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委內瑞拉總統近日宣布延遲經濟緊急狀態的兩個多月前，該國議會主席、反對黨民主行動黨總書記亨利·拉莫斯·阿盧普于3月1日突然通過社交媒體直接向“外國債權人發出警告”稱，一旦現任總統馬杜羅下臺，國會可能會宣布在他之前簽署的政府間貸款協議無效。

鮮少引發外界關注的是，就在同一天，馬杜羅政府石油部長皮諾率團訪問北京，目的是“希望修改借款條件”、向中國方面申請減輕借款的負擔。

“反對黨并不反對中國的投資，或是任何國家的投資，但他們反對這些投資用來支持現任政府。”總部設在美國邁阿密的國際投資銀行Latinvest管理合伙人達倫（Russ Dallen）日前告訴澎湃新聞（www.usamodel.cn），據他透露，委內瑞拉反對派同時也在不同場合試圖與中國高級官員進行接觸。

從去年年底委內瑞拉反對黨贏得國會選舉以來，對中國在委投資及債務安全性的擔憂聲便不絕于耳。“我們最擔心的恐怕是違約問題。”中國拉丁美洲學會副會長江時學日前告訴澎湃新聞說。

中國社會科學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博士黃忠則對澎湃新聞表示，中委之間的協議此前曾在議會以法律形式通過，“即使是反對黨上臺，對中國來講也不會損失什么?！?/p>

約200億美元貸款待償

委內瑞拉石油儲量世界第一，也是全球屈指可數的石油出口大國。在過去十年里，中國給委內瑞拉提供了比西方資本更加優惠的貸款條件、巨大的貸款規模和長期的供油市場，后者以原油的方式予以償付?？傮w而言，中國成為了委內瑞拉最重要的經濟伙伴及第二大原油出口國。

英國廣播公司（BBC）曾報道，2007年以來，中國已向委內瑞拉發放逾500億美元的貸款，成為委內瑞拉最大債權國。這一數據得到了委內瑞拉官員的證實。在去年12月初國會選舉之前，委內瑞拉財政部副部長西蒙·澤帕對外透露，中國向委內瑞拉的資金輸出總額已經達到530億美元。

中國國家發展改革委外經所的苑生龍在今年2月發表的評估報告中，援引官方公開數據稱，委內瑞拉待償付的中國債務總額約為200億美元，這意味著超過一半貸款已經償還。

“由于委內瑞拉的石油減產以及近兩年來石油價格的下滑，委內瑞拉已經沒有足夠的石油輸送給中國以歸還債務?！眹H投資銀行Latinvest管理合伙人達倫說。

巴克萊銀行今年2月發布的一份報告舉例稱，根據當前的油價，委內瑞拉每天需要向中國交付近80萬桶原油作為還債，而油價100美元的時候，大約22.8萬桶就夠了。

苑生龍在評估報告中稱，從內部因素看，委石油探明儲量雖居全球首位，但其原油產能卻因投資不足、設施老化等原因徘徊不前，加之國內燃料需求增長和對外援助消耗，石油出口量受到擠占，難以在短期內通過大幅增加出口實現增收。

換言之，“如果油價不上升或是中國不允許委內瑞拉減少用于還債的石油輸出量，亦或是如果中國不對委內瑞拉進行新的經濟援助，那么委內瑞拉很有可能會被強制違約外國債務。”達倫日前告訴澎湃新聞，他同時擔任一家委內瑞拉網絡報紙“拉美先驅論壇報”的出版人，長期關注外國對委投資。

就在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5月13日宣布國家進入為期60天的緊急狀態之后的3天，該國主管經濟的副總統佩雷斯表示，已經與中國達成協議，雙方就“石油換貸款”協議達成更優惠條件，并將該協議稱為如同“輸氧”。

相較之下，全球能源行業的業界人士此刻更關注中國官方的回應，他們背后關切的是，委內瑞拉2016年需要償付的40億美元債務是否有了著落。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洪磊17日在例行記者會上稱，考慮到當前國際油價變動，雙方同意按照平等互利的原則，中委雙方同意探討增強兩國融資合作機制靈活性的有效辦法。

“中委兩國間的’石油換貸款’協議應該說是雙贏的?！敝袊∶乐迣W會副會長江時學日前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表示，“但委內瑞拉現在的政黨斗爭到了白熱化程度，經濟到了’崩潰’地步，我們最擔心的恐怕是違約問題?！?/p>

短期內負面影響難免

除了巨額的貸款協議，中資企業在委的大規模投資同樣不可忽視。

近年來，委內瑞拉國有電視臺里，中國企業的身影不斷增多，在去年年底委內瑞拉國會選舉進行得最如火如荼之際，同樣如此。

當時的國營電視臺里直播了2500輛中國奇瑞公司制造的出租車抵達委內瑞拉最大港口卡貝略港的場景，此次采購車輛總數為1萬臺，價值4.53億美元。

幾乎是同一時間，總統馬杜羅出席了宇通客車位于該國中西部的組裝廠落成典禮。而另一家中國公司海爾還參與了委內瑞拉政府發起的“我家設備齊全”項目，成為了官方的贊助商。

查韋斯時代的委內瑞拉與中國拉近關系，馬杜羅繼任后進一步將兩國關系推向深入，于2014年7月將兩國關系提升為全面戰略伙伴關系。兩個月后，馬杜羅宣布將建立兩個經濟特區，專門吸引中國建筑企業到委境內投資設廠，生產建筑機械設備和民用建筑材料，中國企業預計將在經濟特區投資20億美元。

來自中國官方2015年統計的數據顯示，中國在委內瑞拉從事經貿合作企業約50家，而中國在委內瑞拉工程承包項目主要集中在石油工程服務、住房、基礎設施、電力、農業、冶金等領域。

而據最新官方數字顯示，2014年，中委雙邊貿易額169.8億美元，其中中方進口113.2億美元，出口56.6億美元，主要進口原油、成品油、鐵礦砂及其精礦等。

但由于委內瑞拉外匯儲備短缺及政治變化等原因，中國投資面臨的風險也在加大。美聯社最近實地走訪的中國投資的高鐵工程目前已陷入停工狀態，合同總金額為75億美元，是2009年應委內瑞拉前總統查韋斯的求助開工建設，但目前已逾期四年。

“工程的停頓看來是委內瑞拉資金短缺造成的。”報道的調查結論稱。中國社科院拉美問題專家黃忠在回應澎湃新聞的問詢時，也傾向于將資金斷裂視為主要原因。

“中企在委內瑞拉的基礎設施（如高鐵）項目陷入困境直接源于該國經濟疲軟惡化導致支付能力下降，再加上匯率貶值，使中企在開發投資過程中面臨收匯、結算和收益貶值風險?！鄙虾Ｍ鈬Z大學拉美問題專家萬瑜告訴澎湃新聞。

前中國駐委內瑞拉大使王珍日前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也提到，中委經濟合作從短期內肯定會受到一些負面影響。由于委官方近期的施政重心在保障基本民生，一些不那么緊迫的基建項目可能會暫緩，甚至暫停。

無政府狀態對華更為不利

受訪的分析人士普遍認為，自去年12月反對黨奪回國會多數議席后，委內瑞拉國內迎來一場權力斗爭，風險不僅在于可能發生的體制癱瘓，也可能造成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國內經濟最終崩潰。

對于中國債權人而言，這是否意味著借出的貸款恐將無處追討？

國家發展改革委外經所苑生龍在評估報告中指出，中國對委融資主要以雙邊聯合融資機制實現，通過石油實物償付貸款，這種融資方式受貨幣危機影響較小，風險總體可控。

前大使王珍呼應這種觀點說，由于委內瑞拉仍然擁有豐富的石油、礦產資源，應對它的償債能力有足夠信心。他進而主張，對外經濟合作要堅持正確的義利觀，“當合作伙伴遇到困難時，在不嚴重影響我國國家利益的前提下，可適當讓利，助其走出經濟困境，這對兩國長遠合作有利。”

“盡管委內瑞拉面臨政治、經濟和金融危機，但它從來沒有失信于中國，因為都是用石油償債。”阿根廷戰略規劃研究所所長、中國問題專家Jorge Castro在中拉論壇上撰文表達了類似的觀點。

上海外國語大學拉美問題專家萬瑜提醒，委內瑞拉的國內法律提高了稅收和礦區使用費，這些費用勢必會計入原油價格。再加上遠距離運輸，進口價格是否劃算，中石油、中石化應謹慎從事。

受訪者更為趨同的觀點是，委內瑞拉經濟正處在關鍵時期，因此即便是反對黨聯盟也不愿切斷本國為數不多的資金來源。

《委內瑞拉：每個人都需要知道的真相》（2015年牛津出版社出版）一書的作者、美國加州波莫納學院教授Miguel Tinker Salas告訴澎湃新聞說，外國對委投資，主要在石油方面，并不會受到威脅。“不管誰在委內瑞拉掌權，政府都將繼續依賴石油收入?！彼f。

達倫表示，反對黨很清楚，若是將來委內瑞拉遭遇債務違約，中國都將會是提供國際援助的重要伙伴，“這一點美國以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官員也都異常清楚?！?/p>

相較之下，“無政府狀態”更不符合中國利益。中國社科院的黃忠認為，這對中國而言將帶來更大損失。

在中國官方表示與馬杜羅政府“探討增強兩國融資合作機制靈活性的有效辦法”的同時，美國官方則更傾向于幕后行動。美國《評論》月刊5月直接諫言，在中國向委內瑞拉政府“供氧”的同時，華盛頓為什么不能吸走一些如此珍貴的“氧氣”呢？

23日，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表示，已經準備好調停委國內局勢，愿意幫助反對黨尋找妥協之道。

“委內瑞拉的石油儲備量大，未來會是大國博弈的焦點?！秉S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