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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磚與竹的可能,建筑師的裝置“實驗”與立場
陶磚、竹材、膜材以及不銹鋼、玻璃,以“庇所”為主題,這些材料在建筑師們的手上將構成不同的“命題作文”。今年12月,在CADE建筑設計博覽會的“材料的可能性”空間裝置展區,五位建筑師及設計師組合將分別探索一種建材,用裝置呈現與材料的互動。近日,《澎湃新聞·藝術評論》與參展建筑師進行了對話,他們都認同裝置和落地建筑的共通性,而作為一種實驗,裝置能更多地表達態度、立場,并試驗自己的設計想法。從他們的回答中,也能夠看到從材料出發,圍繞建筑設計的諸多可能。
孟凡浩:以“磚”為起點,連接傳統與未來

孟凡浩
澎湃新聞:此次裝置展中的具體作品會呈現出怎樣的狀態,或者說它的表達會是怎樣的?
孟凡浩:我們用的是一個純粹的幾何體:三米長、三米寬、三米高的立方體。在這個立方體當中,我們希望它和人之間是有互動的,而不僅僅是看它或者是觸摸它,四面中有一扇門可以打開,希望人能夠走進去體驗它的空間感。
在這個場所中,里面全部用的是鏡面,所以走進去之后,你會看見仿佛到了一個無限延伸的空間。在這當中,我們在地上做了一個四棱錐,然后從頂上掛了一個四棱錐,兩個四棱錐的尖頭是對著的。本身四棱錐是一種富有精神儀式感的母題形式,例如古代的金字塔。在我們的裝置中,正立的四棱錐是用磚砌筑起來的,采用的是材料傳統的構造方式,用水泥砂漿砌筑;倒立的四棱錐用了幕墻構造的節點,用龍拉桿把它懸掛起來。一般來說一提到磚,大家都會覺得這是一個很重很穩的東西,但是我們希望形成一種反差。兩個四棱錐一個代表了傳統,一個代表著工業化革命后產生的這種構造,能夠把磚這種很重的東西飄浮在空中。加上四周所有的鏡面,你能感受到四棱錐陣列的這種延伸感。在裝置外部,我們把磚當作一種表皮,每塊磚之間都是分離的,形成一種垂簾的感覺。這幾樣元素放在一起,走進這個房間,會產生一定的科幻感,同時又有一定的紀念性和儀式感。這就是這個裝置具體的設計方案。

裝置效果圖
澎湃新聞:您說到這兩個四棱錐,可能分別代表了和過去、未來的連接。對于傳統中國建筑來說,磚這種材料有怎樣的文化內涵?
孟凡浩:從我們中國的傳統來說,最早是使用泥土,用模具將泥土做成磚的形式,形成一種單元化的砌筑方式。其實不只在中國,磚在全世界都是最基礎、最普通、最日常化的一種建筑材料。
過去像農民造房子,結構形式也在變化,最早就是磚混結構,后來出現框架結構,逐漸發展出鋼結構,做成超高層后,一定是通過鋼結構才能做高。這樣房子的結構和表皮就分離了。分離了之后磚就可以做得很自由,既可以純粹地做裝飾,也可以做表皮。

裝置效果圖
澎湃新聞:對于現在乃至未來,磚在建筑中又會有些怎樣的運用?
孟凡浩:城市現代建筑中用磚的例子太多了,比如很多學校都是用紅磚、青磚作為主要表面材料,包括新天地石庫門里大量建筑都是用磚的。至于未來,磚會變成什么樣?這個可能性太多了。對于磚的定義就是多樣化的,其中一個定義是基于形狀,現在有很多新型材料,可以做成磚的這種形狀,它可能是很輕的,甚至可以是3D打印的。這次使用的維納博艮磚其實是一個最傳統的用黏土燒制的磚,它代表的是有歷史感的磚。至于未來會有怎樣其他的應用,我覺得和我們的技術是息息相關的。我們的磚能夠懸掛在頂上,有一種不穩定感,但是其實挺安全的,所以我們希望有這種對比和反差表達。在我們的裝置中,我們希望去表達磚在傳統、當下的應用方式和未來的可能性。
澎湃新聞:裝置作品或許更具有實驗性和藝術性,而建筑強調功能和實用,作為建筑師,您怎么看裝置作品和建筑實踐的關系?
孟凡浩:這兩者其實是有關聯,但確實是像你說的,它是有區別的。我覺得在裝置設計中,我們能更多地表達一種觀念,就是我們的態度、立場。相對來說,你表達出了你的概念和觀念,這就是一個藝術品。建筑也可以展現觀念,但是這個展現是建立在比較好地兼顧了實用、經濟、美觀這幾點之后的表達。我們在做一些很小尺度的建筑的時候,其實和裝置是不太分得開,你可以說它是一個建筑,也可以說它是裝置。

云南東風韻藝術中心 攝影:王策
澎湃新聞:最近您有哪些大規模運用到磚的項目?
孟凡浩:最近在成都太古里附近的一個項目里,我會把磚做在一個200多米的超高層上。一般做200米以上的高樓,肯定是以玻璃或金屬為主,但因為太古里是有文化氣息的地方,我想用磚來做表皮,體現磚的肌理和視覺感受,有一定的時間感和歷史感。但是這個材料本身用的不是黏土做的磚。從技術上說,你很難用磚去壘200多米高的樓,所以現在的初步想法是將磚的這種肌理和一些新型材料進行結合。

東梓關鄉村復興實踐 村民活動中心 攝影:趙奕龍
澎湃新聞:您去年參加了威尼斯建筑雙年展,國內外的建筑師對于建筑材料的態度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
孟凡浩:我覺得現在是一個全球化的時代,加上信息交互也很頻繁,很難說有什么根本性的區別。但是我覺得可能西方已經回歸到一種對手工的關注,在材料的最終呈現效果中更偏向具有時間性、藝術性的表達。而中國現在是一個大發展階段,所以我們的實踐規模是特別大的,很難去做這種手工定制,絕大部分都是標準化、工業化的。
劉可南:從民間學習,探索“竹建”的可能

劉可南(右)張旭(左)
澎湃新聞:為什么會選擇竹作為主要材料來構建這次的裝置作品?
劉可南:竹子在中國是一種歷史悠久的建筑材料。通過這次的裝置,我們想挖掘竹作為一種材料的特性。竹子作為木材的一種替代產品,國際上已經風靡了十幾年,我們覺得可惜的是現在竹材更多的是被當作“木材的廉價替代品”被使用。這樣的使用方式過多地強調了它的經濟性而不是竹子本身的材料性能。我們想探索一下竹材本身和木材所不一樣的性能,它的彈性、韌性以及它的可編織感。在傳統的竹文化里,這是得到了充分發揮的。竹子是草本植物,它的受拉性能遠大于絕大多數木材,我們在老香港電影里看到很多用竹子做的腳手架,或者是大型竹棚,作為一種臨時性建筑使用,同時它還比較輕便,這些特點都是木材所沒有的。
竹子這種植物特別神奇,它對人特別友好,你可能找不到其他的植物,既可以被放在餐桌上食用,又可以用來蓋房子。基于這些特性,中國人基本上構建了一個只用竹子就可以生活的世界,比如竹簍子等用竹子做的器皿,還有用竹子做的衣服。所以在中國文化中,竹子是有品德的。所以我們想是不是可以反思一下,通過和材料商的合作,來釋放竹子作為材料的另一面。
澎湃新聞:這種探索和反思具體是怎樣體現在裝置作品的創作中的?請談一談這件作品的設計理念。
劉可南:具體表現就是抓住材料本身的特性來做這個裝置。這次我們想要充分表達的就是竹材的彈性和柔韌性。通過表達材料性能,形成裝置整體上一個輕松的氛圍,同時這個裝置也可以和體驗者互動,比較好玩。

竹 裝置效果圖 劉可南
澎湃新聞:您有哪些建筑項目是運用到竹材的嗎?竹在今天建筑中的運用是怎樣的?
劉可南:竹是存在于建筑工業化體系邊緣的一種材料,因為還沒有針對竹材的相關結構規范,所以現階段很難將竹子用在正式的建造項目中。東亞地區民間從來就沒有間斷過用竹子做建筑的傳統和實踐,而建筑師也有必要向民間學習。這就是建筑界關注和討論“風土建筑”的意義。上海松江方塔園里有一個“何陋軒”,是同濟大學前系主任馮紀忠先生用毛竹搭建的,它就中國現代建筑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作為建筑師,我們非常希望能從民間吸取這種營養,把它轉化成一個建筑創造的可能性,但是在我們的工作日常中,很少有項目能夠允許這樣的一個操作環境。

上海松江方塔園 “何陋軒”
澎湃新聞:是否可以說現在國內竹的使用條件比較受限,更多地應用在鄉村而不是城市中?
劉可南:原始的毛竹作為結構,基本上還處于民間運用階段。不過現代竹材經過加工,已經可以變成一種半人造材料,當然即便如此,整個材料的來源或生產方式還是都相對自然。以我們合作的材料商MOSO為例,現在正在嘗試把竹子作為一種結構性材料,經過加工后使它成為一種穩定的材料,可以用在很大的項目里。
現代竹材對我們來說沒有太多的吸引力。因為它可以被當作是膠合木材,它的使用方式也和膠合木材是一樣的。另一方面,如果說我們想在傳統語境或風土建筑的語境里討論竹子,比如說純把竹子當作一種結構性材料,那個可能性在現代化之后的建筑行業里面還比較少,而在一個裝置里面,它有可能被嘗試和實現。從這一點來說,這一次材料裝置展是一個比較難得的機會,讓我們可以處理竹子這種材料,來做一些可能在真實的建造里面還很難被用到的結構形式。

旭可建筑 丁蜀青龍山多功能館遠景? 徐一斐 External view of Multifunction Hall in Qinglongshan Park ? Xu Yife
澎湃新聞:裝置作品或許更具有實驗性和藝術性,而建筑強調功能和實用,作為建筑師,您怎么看裝置作品和建筑實踐的關系?
劉可南:裝置和建筑的差別其實是越來越小,裝置是空間的容器,或者探索體驗邊界的一種實驗性的儀器,是藝術和建筑交叉的一個領域。
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們做的建筑或者我們做的建筑的一部分,本質上和裝置是一樣的。例如在建筑實踐中,我們做過很多比家具尺度大一點、比建筑又小一點的“空間零件”,這些“空間零件”,我們覺得都有裝置的品質。
澎湃新聞:在這次裝置作品的完成過程中,遇到過哪些難點和挑戰?
劉可南:我們采用的材料是現代竹材流水線上的半成品,它還保留了竹子的彈性和柔韌。我們想在裝置中體現這個特性,這就沒有先例可循,也不可能通過結構計算獲得。我們只能自己來試,它能夠彎成多大,彎成多少度,而不是畫好圖,直接交給材料供應商。這是一個試錯的過程:我們畫草圖,廠家拿去試,試不出來我們再改,難點就在這里。從一個角度上說,這是一個自覺性的、前工業時代的設計方式,它是反工業生產、是反福特主義的,它以一種手工業的試錯方式來嘗試能做成什么樣。這里面來來回回比較折騰,我覺得這是實現的難點和挑戰,同時也是樂趣所在。

旭可建筑 大樂之野勤勇小學酒店 立面 攝影:唐徐國
澎湃新聞:作為建筑師,材料對您來說意味著什么?
劉可南:材料在我們的思考上和形式、空間是等同的大題目。我們在概念階段就會想用什么樣的材料,它在很大層面上決定了視覺、以及視覺之外的事情。比如說你摸上去是什么樣的,你敲上去是什么樣的,你走上去是什么樣的,或者材料它其實本身有氣味,你聞上去是什么樣的,這些事情其實都是至關重要的,所以它只能在一開始就被考慮,而不是在之后才介入你的思考之中。
5D團隊:用不銹鋼“風暴”構建當代“庇所”

5D團隊
澎湃新聞:裝置“龍卷風”的設計理念是怎樣的?
蔡凱:最開始這個想法是基于兩點去考慮的,一個是和材料有關,另外一個是跟展覽主題有關。在材料方面,我們覺得不銹鋼一般給人堅硬的感覺,是形態非常明確的東西,有沒有可能用這種堅硬、具象的東西,強勢地去表達一個流動的風的印象。第二是和主題“庇所”有關。我們覺得風不一定非要是輕柔曼妙的感覺,它可能是非常強烈的,是一個風暴。對我們來說,有沒有可能利用日常生活中掀起的一場風暴,來創造一個逃離現實的庇護所。基于這兩點,最終完成一個可以被進入、被保護的某種方案,這就是我們整個概念的發起。

“龍卷風” 構想圖
澎湃新聞:在你們的團隊中有建筑設計、結構設計、室內設計、照明設計、平面設計和交互裝置設計等不同角色,你們是如何形成一個團隊的?日常的合作方式又是怎樣的?
唐煜:大約在2019年的時候,我們參加了“中國品牌日”展覽,其中“未來居住”板塊探討的是未來人們將以一種怎樣的方式居住在都市中。
提出這樣一個設計或者說理念后,我們自然地想到它和建筑、室內設計、聲音、交互、標識、燈光等都相關,一切都被融合在一起。在空間中,任何一個居住者在任何時間點的感受都是全面而不是割裂的。因此,我們希望聚集這么多專業的人才去合作,從一開始大家就可以一起討論一個整合性的理念。因為信息在一步步傳導的過程中會慢慢地衰減,甚至被扭曲,最后形成的作品中,可能各個專業之間是無法咬合的。我們希望給大家一個完整的體驗。所以從那時開始,我們建立了“5D”(5 designers)。
張爍:大型公司或者建筑師事務所確實有不同的分工,但是由于是在同一個公司,即便是不同的分工也容易進入同一種狀態中。而今天的城市,需要的多元化,正好適合不同背景的設計師,5D的設計師常常處于這樣的不同背景下,接觸和探索不同的可能。所以當我們聚在一起的適合,可以給彼此帶來新鮮的觀點和提示。

2019年國產品牌日,5D的設計師們一起策劃了國潮未來居住空間

2019年國產品牌日,5D的設計師們一起策劃了國潮未來居住空間
澎湃新聞:在這次的“龍卷風”中,你們是怎樣協調合作的?
徐迅君:這次合作中,大的概念來自于藝術家蔡凱。這個概念的、雛形之前我們倆討論過好幾次,我很自然成為這次的“項目設計師”。結構上我們特意請來了陸洋幫助我們完成復雜的設計。龐磊負責燈光設計。張爍負責平面設計。而唐煜作為建筑師,在每次綜合性交流會上進行捏合和把控。
澎湃新聞:“龍卷風”作為裝置作品,有自己的藝術性表達,它作為一種“庇所”,又具有裝置性。你們怎么看待未來從裝置到建筑的“轉譯”?
唐煜:從結構層面來講,“龍卷風”更像是一個“打樣”(mockup)。這個打樣不是說一個粗糙的樣態,它畢竟是一個裝置,我們要展示出它的互動性等方面。同時,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個精致的“能量”,它的體量比較小,將來如果做成一個更大的構筑物,或是把它的局部控制在一個建筑物上,都是有可能的。這是一種探索。
澎湃新聞:怎么理解裝置的這種“打樣”?
唐煜:對于一些幕墻體系,特別是比較復雜的幕墻,如果去工地看的話,它旁邊總歸是有一個做Mockup的區域。從這個1:1的Mockup開始,去觀察這個局部的功能、尺度、顏色、質感,在1:1的情況下去體驗它,如果確認無誤,就可以進行施工,如果覺得有問題,需要進行第二部的調整。這種打樣和真正建造的關系是精準的。
在我們所講的打樣中,它的關聯性是模糊的,我們不知道具體將來要建造或者設計一個怎樣的東西,但是如果我們開拓過這樣一個方向,未來就可以運用這里面的技術手段。
陸洋:我覺得不管是藝術品也好,建筑本身也好,其實并不存在所謂的打樣。其實我認為藝術品和建筑都是唯一的存在,這次的作品可能用“探索”更合適一點。我們探索的一方面是這種團隊組合的協調工作能力,另一方面是材料在藝術層面落地的可能性,藝術作品的結構思維是可以更發散的。
我們嘗試現有材料、現有技術,探索發散性很強的藝術品、或者說未來建筑作品的呈現能力。所以我覺得這個作品是唯一的,至少從結構層面來說,我最期待的是在工藝、生產的環節,在設計思維的發展的方向上,都能夠為別人提供一些想法。我們在設計過程中也找了一些reference,如果我們的嘗試,將來可以成為別人的reference,我覺得這就是很棒的進步了。

“龍卷風”效果圖
澎湃新聞:回到這次的材料不銹鋼,經過這次探索,你們認為不銹鋼在今后的建筑中會有怎樣的發展和應用?
徐迅君:我覺得不銹鋼材料本身的特征主要還是在于它工藝方面的進步,比如3D建模,加工技術等,技術一直在迭代,以前不可能的事情現在有可能實現了。10年前做這團“風”和現在肯定是不一樣的。
以前在金屬加工方面,更多是有模具,然后你用模具或是手工把它敲成某個樣子,由此延展出工藝以及雕塑藝術方面的東西。但是現在,我覺得這些應用都在往更復雜的形態靠近,比如弗蘭克·蓋里(Frank Gary)的建筑就是用鋁片做的,那個形態就非常自由。為什么會將風和金屬聯想在一起,風很自由,我們可不可以用金屬的形式把這種圖像固定下來?這是一個很有意義的嘗試,對于廠家來說也是一個挑戰,這里面牽扯到時間、成本、建造工藝等。不能說我們發現了新的東西,而是在共同嘗試的過程中,看到是不是可能突破一些可能性。
唐煜:在20世紀,金屬已經作為建筑的三大主要材料,參與到整個建筑生產過程中,所以從本質上來講,它并沒有巨大的突破,但是它和現在整個生產工藝、包括計算機技術合并在一起了,或者說一些技術會加持這么一個工藝流程。未來它可能會往“柔性化”的方向過度,也就是定制和數據化。將來,傳統工藝制造的東西如何與個性化需求結合在一起,也是一個可以探討的問題。
水雁飛:對于“透明”的天然狂熱

水雁飛
澎湃新聞:請介紹一下這次裝置的設計理念。您的作品希望呈現玻璃的哪些特質?
水雁飛:這次裝置的題目叫“slice of transparency”。現代主義以來建筑師對于透明性一直有一種天然的狂熱。一方面它幾乎什么都沒有,而另一方面它又引發了各種真實的幻象。我們將兩片超常規尺度(5.4m*2.4m)的直紋曲面(ruled surface)玻璃連接,通過一定的角度相互抵消玻璃自身的側向力,來實現裝置的穩定。玻璃間的空隙讓觀者在兩側觀看裝置時產生透視上的重疊,形成圖案鏡像的觀感。而水母就是這次幻象的載體,它作為海洋生物中唯一一種身體含水量達到95%的物種,幾乎達到了透明的極致。水母像素化的圖案疊合所產生的象征意味,切割出了那些異樣的感受,漂浮、游離、渙散、失焦……這也許是一種反體驗(counter-experience)的表達。

裝置“slice of transparency”效果圖
澎湃新聞:您最近有哪些使用玻璃材料的建筑項目?
水雁飛:在之前一些與周遭景物相關聯的項目中,我們在關注框景的同時也在意玻璃的尺寸。如果要說比較特殊的,那就是卷宗盒子。它采用的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玻璃,而是用另一種透明物——有機玻璃制作了一片凹凸透鏡作為商店的櫥窗,來回應“好奇物”(cabinet of curiosity)這個概念。

卷宗盒子
澎湃新聞:玻璃作為建筑材料已經有很長的歷史,它有了哪些發展?您期望未來玻璃會有怎樣更多元的應用場景?
水雁飛:我們可以看到,在玻璃領域,大家都在研究如何做出更大的尺寸,更透明化和超現實的產品,這種對透明的狂熱是來自于對材料的理解。材料幾乎沒有厚度,正是這個時代的特征。我認為在下一個時代中,平滑(smooth)和媒體交互將是玻璃在未來的一個方向。
澎湃新聞:裝置作品或許更具有實驗性和藝術性,而建筑強調功能和實用,您怎么看裝置作品和建筑實踐的關系?
水雁飛:其實兩者是一以貫之的,考驗的都是批判性思維與實踐的關系。我們會習慣地認為裝置作品尺度更小,條件更為寬松,建筑則反之。但事實上,最近我們有一個討論的議題是實踐在哪些維度上面臨著成為大眾藝術(mass art)的需求,特別是當建筑面臨著內容缺失和快閃(without content/pop up content)的挑戰。
臧峰:可以躺下的“膜空間”與靈活的設計

臧峰
澎湃新聞:請談一談此次設計的裝置作品的理念。
臧峰:過去膜經常用在頂篷或是建筑外立面上,但是眾建筑一直強調空間和人的關系,如何使兩者能夠變得更多元、更豐富,所以當時就有一個想法,讓觀眾能與膜有更近距離的接觸,它不僅是一個外觀,一個外立面,一個頂層,而更像是你身邊的一堵墻,能去觸碰它,去依靠它,甚至像是一個座椅,還能坐下,小朋友可能會把它當成一個蹦蹦床。“互動”是這個裝置的關鍵詞。我們在裝置中設置了一些配件,比如三原色燈,影子會投射在膜上,讓人們站在不同的角度去和它產生聯系,也是為了促進人們去和材料發生關聯。
我們在裝置中用到了“極小曲面”的概念,極小曲面是在給定邊界內產生的最小面積的曲面,從力學上來講這種形狀是由均勻張力在平衡所產生的結果。之所以會用到這個概念,是出于兩個層面的考慮。第一個是材料的節約,就是如何用最少的材料實現最大跨度覆蓋的空間,我覺得這種態度是有一定社會意義的。第二,我們想讓這個東西跟人的關系能夠更多樣,更具有開放性,讓大家自己去挖掘,與膜產生關系,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去觸碰。

裝置效果圖
澎湃新聞:膜這種材料在建筑中有怎樣的特質和應用場景?
臧峰:膜的種類是多樣的。我們的邏輯是用一種對材料商來說最沒有定制壓力的膜去做這個裝置,我覺得這才是一個比較合適的狀態。如果做一個裝置,非得要求材料商定制顏色定制材料,為此解決工藝、生產、運輸的各種問題,我覺得這種設計某種程度上可能不是成功的。我的選擇是選法拉利在國內庫存最大的一種,如果這個膜有什么性能上面的問題,那就調整我們的設計,這對設計師來說是一個考驗,是一種挑戰。設計不是靠特殊性,而是在普遍狀態下的適應性。眾建筑也一直強調大眾,復制批量化產品的特性,所以在這次裝置設計中,我想的就是用最簡單的方式做事。
眾建筑也一直用到膜這種材料,比如之前的眾行頂和三巧頂等為了激活城市而設計的靈活的裝置系統。膜材料遮陽避雨,有耐久性,是一種相對當代的材料。我覺得它的用法很有吸引力——一般的建筑材料,比如說鋼材混凝土,是很“實”的用法,它是被理解為一個建筑。但是膜這個材料跟人的尺度會更接近,比如說我在小賣部上面加一個小頂棚,就可以防雨或者遮陽,居民自己也能弄,所以我們在很多項目上會考慮膜材。

陽光幼兒園 走廊 ??眾建筑

裝置效果圖
澎湃新聞:眾建筑強調大眾,以及設計的復制批量化,來應用于不同的場景,解決一些共通的城市和社會問題。具體來說,有哪些問題可以是通過這種方式去介入和應對的?
臧峰:之前我們有插件家系列,使用預制件的方法來面對舊城更新的問題,這個系列現在仍在繼續,目前在景德鎮有一個插件家的項目。另外前一陣我們在深圳的一些小學,和中建科技合作,用打包箱預制系統去應對學校快速建設、學位不足的問題。這兩個都是用預制技術去面對社會問題的探索,這也是我們一直以來的設計思路。
澎湃新聞:現在有很多建筑觀點強調建筑和當地環境在空間與文化上的聯系,而眾建筑更強調方案的普遍化,您對此是怎么看的?
臧峰:其實我覺得,快速、靈活的標準是很清楚的。比如在深圳,因為學位不足,一塊城市用地也不是教學用地的性質,用臨時建筑或者預制建筑的方法,很快就能在一個月之內新建成一個小學校,迅速地解決這個問題,同時學校如果在別的地方找到用地了,也可以馬上拆了,到別的地方再去用。它是可逆的,所以對社會資源成本帶來很大的節約。
靈活、可逆、快速,預制建筑的這三個特性能夠在面對像學位不足、老城更新這樣比較難“啃”的社會問題的“骨頭”時,帶來很不一樣的解決方法。我們不是特別強調所謂地方文化這種事,在設計中,技術的討論和歷史文化的討論是形而上的,而社會問題是實打實的,迫切度和難度都非常大,所以我們會對此關注得更多。

社交 活動發生 ??張超
澎湃新聞:另一方面,相比于那種大拆大建的“白板法”,你們更認同用臨時建筑和預制件這種靈活輕巧的方式來介入城市。
臧峰:對。如果你把一個幾萬平方米的大房子拆成10個幾千平方米的空間,散落在社區你的身邊,充滿這種小空間,它可以是文化館、展覽館、音樂廳,社區需要什么就給什么。我覺得這種思路是更好的,再往前走一點,可能一些臨時建筑能夠讓這種使用的需求更快更靈活地得到滿足。
建筑在大眾眼里往往是相對永久的,但恰恰是因為這個認識,很多建筑出了問題就很難去改了,因為建筑的規范要求都會比較高,它可能確實被蓋得非常堅固,所以很多事情會弄得比較“硬”,你很難去調整它。實際上大部分建筑建成后都會有運營不暢的問題,但建筑其實沒有適應調整的能力,所以我覺得臨時建筑或能夠讓調整更容易發生的建筑更好,節約了各種社會資源。
澎湃新聞:裝置作品或許更具有實驗性和藝術性,而建筑強調功能和實用,作為建筑師,您怎么看裝置作品和建筑實踐的關系?
臧峰:其實我們的工作沒有分出“裝置”這個類型,不會很明顯地意識到,我們現在做的事情是完全不同于建筑的,我個人認為這種分法不是那么準確。但可以這樣想,裝置有一個特點,它能夠去討論一些在建筑里可能不那么容易討論到的地方。比如說這次材料和人的這種關聯,我在建筑項目里邊可能很少有這樣的機會,或者它隱藏得比較深,但這次就能夠實現這一點。裝置可能會變成一次次的概念設計,能夠去試驗你的設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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