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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少女”傅園慧的“紅與黑”:我是運動員,不是段子手

時間退回三個月前,身處高強度恢復訓練的游泳運動員傅園慧肯定不會想到,使出“洪荒之力”去比賽,“心滿意足”到忘形,會讓自己意外走紅。
爆炸式的傳播度讓她迅速成為網紅,這很快轉化為點擊量和人民幣,似要將“洪荒之力”一次消費殆盡。

8月10日,傅園慧在里約進行了網絡直播,觀看直播及回放人次超過1070萬,兩小時內平臺進賬近10萬元。
但個性“傅爺”聲明,不會提現。
“我不是段子手,我是運動員。”她很快打消了大家對她光速邁入商業化的預計,“這次直播幾個月前就談好了……”“不想走商業路線,隊里的安排要服從。”
與人們印象中拘謹穩重的運動員不同,傅園慧率性表達,自成一派。但意外走紅后,她又與網紅套路格格不入。
“她是一個內心淡泊、單純的人,隨遇而安。”父親傅春昇在澎湃新聞(www.usamodel.cn)采訪時說。
倒是最近約訪的媒體太多,這位父親說,反復說同樣的內容,感覺“太累了”。

教練要定的“好苗子”
8月11日,杭州陳經綸體育學校內,孩子們在游泳館的一個小池子里嬉笑打鬧,一個孩子大喊一聲,“我要用洪荒之力啦!”說著,借水擊出一掌。
這群孩子是體校副校長柏自悅口中的選材班,教練去每所學校挑選一些苗子,“每年暑假要從800個5至13歲的新苗子里選出300個,秋季轉去室內大池里學習自由泳,”在0.3米水深的露天池子里,練習打水,培養水性。
這天恰逢選材班最后一節課,是給孩子發錄取通知書的日子,小朋友們在泳池前排著歪歪扭扭的隊伍,卻非常安靜地等待教練點名。選上的孩子歡天喜地,落選的孩子則面露沮喪。
傅園慧對這場景肯定不會陌生。
15年前的夏天,5歲的傅園慧第一次走進這里,穿著父親帶她一起去買的藍色小泳衣,父親傅春昇則隔著離泳池三四米遠的鐵絲網探頭張望。當時,傅春昇的想法僅僅是,“她有哮喘,想讓她學游泳強身健體。”
傅園慧三歲時就經常咳嗽,醫生也囑咐說,不加注意的話未來很有可能發展為哮喘。醫生向傅春昇建議,可以通過游泳鍛煉來增強抵抗力。此后一到夏天,傅春昇就帶著三歲的傅園慧去西湖里玩水。
從傅園慧被父親送到陳經綸體校的第一天起,傅春昇回憶說,“看她一直玩得很開心。”
體校副校長柏自悅也是游泳運動員出身,他清晰記得,“傅園慧剛來時就活潑可愛,怪點子多,好勝心強。個性中有豪氣和霸氣,心胸很豁達。”
體校游泳隊總教練吳霞君說起傅園慧不禁嘴角上揚,“一歲看三歲,三歲看到老,從小就性格外向的,很豪爽,嗓門很大的,像男孩子一樣。”
她那時大大咧咧,沒有顧忌。跟隊友玩,她手勁很大,沒有分寸,把別人弄哭了。媽媽讓她去道歉,但她發現道歉了對方還是哭,之后,她只想讓周圍的人都開心。
2001年的暑假接近尾聲,傅園慧在玩水的懵懂中拿到了體校訓練的“入場券”。吳鷹教練當時挑中傅園慧,他說,小女孩當時身材勻稱修長,臉圓嘟嘟的,很是可愛。后來吳鷹成為她的啟蒙教練,從2001年帶教至2007年,吳鷹曾告訴她的父母:“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我還以為教練是在忽悠我呢。況且,過了一年后,很多小朋友都很會游了,我們家孩子為什么都不會。”傅春昇疑惑不已,吳鷹則安撫他:“別看她現在進步慢,再過幾年,你就知道了。”
果然,過了三年后,傅園慧的游泳天賦展現出來,開始在一些比賽上逐漸嶄露頭角。在游泳的道路上一路過來,父母本無意讓女兒進入省隊,對孩子的期望止步于五年級獲得省運會的金牌,也和傅園慧商量好了,到時候打算退役回歸課堂。
但是愛才的省隊教練徐國義跑來和傅春昇碰頭,說那么好的苗子,放棄就可惜了。為此,教練還和傅園慧爺爺奶奶一起吃飯,做長輩的思想工作。最終全家商量后,決定讓傅園慧繼續游下去。
因為傅園慧訓練在蕭山,父母為此從市區喬遷至蕭山區,傅園慧在新家居住的時間加起來不到一個月,卻選擇把床按照省隊宿舍的樣子靠墻擺放。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
傅園慧最早的符號是參賽時頭上那一頂虎頭帽。
2011年10月在南昌舉行的第七屆城運會上,15歲的傅園慧頭戴一頂喜慶的虎頭帽出場,拿了7個參賽項目中的三塊金牌。
傅園慧說,虎頭帽能帶來好運氣。那時,她更多是被媒體形容為“葉詩文的可愛隊友”。
“90后”的粉絲蒼術在一家外企從事人力資源工作,在那屆城運會上,她第一次注意到傅園慧,“當時她100米仰泳的成績還是挺驚艷的。”
后來蒼術跟幾個朋友一起開了微博號“傅爺的哆啦A夢”,她說,“當時起這個名字是希望盡可能給予她我們所能給的一切。”

從體校進入省隊后,2008年到2011年上半年傅園慧主攻長距離自由泳,400米自由泳的最好成績是冠軍賽第八名,2011年城運會她仰泳成績不錯,于是徐國義決定讓她轉投仰泳。
為了練好仰泳,傅園慧額頭上頂著瓶子進行訓練,以使自己在游進過程中更好地平衡,她曾在接受媒體采訪中描述,“頂著瓶子,一個50米,轉身再游50米。”
浙江在線的記者陸逸超對“虎頭帽”的報道是從2013年在巴塞羅那的世錦賽開始的,“那年她只有17歲,不像現在這么放得開,但她很勇于表現自己。”

而另一位浙江本地的體育記者最早負責追蹤報道葉詩文,發現葉傅二人關系緊密,才開始慢慢了解傅園慧。他對傅園慧的意外走紅并不驚訝,“她‘網紅’的特質其實一直就有,大家已經見怪不怪了,只不過奧運這個平臺把她這種性格放大了。”


如果說更多人看到她“網紅”和“段子手”的一面,那么她的資深粉絲們會告訴你那只是浮云,她還有嚴肅深沉的精神世界。
蒼術和朋友們會經常送傅園慧一些書,“她看的書很雜,她似乎偏愛嚴肅深沉的書,比如她會驀然跟你聊起老子和道德經。但我們處在她這個年紀時大概還在看青春文學。”
她在世錦賽50米仰泳比賽中屈居亞軍后接受《法制晚報》采訪,言語甚至有些冷峻,“別人摔倒的時候,可能是趕緊抹平傷口,我是把傷口撕開,讓它更痛,讓自己永遠記住。我其實是一個對自己超狠的人,我根本不怕受傷,我就是要讓自己記住干了什么蠢事,自己要對自己負責。”
她同時提到奧運,“我一直有奧運夢,不能丟失夢想,丟失夢想就不會前進。有首歌唱的是‘最瘋狂的夢想肯定是最美的’,我一點不缺乏這種想法。”
“傅園慧心里有把尺,知道自己要什么。”陸逸超說,她會把目標切碎,找一些容易實現的目標先去完成。她不會把自己一下定位為冠軍,會覺得能進決賽就不錯,也不會一下想到奧運會,而是會省運會、全運會、亞運會一步步來,她比較想得開。但她又比較重情義,她如果答應了隊友要參加混合接力賽,就會豁命堅持。”
網上盛傳的一個表情是她與隊友混接比賽領獎時,她鼓著嘴,身體左搖右擺,好不得意。“她跟隊友混接拿獎比她自己拿獎還高興。她也不想讓教練失望。”傅春昇提及此前教練徐國義拖著病軀帶隊也讓傅園慧心疼不已,徐在去年年底因病入院后,傅園慧開始由李雪剛執教。

“人生黑暗期”
傅園慧的朋友兼粉絲于小二是一位85后電子工程師。今年1月7日,她趕了早班機從天津飛赴昆明,給正在冬訓的傅園慧送去生日禮物。而到達冬訓基地之前,她都沒有告訴傅園慧自己的到來。
那天碰巧游泳隊休息,她本想直接到訓練池給傅園慧一個驚喜,只能泡湯了。
她問傅園慧在幾號樓,傅園慧很快回復。“我跟她說我就在樓下,她迅即回復說,少年,你也太快了一點。”但等等沒見人下樓,于小二慌了。“我正猶豫該上樓找找還是把禮物放下離開,傅園慧下樓了,竟然還貼了雙眼皮,稍微打扮了一下。”
“我們坐在那里聊了一個多小時后,傅爺說我們加個微信吧,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已經點開添加好友的二維碼了。”于小二說到這里仍難掩興奮。
當天,傅園慧在微博里寫下,“我認真體會了每個對我好的人對我的愛,我明白當緣分流失,他們離去便再也不會回來。所以說要好好珍惜身邊對你好的人,不要辜負了他們……人生吶都那么短暫,更何況當運動員的時候。想笑就笑吧,想哭就哭吧。”

沒多久,傅園慧跌入又一個低谷,差點與奧運參賽資格擦肩而過——4月在佛山舉行的全國游泳冠軍賽暨里約奧運會選拔賽,傅園慧在女子100米仰泳決賽中落到了第八,傅園慧賽后向媒體解釋稱,“我從去年喀山世錦賽后狀態一直欠佳,總體上我已經有半年沒有系統訓練了, 差一點得了肺炎。”“其實最難過的是自己這一關,自己沒辦法接受狀態一下子下降了那么多……”傅爺因此戲謔道,“一天以內,我一下子大了十歲。”
她在微博上把那段時間形容為“人生的黑暗期”:“對這個世界上充滿絕望與失望。所以就這么莫名其妙的過了也沒覺得自己要長大或者有什么選擇。”
“那段時間我們給她產的‘雞湯’都不夠用。”蒼術說。但令她沒想到的是傅園慧選擇在短時間內投入澳大利亞嚴苛的恢復訓練。“看她訓練強度怎樣,只要看她微信回復的頻率就行了,那幾個月我們就像斷了往來一樣,她杳無音信。”
傅園慧每天沒日沒夜地練,手上很快全是繭,腿有時連行走都困難。
“她是個報喜不報憂的孩子,其實我和她媽媽早就勸她退役,回來做個小學教師,多好。”傅春昇說,恢復訓練過程中,他和妻子不止一次勸過傅園慧放棄,但女兒性格很倔強。
傅園慧到了巴西以后,腰動不了了,檢查結果腰間盤突出,肩膀也不好,手都抬不起來,只能每天打針灸。
所以當她在8月8日半決賽中游出個人最好成績,收不住的興奮便也不難體會。
“傅園慧喜歡跟自己比,仁川亞運會她拿了冠軍,但她不滿意;而這次半決賽雖然不是第一,但她喜出望外。”于小二說。
8月9日,蒼術在公司里跟同事一起收看傅園慧的100米仰泳決賽時,“比賽開始前好幾個小時拿東西手都在抖,開始抱著一個枕頭,后來開始抱著同事,根本無法自持。”所以她很少去現場看傅園慧的比賽,“會心臟受不了,而且知道她吃的苦,不愿看到她輸。”
傅園慧拿到銅牌后的晚上,蒼術說下班前老板和同事都在聊傅爺,而她在下班后決定獨自吃個飯慶祝下。

“不喜歡被商業化”
8月8日,蒼術就意識到傅園慧火了。
她與朋友一起經營的微博“傅爺的哆啦A夢”炸了。這個從2012年10月開始做的微博,用兩年時間才從零關注到兩百粉絲,但僅僅用了一天就漲粉四千。
于小二也在遭遇“刨墳黨”后措手不及,“好多沉底老帖被翻出來點贊和轉發,還有人覺得我的私人號是傅園慧的小號,壓力很大,都不敢說話了!”
當天,兩人不斷被拉入各種傅園慧的新粉絲群里,群內有人直呼,“把傅園慧拖進群里吧!”
她們只能以“讓她安心比賽”為由拒絕了要求。“新粉大多95后,不聊別的,只在群里比拼傅園慧的表情包。看不懂啊,是不是我老了?”蒼術反問道。
這場景總讓于小二想到,去年8月22日,傅園慧在杭州下沙一大學游泳館里的簽授儀式,盡管主辦方不斷要求傅園慧提前中斷簽授,但在兩三百粉絲爭取下,她硬是滿足了在場所有粉絲的愿望,在悶熱的體育場館里簽到汗流浹背。于小二見狀忙給她遞紙巾擦汗,傅園慧還逗趣說,“你也太敷衍我了,用紙巾給我簽吶!”
于小二有些憂心,“她不習慣讓喜歡她的人失望,但是粉絲幾百幾千倍地增長,她能滿足多少人?”
傅園慧要直播的消息,蒼術提前知道,但她并不打算湊這份熱鬧。
“今年上半年,她自己鬧著玩直播過幾次,就十幾二十個人看,送花的第一名還是我呢。”蒼術說。
“本來是比完單項后就直播,她不舒服,就改到第二天(8月10日)了。”于小二對直播興趣不大,反倒更關心傅園慧的身體,她總擔心那個在池邊不停咳嗽的姑娘。
第二天周圍人都在討論直播,蒼術忍不住也去回看了,網友用“網紅”喜歡的送禮方式歡迎這位“洪荒少女”的亮相,海洋、游艇、跑車不斷“霸屏”,傅園慧不得不反復規勸“大家不要再送東西了”。
“她不喜歡被商業化,她純粹、堅持自我。”憑她對傅園慧的了解,蒼術相信。
盡管早年跟傅春昇說過,以后要做生意多賺錢讓父母周游世界,但在此次直播中,傅園慧重新憧憬了她退役后的生活,“打算養一匹馬,開一個農場,養一大堆小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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