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賣了數億元的地，開發了多個樓盤，結果卻成了空殼。”5月29日，吳玉鋼對澎湃新聞（www.usamodel.cn）說。

2015年8月，吳玉鋼以108票當選湖北省武漢市沙湖經貿發展有限責任公司（簡稱”沙湖經貿”）董事長，前任董事長閔榮華僅獲兩票。

令吳玉鋼困惑的是，任職10個月來，他發現公司所有資料不翼而飛；公司不僅虧損1700余萬元、面臨8000余萬元的訴訟，還為關聯單位擔保貸款近7億元，其中3.289億元未還。

沙湖經貿由沙湖村（注：武漢市最早實行整體改制的城中村之一）改制而來，主要原始資產是沙湖村位于武漢市中心城區的400畝土地。這些土地價值數億元，后悉數被沙湖經貿和其他公司合作開發。

沙湖經貿的錢去哪了？

2015年12月，在武漢市電視臺直播的“電視問政”節目中，《法制日報》記者提出“沙湖經貿98%的股權被閔榮華占有”，要求依法調查處理。隨后，武昌區派出調查組進行調查。

近日，武昌區積玉橋街辦事處黨工委書記陶宇告訴澎湃新聞，目前正在組織審計工作，暫無結論。

受處分期間當選村官與沙湖村的變遷

沙湖村毗鄰武漢第三大城中湖沙湖，位于武漢市武昌區的中心城區。

2002年，根據武昌區、積玉橋辦事處文件，沙湖村撤銷，改制為沙湖經貿，原沙湖村集體資產轉化為沙湖經貿資產。沙湖村1000多名村民按戶頭變成176名公司股東；沙湖經貿承擔原村委會的全部義務和責任。村主任閔榮華成為沙湖經貿董事長。

沙湖經貿的主要資產，是沙湖村400畝位于武漢中心城區的土地。最初，沙湖經貿只有兩個股東，沙湖村村委會占股98%，村民侯勇代持2%。工商資料顯示，沙湖經貿2002年6月成立。

2015年8月，吳玉鋼以108票被股東們選為沙湖經貿的董事長，前任董事長閔榮華僅得兩票。其實，早在15年前（2000年），吳玉剛曾參選沙湖村村主任，那一次他以1票之差落敗于閔榮華。

當年（2000年）6月15日，《長江日報》曾刊發《參與私分公款尚在受處分期間，武漢沙湖村兩留黨察看者當選村官引發爭議》一文，對這次選舉做了報道。

這篇報道沒有提到閔榮華的名字，但文中稱，積玉橋街道沙湖村進行村委會換屆選舉，于去年（1999年）12月受到黨紀處分的原村委會兩個成員再次當選。部分村民告訴長江日報記者，原村委會主任1997年上任后，村里的財務一直沒有公開。積玉街工委于去年（1999年）6月派工作組進村調查，并在12月18日宣布，7名村兩委會成員于1997年底私分村里的建筑工程款8萬多元，決定原村委會主任等3人留黨察看一年，另外3人黨內嚴重警告。

這篇報道還稱，對剛受到黨紀處分的原村委會兩個成員再次在2000年6月的換屆選舉中當選，部分村民提出質疑。對此，武漢市民政局基層政權處有關人士認為，受到黨紀處分的原村委會兩成員當選，并不違背《村委會組織法》和《湖北省村民委員會選舉辦法》，因為這兩法并不禁止受黨紀處分村民參與競選村委會成員。

這篇報道發出后，并未影響到閔榮華當時當選村主任一職。

如今，沙湖村的土地，早在那次選舉后大都被開發成小區、酒店、超市……看著這些，吳玉鋼有些茫然，他不明白，為何沙湖經貿會虧損？

在85歲的老村支書關一心看來，閔榮華在2015年8月的選舉中僅獲兩票，很能說明問題。

關一心1961年當上沙湖村村支書，1992年退休。“那時候，我們有果品市場、鋼材市場，沒有一個村民失業，村里每年公開賬目。”關一心帶著不滿說：“如今，公司欠了一屁股債。”

股權變更的公章簽名都被指造假

2003年，房地產開發熱潮席卷全國，沙湖經貿的400畝土地，炙手可熱。當年，沙湖經貿注冊成立子公司武漢市沙湖房地產開發有限責任公司（簡稱“沙湖地產”），陸續和一家公司合作開發多個樓盤。

關一心告訴澎湃新聞，村民們都分到一兩百萬元的拆遷款，因為公司還有水果市場、鋼材市場、旅社等產業，每年還有十幾萬元的分紅，在公司上班還能有每月3000元左右的工資。“日子好過了，十多年來公司從未公布過賬目，也就沒有人在意”。

多名沙湖村村民向澎湃新聞表示，公司十余年來從未公布過賬目，村民們（股東們）對公司的利潤及分配情況不知情。讓他們起疑心的是，2010年，村里一塊土地評估，開會時說地價每畝600萬元左右，然而最終摘牌價僅為278萬元。

村民羅紅濤在沙湖經貿任職。他告訴澎湃新聞，上述情況2003年就發生過一次，當年沙湖地產通過議價方式，取得沙湖經貿P(2005)地塊92580平方米土地的使用權，摘牌價僅為每畝90萬元，而當時周邊土地的市場價為每畝400萬元。

2011年，產生懷疑的羅紅濤等村民，到工商部門調取公司的相關資料后，大吃一驚。他們發現，2010年，沙湖地產已經變成6個股東的有限責任公司。

一份2010年3月18日的沙湖地產《公司股東會議決議》顯示，當日公司召開股東會議，全體股東決定將2009年利潤按股東投資進行分配，分配額度為4000萬元。閔榮華分配2000萬元占股50%。

“沙湖地產是沙湖經貿的子公司，他們六個人怎么有權分配公司利潤占股份呢？”羅紅濤說。

《公司股東會議決議》后面還附有六個人的《承諾書》，承諾持有股份僅為辦理公司注冊登記及房地產開發資質升級所用，全部是公司財產，本人不享有股權，不得以任何名義和理由將此資產納為個人所有。

更讓羅紅濤等人不可思議的是，早在2005年，沙湖經貿98%的股權已經被登記在閔榮華個人名下。他們發現一份2005年9月29日的《沙湖村民委員會村民代表會議決議》，會議一致同意將原村委會的股權轉讓給董事長閔榮華，決議還蓋有“武昌區積玉橋街辦事處”公章，還附上了村民的簽名冊。

“根本就沒有開過這個會。”羅紅濤說，經過對比，決議上的“公章”和積玉橋街辦事處公章有較大差異，且村民的簽名冊系“移花接木”，將其他會議的簽名冊換到了這個會議上。

工商部門證實股權變更材料造假

羅紅濤、易伍憲、駱建新等十余名村民對閔榮華展開舉報。

2011年、2012年，因虛報注冊資本、在辦理股權變更登記時提供虛假材料取得公司變更登記，武漢市工商局武昌工商分局分三次，對沙湖經貿、沙湖地產罰款110萬元。

2012年10月10日，武昌工商分局向武昌區委、區政府出具的《關于調查沙湖地產、沙湖經貿有關情況的報告》中提出幾點建議，一是談到村民要求工商部門將沙湖地產股權恢復到變更前的狀態，因屬股東內部矛盾，工商部門無法調和解決；二是談到沙湖經貿公司，按照《公司法》要求，有限公司股東人數應為2人以上50人以下，原沙湖村有176名股東，無法全部在登記機關進行登記。為了登記，沙湖經貿偽造了2005年9月29日的《沙湖村民委員會村民代表會議決議》。

澎湃新聞記者得到一份閔榮華2010年3月16日寫下的一份《承諾書》復印件，顯示閔榮華承諾其持有的沙湖地產50%股份，僅僅是為了辦理公司注冊登記及房地產開發資質升級之用，全部是公司財產，其本人不享有此股權，不得以任何名義和理由將此資產納為個人所有。

武昌工商分局在上述《報告》最后提到，建議區委、區政府組織公安、街道等部門做好維穩工作，督促沙湖經貿、沙湖地產進行認真整改，防止擴大事態；組織有關部門研究此事，針對原沙湖村在城中村改造中暴露出的問題，提出合理化建議，幫助沙湖經貿、沙湖地產走上規范經營的軌道。

吳玉鋼介紹，直至2015年7月，閔榮華才將其控制了近十年的沙湖經貿股權還給股民。但讓他憂心的是，閔榮華離任沙湖經貿董事長后，并未像其承諾的那樣，將沙湖地產股份歸還給村民們，沙湖經貿對沙湖地產失去控制，沙湖地產和其他公司合作開發了友誼國際、友誼國賓樓等多個項目，公司投資多少，有多少利潤，村民們完全不知情。

6年來，羅紅濤等十余村民一直舉報閔榮華擁有多處房產，違規將公司資金出借給他人無法收回等問題。沙湖經貿辦公室里，舉報材料鋪了一桌。舉報村民中有兩人已經離世，羅紅濤說：“身心俱疲。”

多名曾在公司任職的沙湖村村民告訴澎湃新聞，公司董事會被閔榮華等幾人把持后，很多協議的簽訂并未通過全體股東大會，股東們根本無法參與這些決策。

調查組6個月無結論

“既然是代持，為何沙湖經貿成了個空殼公司，這么多年的利潤去了哪里？”吳玉鋼說，他上任后，公司所有的檔案室資料、文件全部不翼而飛，電腦資料全部被刪除，沙湖經貿有1700余萬元的虧損。

通過對電腦資料的恢復，吳玉鋼等人才發現，沙湖地產開發的項目，都是以沙湖經貿名下的土地作為出資與其他公司，約定占股51%。

湖北國森律師事務所受沙湖經貿委托，組建律師團隊來協作進行清產核查。經核查，閔榮華在任期間，沙湖經貿為關聯單位進行貸款擔保，總額近7億元，尚有3.289億元貸款未還。除此之外，沙湖經貿還涉及8000余萬元的訴訟。

“既然是合作開發，我們出地對方出錢，為什么要拿我們的地貸款呢？”吳玉鋼給澎湃新聞算了一筆賬，如果按照2004年每畝300萬元的地價，沙湖經貿的400畝地價值就達12億元，還不考慮后來地價猛漲。

一名村民說：“即使只賣地啥也不做，每個村民（股東）的資產也近千萬元，這些年我們不可能分了這么多紅，公司還背了這么多債，公司的資產去哪了？”

一份2010年沙湖地產審計報告顯示，截至2010年12月31日，僅友誼國際項目，實現利潤2.36億余元。

“傻子也看得出這是筆糊涂賬。”關一心說，這些地是國有資產，是沙湖村村民賴以生存的資產，“我們沒能守住，我們愧對國家”。

2015年12月底，武漢電視臺直播的“電視問政”節目中，《法制日報》記者提出“沙湖經貿98%的股權被閔榮華占有”，要求依法調查處理。隨后，武昌區派出調查組進入沙湖經貿。

6月14日，澎湃新聞記者致電閔榮華并表明身份。閔榮華稱“我已經退休了”，隨即掛斷電話。

沙湖經貿隔壁就是積玉橋街辦事處，黨工委書記陶宇是調查組組長。6月14日，陶宇告訴澎湃新聞，沙湖地產不是閔榮華的，沙湖地產是沙湖經貿的子公司；自己因公外出一個月，所以調查還沒有進展。

陶宇表示，沙湖經貿虧損、貸款的情況確實存在；沙湖經貿股民曾多次向各級部門舉報閔榮華，各級部門也對閔榮華進行過多次調查，閔榮華個人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目前，沙湖經貿要求閔榮華將各種資料交出來才配合審計，但他們手里是有房地產合作項目的復印件的。因為沙湖經貿是一個股份制公司，政府也無權過多干涉。

陶宇稱，調查還在進行中，暫無調查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