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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珂先生印象記:“反思”遠比“解構”重要

饒佳榮 / 北京青年報
2016-03-30 17:44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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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王明珂先生的第一印象,自然是來自他的著作。讀書有時候就是緣分,像王汎森先生在大陸出的第一部論文集《中國近代思想與學術的系譜》(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我在廈門曉風書屋差不多第一時間就購讀了,當時大陸恐怕還沒有太多讀者關注臺灣“中研院”史語所的這位學者——我自己大約是受羅志田先生的影響,較早注意到這部書,自然印象深刻。跟王明珂先生的書緣則不一樣。依稀記得王先生的《華夏邊緣》2006年在社科文獻出版社出版后(繁體字版1997年就面世了),就像颶風一般橫掃大陸學術界,據說還引起某些老輩學者的質疑和不滿,但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此書影響之大。可我自己并沒有立即就讀這本書——讀書不喜跟風,因此接觸《華夏邊緣》遲了兩年,但讀過之后的震撼大概跟很多讀者一樣,畢竟它顛覆了我們之前對民族十分刻板的認識,“駭得一堂中舌撟而不能下”。

王明珂先生以《華夏邊緣》震驚學界。

2008年5月川西大地震的災區,就是王明珂先生多次進入過的田野調查點,聽聞這個消息后,他也盡己所能,參與災后重建工作。他問自己:“一個從事社會科學與人文研究的學者能為社會做些什么?特別是在這樣的大災難之后,我們的知識除了‘學術貢獻’外,到底還能貢獻些什么?”再后來,中華書局出了《尋羌:羌鄉田野雜記》,王先生的影響越出了一般意義的學術界。在我看來,這恰恰是王明珂先生跟大多數書齋型學者最大的不同,他的學問滲透著強烈的現實關懷。

他在《尋羌》中真誠地說,在汶川見到碩士、博士論文中的研究主題——羌族時,“我覺得自己對人、社會、民族、歷史等等的知識貧乏得可笑”,此后十年間幾乎每年都要去羌族地區住上一兩個月,這段尋羌之旅讓他深切地感受到,“我從羌族那兒受到再教育”。在他心目中,學術毫無疑問必須跟社會現實相聯系。而他每次出書,都毫不諱言希望能對社會有一點影響。就像他在新作《反思史學與史學反思》的前言《為什么赤腳慣了踩在銳石上不知痛?》所說:“這本書除了提供學術界作為一種‘研究方法指南’外,我更大的野心是期望它對社會有一般性影響:我希望它可以讓一般讀者從中得到一種觀察、認識周遭世界的方法,讓讀者練就‘孫悟空的火眼金睛’,藉以看透凡塵世界變幻萬端的表相,認識表相下的真實本相。” 

在邊緣、異例、表相下面,隱藏著怎樣的社會本相?

也許是出于這種擴大社會影響力的原因,加上機緣巧合,我有幸擔任王先生兩本書的編輯,一開始領導打算只做他的一本隨筆集(即后來出版的《父親那場永不止息的戰爭》),但我覺得《華夏邊緣》值得增訂再版,便自告奮勇報了這個選題,但選題通過審核就過了大半年,好在他很有耐心,又很理解和體諒我們的難處,這都讓我銘感不盡。

此后又陸續見過幾次面,每次王先生都風塵仆仆,但不變的是他神采奕奕的樣子,和藹平易的笑容,以及鏡片后面那雙閃耀著智慧火花的眼睛。記得有一次他做東,我們倆在建國門地鐵站附近的四川駐京辦餐廳吃飯,那絕對是我北漂五六年間吃過的最美味的一次晚飯。當然印象更深的還是聽他講他的學術見解,比如大家經常看到的一張五十六個民族代表盛裝合影的照片,照片上方左右兩側分別寫著“團結”、“進步”,他問我為什么少數民族都穿著傳統的民族服裝,而漢族代表穿著西服。我自然答不上來。接下來王先生娓娓而談,我只有點頭嘆服。大家都熟視無睹的一些現象,王先生總能敏銳地捕捉到,并給出極有說服力的解釋。這無疑反映了學術“大牛”深刻的洞察力。

王先生很少到上海來,我上次見到他是兩年前在上海交大的一個內部講座上,講座完畢他就匆匆搭乘飛機返臺了。事有湊巧,這回差不多同一時間段王汎森先生在北大有一系列演講活動,而王明珂先生在滬寧兩地“串訪”,猶如二王南北競演,應屬今年的一大文化盛事。

此次王明珂先生到上海一行,是應復旦文史研究院葛兆光教授的邀請,參加一個學術工作坊的討論。第二天(3月15日)在復旦有個講座,可我因有其他安排無緣躬逢其盛,但完全可以想象座無虛席的場景。果然,據說講座教室窗外都擠滿了聽眾。兩天后,王先生在華東師大閔行校區的講座盛況空前,至少是我在那個場所見過聽眾最多的一次,同時大概也是聽眾學科跨度最大的一次,不僅包括文史哲,還有社會學、政治學等系的師生。

在華東師大的這次講座由許紀霖教授主持,他開玩笑說,自己之所以答應主持,是因為這樣可以占個好位置,就坐在王教授身邊聽講。他在介紹王明珂先生時說他是一位人類學家,王先生在許教授致辭后立馬表示,自己并不是人類學家,盡管他跑過很多田野,做過很多考察。他之所以拒絕“人類學家”這個標簽,我想并不是簡單的出于謙虛,更是因為他不想被這個標簽所“套牢”。

王明珂先生在華東師大“教師之家”。澎湃新聞記者 羅希 圖

這就要說到他學術研究上的一大特色。王先生的族群研究之所以給人造成“腦震蕩”,原因就在于他破除了很多僵化的認知和刻板的學術方法。跟一些胸懷壯志、時刻不忘在著作中追求所謂典范的學者不同,王先生似乎并不那么在乎典范——我的意思是說,他不是為了追求典范而做學問,而是因為發現真真切切的問題,自然而然建立了讓讀者耳目一新、心神一震的典范。他在《華夏邊緣》之后陸續有新作問世,且每部作品都給人啟迪,最關鍵的就在于他時刻警省自己,“對自己的研究論述保持懷疑”。

回到“人類學家”這個話題,王先生不接受這個頭銜,恐怕跟他的田野經驗也有很大的關系。他在哈佛大學受過系統的社會人類學訓練,根據那個學術傳統,他應該找一個最好是與世隔絕的,從經濟生產、社會組織到宗教信仰皆自成體系的村落,這樣最有利于進行民族志和民族史的研究與書寫。然而,在最偏遠的一個羌族山溝村寨的經歷,讓他“從典范人類學之夢中驚醒過來”,根源只在于他看到天花板上貼的臺灣青春偶像林志穎的大幅海報。他應該不止一次說過:“人類學家經常有意忽略‘土著’家中墻角邊的可口可樂瓶。”

不僅如此,王先生在講座中也坦誠自剖。他在田野中拍攝過一張照片:畫面主體是羌人用石頭建造的房子,左下角有一根與“土著社會”格格不入的電線桿。很多次他看到這張照片時,都有裁掉電線桿的沖動。為什么田野調查時學者往往會忽略林志穎的海報、可口可樂瓶?為什么會有裁掉照片上電線桿的沖動?因為這些東西及其象征不符合我們的知識理性。王先生在講座中問:為什么我們看到教授子弟拉小提琴時覺得很自然,看到普通工人彈鋼琴就覺得別扭?原因很簡單——源于我們自身根深蒂固的偏見,更可怕的是,這種偏見我們很多時候沒有覺察,反倒覺得理所當然。

接下來也許可以說說“解構”和“反思”,在我看來這是王先生學術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在華東師大的座談會上,有一位老師就提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您解構了少數民族關于族群認同的認知,那又怎么樣?王先生的回答是,他完全不滿足于“解構”,自己追求的是“反思”。他說,解構的對象是他人,解構別人的族群認同,解構他族的歷史和信仰,只是學術研究的一部分;而且,如果停留于解構的層面,那肯定是非常危險且不負責任的。而反思呢,針對和要求的是我們自己,反思我們的知識理性,反思我們的認知偏見。他在即將推出簡體字版的《反思史學與史學反思》中自問:“為何我認為自己得到的結論是正確的?為何我的分析邏輯合理?以及更重要的,為何我認為由此產生的知識有助于促進社會之和諧與公平?”

《反思史學與史學反思》即將推出簡體字版。

王先生不止一次提及一位羌族老人讓他深感震撼的談話。那個老頭講了很多以前村寨之間的暴力,對上游人群的恐懼,而現在成了少數民族,不再相互歧視,不再“一截罵一截”。他說過去的打打殺殺,是因為當地人以前沒知識,不曉得自己和上下游的村民是同一個民族。這次在賓館采訪,王先生又說起這個情景。這簡單的一番話,讓他感到“寒毛直豎”,而且他認為,這是所有帶“解構”傾向的學者都應深切反思的。談到這里時,王先生神情凝重。

(本文原載3月29日《北京青年報》,經授權,澎湃新聞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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