疏離感。

從事電影創作去了解別人很難，而周子陽挖掘了自己的內心世界，拍出了自己內心想表達的東西。電影《烏海》揭示了現實生活中年輕人的戀愛觀和家庭觀，在周子陽的作品里，年輕人命運和時代的發展總是同步。他著力描寫出年輕人的生活，從而折射出時代的聲音。在表現時代和年輕人的命運時，就像一幅幅有景有情的生活畫面，造成一種詩化交融的藝術氛圍，將時代和命運溶解在人性美的畫面里。

當代青年的婚戀觀正在不斷地變化，家庭觀念也在不斷地發生著多元的沖突，那種感情物質化的觀念已經發生了改變，擇偶更注重浪漫脫俗的情投意合，雙方戀愛雙方婚姻也追求自由，愛情成為男女關系的終極內涵。正如影片中楊華感受到在感情的事情上不能夠重復和替代，而他內心明白到真正愛他的還是妻子，他內心最愛也是妻子，愛恨交織之中，他悔悟和內疚。

崇尚道德信仰的好心人楊華，時時不能夠與丑惡為敵，命運卻擺弄著他，讓他在現實里左右為難。這部作品之所以耐人尋味，是因為它更表現了萬家燈火中的普遍人性。

《烏海》也表現了許多人不顧人格的丑態，跟楊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長鏡頭中，為了買手機而網貸的女大學生微微在一個破敗的小巷等待楊華，每個人物都在鏡頭下有各自的表現，隨著人物的行動在變化，在寫實的基礎上充滿了周子陽的想象力，給觀眾以強烈的藝術沖擊。微微死后，讓楊華難過不已。黃軒用生動的表演，精彩紛呈和傳神肖貌的演技，復雜和立體的內心感情流露，成功塑造了楊華這個人物形象。

中國當代電影導演關注社會和現實，關注的東西越來越豐富，他們不斷借鑒著各種新技術和拍攝方法，也繼承著前輩影人們的很多優良傳統。在黑色的氛圍籠罩下，楊華和苗唯兩個人的愛情也是年輕人感情史的見證，從現在立足展望未來，舉重若輕展現了人的生存本相。影片敘述跟個體敘述結合起來，讓個體生命從而更加飽滿。評論電影《烏海》和研究導演周子陽的創作，需要研究他的生活歷程和創作思維，但又不能要求對號入座。周子陽就是周子陽，不能用另外一種風格解讀他。我想，必須要回到《老獸》去研究周子陽，然后才能更好去理解這部《烏海》。二者之間所形成的一脈相承的關聯，以及關于人性和欲望的主題表述，在不同的故事結構下，有了更深刻的塑造和生動的發展。

新媒體編輯：張瀅瑩

配圖：劇照

原標題：《電影《烏海》：在生命的裂隙中，尋找獨屬的精神烏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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