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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億陪玩行業“罪”與“罰”

采寫/林秋子
編輯/萬天南
市場規模百億的陪玩行業,遭遇了“團滅”。歡聚集團旗下Hello語音、虎牙旗下小鹿陪玩、咪呀、可可西里、一派陪玩、比伴陪玩等,被無限期下架。
“無限期下架”的整改措施,留了口子。據新京報報道,有業內人士預估,參考此前探探、秒拍的整改周期,待亂象整改之后,也許有望兩三個月內上市。
得益于電競游戲的熱潮以及群體性孤獨的時代特點,陪玩曾被認為是充滿活力的新興行業。
根據艾瑞咨詢預測,2021年游戲陪玩市場規模u有望超過140億元,是電競產業中除游戲、直播、賽事之外的第四賽道。
然而,對于陪玩軟件的批判聲也不絕于耳。涉黃、詐騙等負面傳聞如影隨形。去年,人民網就曾報道,一些女陪練在陪玩APP上向玩家兜售“深夜服務”。
而曾經做過陪玩的小西也告訴《財經故事薈》,“有時候,做陪玩和KTV陪酒差不多,要會哄還有會撩,有些客戶會要求發一些露骨的照片、視頻、語愛,我做不到這些,后來就放棄了,但我不做還會有其他人做。”
對于上述亂象,陪玩行業也陸續出臺了不少整改措施,然而此次遭遇集體下架,說明整改效果并不到位。
陪玩賽道毀譽參半的背后,究竟暗藏著怎樣的暗影與前景?此次集體下架遭遇“團滅”之后,陪玩行業還有明天嗎?
“游戲+社交”,陪玩被誰需要?
陪玩行業的興起,源自于游戲行業的火熱。
不同于如今陪玩市場上形形色色的服務,如情感陪聊、唱歌念詩乃至哄睡叫醒服務等,最初的陪玩僅僅限于電競游戲陪練。
2015年,《王者榮耀》大熱,次年9月,教育部增設“電子競技運動與管理”專業,電子競技正式破圈。
之后,隨著中國電競俱樂部摘下英雄聯盟全球總決賽桂冠,《穿越火線》、《你是我的榮耀》、《全職高手》等網劇、小說的爆火,電子競技游戲日漸火爆。
根據騰訊電競聯合企鵝智庫發布的《2021年中國電競運動行業發展報告》顯示,從2016年到2021年,中國電競用戶由1.3億擴大到4.25億。

競技游戲火爆之后,部分玩家的技能提升和社交需求隨之而生,這是陪玩行業的“群眾基礎”。
“陪玩對于人菜還社恐的游戲玩家來說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一頓外賣的錢就可以找一個技術過關、聲音悅耳的陪玩,打得再差也會被花式贊美,游戲體驗大大提升,”李一是陪玩APP的深度用戶,她向《財經故事薈》講道。
艾媒咨詢預估,未來電競游戲市場的10%-20%會轉化到游戲陪玩產業。
陪玩,既是電子競技火爆帶來的紅利,也是陪伴經濟的縮影。
除了游戲陪玩之外,近年來還涌現了千奇百怪的陪伴生意:有人憑借監督他人學習賺錢,也有人靠著陪患者看病為生。
而買方和賣方的身影也活躍在陪玩APP之外的百度貼吧、知乎、豆瓣乃至閑魚、淘寶。
小J是一位985大學的在讀碩士,勤奮自律的她已經通過了四六級、雅思、研究生考試、法考等高難度考試,她向《財經故事薈》談及她在閑魚做陪學的經歷:“顧客一般都是考研、考公的學生,二戰的居多,他們想要通過陪學消除備考的孤獨感。”
陪伴經濟的底色是孤獨,“空巢青年”是主要客戶。
曾有一段時間,《國際孤獨等級表》風靡網絡,表中根據獨自一人做過的事情將孤獨分為十個等級,而不少網友表示自嘲是骨灰級孤獨者。
人民智庫發布的數據顯示,截至2018年,中國單身成年人口達2.4億人,其中超過7700萬是獨居狀態,預計2021年,“空巢青年”的規模會上升到9200萬人,pei ban陪伴經濟,成為他們打發空閑、排遣孤獨的出口。

大規模的“空巢青年”形成了潛力無限的超級市場,游戲陪玩就是這個市場的開荒者之一。
而網絡游戲越發凸顯的社交屬性,也為陪玩需求“火上加油”。目前比較火爆的和平精英、英雄聯盟、王者榮耀等游戲,都具有很強的社交屬性,需要團隊作戰,隊友水平、配合機制等,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玩家的游戲體驗。
據《財經故事薈》調查,游戲陪練師要么是技術大神,要么是高情商的話術大師——提升技術,或者愉悅精神,取一即可。
“我是個很宅的人,做陪玩可以每天認識不同的人,擴大了我的社交圈。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同的故事,和陌生人分享自己的那些不能為外人道的煩惱,很快樂、很解壓。有些長期的客戶,時間長了就處成了朋友”,知乎用戶清裁告訴《財經故事薈》,他已經從事陪玩兩年,算是這個行業中的資深玩家。
百億陪玩是門好生意嗎?
寄生于電競游戲行業,踩中孤獨經濟大風口,陪玩賽道看似前景無限、錢景光明——其實,光鮮背后,也有暗影。
2018年,是陪玩行業融資大年。
當年 3 月,撈月狗宣布完成兩億元人民幣C輪融資,由天圖資本領投;隨后de的7月,暴雞電競完成了 A 輪融資,該輪融資由啟明創投領投,紅杉資本中國、真格基金與晨興資本跟投,融資金額為 1500 萬美元;等等。
陪玩一時成為當紅風口,然后,乘風破浪沒多久,這一行業就幾經沉浮。天眼查記錄顯示,上述幾家行業頭部玩家的最新一輪融資均停滯于2018年。
陪玩行業的遇冷有著方方面面的因素。
一位風投機構合伙人向《財經故事薈》透露:“陪玩剛剛興起的時候,因為有電競這個靠山,大家都很看好這個行業,但是現在這個行業涉黃涉賭風險沒有根除,而且現在政策監管趨緊,前景不明朗,最近投資人基本不看這個賽道了。”
與此同時,陪玩所寄生的網游行業,也在遭遇強監管。
2021年8月30日,國家新聞出版署下發通知,對網游企業向未成年人提供服務的時間作出嚴格限制,并落實賬號實名制。
今年9月8日,中央宣傳部、國家新聞出版署有關負責人會同中央網信辦、文化和旅游部等部門,對幾家網絡游戲企業和游戲賬號租售平臺、游戲直播平臺進行約談,敦促有關企業落實未成年人游戲時長限制,嚴禁向未成年人提供游戲賬號租售服務,嚴格對游戲內容把關。
監管重錘、資本遠去之時,陪玩賽道的殘酷淘汰賽早已開啟。
據Quest Mobile2020年數據顯示,兩年前活躍在App Store及各大安卓應用商店的陪練平臺,如今大多都已下架或停止運營。
2020年,憑借疫情帶來的宅家紅利,電子競技迎來一次發展高潮,而陪玩軟件也隨之再次得到市場的認可。
《2020年全球電競運動行業發展報告》顯示,2020年,中國電競用戶新增數達到了2600萬,且整體用戶時長與短視頻并駕齊驅。
伴隨著大量電競用戶的涌入以及用戶在線娛樂時長的增長,陪玩市場被盤活,一家陪玩平臺高管意氣風發的表示,“未來3年~5年希望能夠做到2億用戶規模。”
然而,此次的集體下架,將陪玩行業再次打入低谷。
此外,穿越其幾次沉浮周期,反觀其發展歷程,關于其盈利能力、商業模式的質疑始終存在。
陪玩平臺的收入大多來自傭金抽成,據《財經故事薈》了解,某些平臺通常會抽取將近20%的交易額作為傭金——入賬時抽取10%,提現時再抽取10%
“這個價格是平臺定的,剛開始接單的時候,除去抽成,陪練一兩小時就幾塊錢。”清裁向《財經故事薈》抱怨道,“接陪練的錢也不一定能拿到手,在平臺上,老板(陪練市場對于客戶的稱呼)給的錢都會被換算成等額平臺幣,攢滿100時才能提現。”
高額的傭金讓許多陪練選擇在平臺外達成交易,私下用微信、QQ等第三方平臺付款,對此平臺束手無策。
不僅如此,在引流獲客環節,陪玩行業的“老司機”,也試圖繞道陪玩平臺,貼吧、微信、閑魚甚至知乎,都是他們的接單平臺——這些平臺流量更大,且沒有中間商抽傭金“賺差價”。
知乎用戶伊一就是他們當中的一員,今年剛上大一的伊一,已經成立了自己的國一陪玩工作室,現在他主要在知乎引流獲客。
“我是去年疫情期間開始做陪玩,之前在陪玩平臺接單,初期的時候平臺會有曝光支持,但是過了那段時間就很難接到單了。而且賬號運營難度大,需要大量時間去接單,平臺還要抽傭”, 伊一向《財經故事薈》抱怨。
除了盈利難的挑戰,陪玩的市場規模也較有限。
相比游戲、直播等,陪玩用戶相對小眾,一對一模式,也限制了其用戶規模的迅速膨脹。正如上文所說,陪玩行業的兩次熱潮均是借助外界的力量,一次是電競熱潮,一次是疫情紅利。這說明對于大部分游戲用戶來說,陪玩還未能成為主流剛需,轉化率較低。
本就不大的蛋糕,卻引來多方爭奪,“陪玩咖”(YY)、“hello語音”、“語玩”等諸多以語音社交為主的陪玩app,分割著細分市場;而虎牙、斗魚、企鵝電競等直播領域玩家也在陸續入場。
目前,斗魚和企鵝電競也在直播平臺內加入了陪玩功能,而虎牙則是通過代理“小鹿陪玩”涉足了陪玩賽道。
市場不大,玩家不少,陪玩行業內卷嚴重。
亂象與暗影整而難改
盈利問題或可解決,而色情、詐騙問題卻是陪玩APP有心無力、難以根除的毒瘤。
在本次下架風波之前,陪玩APP就曾多次被爆出負面新聞。
早在2015年,蘋果App Store曾就以“違規有償服務”將陪玩平臺魚泡泡強制下架,后經內部調整后才重新上架。
2019年1月,歡聚時代旗下的Hello語音因涉黃、涉賭被廣東省網信辦依法查處,并遭到下架處理。彼時,Hello語音宣布停服整改,時隔一年以后才再次上架。
同年,央視新聞還曝光了一起“陪玩騙局”。在那起案子中,詐騙團伙冒充女性陪玩,以談戀愛為由,要求受害人充值玩游戲,涉案金額超過200萬,61名犯罪嫌疑人落網。
《財經故事薈》記者通過在知乎、百度帖吧等平臺搜索發現,小鹿陪玩、斗魚、hello語音等應用都存在著涉黃問題,在相關信息中出現了穿著性感暴露的女性照片,“KP”、“深夜服務”等行業暗語也不時出現。
色情、詐騙問題為何頻頻爆出?平臺是否有所作為?
有業內人士向《財經故事薈》透露,“在陪玩應用剛剛興起的時候,平臺對于違規內容,有點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有一部分用戶就是沖這個來的。”
而近年來隨著政府監管的加強,陪玩軟件也有所作為,比如大批量凍結賬號、列入黑名單風控系統等,但涉黃、涉賭問題依然存在。
各個陪玩平臺也加強了內容審核,建立7*24小時的審核團隊,增加了違規詞屏蔽功能,但依舊無法抵擋住“暗語”的偷襲。
類似“深夜服務”、“可外出”、“KP”這類暗語,普通人也不會多想什么,但一些常年混跡于網絡、別有用心的“老司機”,基本上一看就懂。
同時,在陪玩師群體規范化方面,陪玩行業也有所動作。2019年8月份,中國通信工業協會電子競技分會等二十五家單位共同起草完成的《中國電子競技陪練師標準》正式發布,多家游戲陪玩公司參與起草,截至目前,已經有近4萬人通過了國家電競陪練師職業資質認證考核。
然而在《財經故事薈》記者采訪多個陪玩平臺用戶之后發現,完成技能認定的培練師并非多數,而不少陪玩平臺幾乎零門檻注冊,對陪玩師并無強制要求相關資質證明。
平臺或許有錯,但用戶又何嘗無辜?
今年6月,一則標題名為《玩游戲找女陪玩花14萬后起訴要回,法院:屬自愿贈與,不用退》的新聞沖上頭條。據報道,在收到高額饋贈后,女陪玩拒絕男客戶表白,因而被告上法庭。
這則看似荒唐的新聞背后,隱藏著陪玩行業的潛規則。有些男性用戶會默認女陪玩一旦接受了他們的禮物或金錢贈予,就必須成為其“女友”、“情人”、“約炮對象”等,,理直氣壯提出一些陪玩之外的額外要求。
“其實做陪玩和KTV陪酒差不多,要會哄還有會撩,有些客戶會要求發過去一些露骨的照片、視頻、語愛,我做不到這些所以后來就放棄了,”曾經做過陪玩的小西向《財經故事薈》講道,“我不做還會有其他人做。”
李一就曾經被陪玩師主動表白過,“那個陪玩是個職業選手,用微信小號來接單,朋友圈里都是,‘感謝XX姐給我點的外賣、送的零食、發的紅包’,還有和不同女生的自拍和視頻。玩游戲的時候一直在誘導我給他點奶茶,還發給我他的自拍和腹肌,說話也很曖昧。”
總之,依附于游戲市場的廣泛用戶基礎,直擊年輕人缺乏陪伴的痛點,陪玩玩家理應有著光明的前景,然而盈利模式單一,眾多玩家洶涌入場競爭激烈,色情等問題整而難改,陪玩行業道阻且長。(文中李一、小西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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