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G，一個在近年被“碳中和”帶火的熱詞。“它賺錢嗎？”是眾多國人在接觸該熱詞時的第一反應。我們假設提問者并非對ESG一無所知，那么這個反應背后潛藏的問題就是：ESG投資，特別是積極的ESG投資，能否在創造社會價值的同時獲得合理回報？ESG投資方法只是一股潮流還是具備持久性？本文以家族辦公室和家族基金的ESG投資實踐為例，來回答這個問題。

什么是ESG投資

ESG作為一種理念，倡導企業在發展、運營過程中更加注重環境友好、社會責任以及公司治理，是一種注重可持續發展的理念——

E（environment）代表環境，是指企業對環境的影響，比如在生產經營過程中的綠色投入、資源和能源的集約使用循環利用，對有毒有害物質的處理以及對生物多樣性的保護等；

S（social）代表社會，指的是企業與其利益相關者之間能否做到協調與平衡；

G（governance）代表治理，主要是企業的董事會結構、股權結構、管理層薪酬和商業道德等是否規范，等等。

ESG投資看似新詞，實則至少可以追溯至18世紀的歐美社會，當時資本供應者已經開始努力通過選擇性投資來規避違法的公司。比如美國內戰前，許多人從備受爭議的奴隸貿易中積累了財富，但教友派（貴格會）的成員不在其中，因為他們自18世紀中以來就被禁止參與奴隸貿易。

ESG投資在國際社會層面達成共識是在21世紀。《聯合國責任投資原則》( United Nations Principles for Responsible Investment,UNPRI)于2006年在紐約證券交易所發布，截至目前全球已有4288多家機構加入PRI。簽約機構需要作出如下承諾：

1.將ESG問題納入投資分析和決策過程；

2.成為積極投資者,并將ESG問題納入其股權政策和實踐；

3.尋求被投實體合理披露ESG；

4.推動投資行業對責任投資原則的接受和落實；

5.共同努力,提高責任投資原則實施的有效性；

6.對實施原則的活動和進展情況進行報告。

目前，ESG評級越來越成為評價企業長期成長價值的重要指標。根據《中國責任投資報告2020》統計，全球可持續資產規模在2020年第三季度攀升至破紀錄的1.26萬億美元。在中國市場，2020年泛ESG指數數量增至51只，泛ESG公募基金數量增至127只，資產規模超過1200億元人民幣，達到歷史最高水平。ESG投資代表著負責任的投資活動，其增長意味著投資者希望看到被投資公司以對環境和社會負責的方式經營，同時間是高標準的公司治理方式。

我非常贊同新興市場投資教父馬克·墨比爾斯在《ESG投資》一書中的觀點：ESG勢不可當。ESG投資既注重創造股東價值又注重創造社會價值，更加關注可持續成長以及社會貢獻度。我們今天對資本投資的配置方向，決定了我們明天將生活在一個怎樣的世界。

ESG投資與家族辦公室

富有家族作為重要的資本供應者，ESG投資在家族辦公室之間越來越流行，特別是富有家族的千禧一代掌門人（國際代際術語，泛指生于1982年到2000年之間的人）。Scorpio Partnership的研究發現，千禧一代展現出他們自己對于可持續發展和合乎道德的價值取向，并且更傾向于類似面向更廣泛社區的責任投資。

正如洛克菲勒資本管理公司首席執行官 Gregory J. Fleming所說：“千禧一代實際上將ESG投資視為對他們永遠重要的事情。”

我們知道，洛克菲勒家族在19世紀由石油業起家，在20世紀的絕大部分時期，就是“美國財富和權力”的同義詞。洛克菲勒的后代們沒有整天躲在房間里計劃如何守住自己的財富，不讓金錢落入別人口袋，而是積極地參與文化、衛生與慈善事業，將大量的資金用來建立各種基金，投資大學、醫院，讓整個社會分享他們的財富。其資產配置的主要方向之一，就是現在的洛克菲勒捐贈基金，用于在全球經營慈善事業，以人文、醫療、教育為主，基金風格非常低調，但是每年在全球范圍內都會花費至少幾億美金。包括中國的協和醫院，最初也是由洛克菲勒捐贈基金資助興建。

洛克菲勒家族一直走在ESG投資前沿。20世紀70年代，洛克菲勒家族提出投資決定應當包括道德、社會、財務三個維度，其家族辦公室追求以解決方案為導向，希望在獲取收益的同時也能有利于社會，主要關注能提供有競爭力收益的公眾股票，并且對公司運營的可持續性產生影響。當然，提供ESG問題的解決方案固然重要，但一家企業要對社會產生更大的影響力，還需依靠它的運作和表現：不僅依靠產品，還有生產模式。

據中歐芮萌教授研究發現，洛克菲勒家族辦公室的全球股票策略，采取特有的“四柱方法”（即治理、產品和服務、人力資本管理和環境）來評估企業在ESG方面的表現，以實現財務優先、整合ESG的理念。

在治理方面，從評估企業的管理層及其董事會的質量、誠信、透明度和問責機制開始，分析考慮董事會的組成和獨立性、多樣性、透明度及其他影響企業各個層面的關鍵問題。由于洛克菲勒資本的全球投資視角，他們還特別關注企業運營所在的國家以及其最佳實踐。

在產品和服務方面，投資那些商業模式、產品和生產模式與世界經濟的可持續發展一致的企業，并評估企業的市場活動、客戶關系及供應鏈透明度。

在人力資本管理方面，企業的人力資本管理會對員工的生產力和公司的長期發展產生潛在影響。評估企業如何在工作場所和運營社區中提供安全性、多樣性以及積極的關系。

在環境方面，主要評估企業如何應對氣候變化及向低碳經濟轉型，比如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等減輕環境負擔的舉措。同時也考慮企業對自然資源，并了解制造和生產的生命周期影響。

如今，洛克菲勒家族已經傳承至第七代，其家族成員不再是主宰美國的富豪階層，而是廣泛活躍在各個階層和領域，推動環保，資助科學、藝術。我們可以看到，家族財富不僅限于物質層面，還包括更廣闊的精神層面和社會效應，如順應趨勢、協調融合、受到社會各界尊重（以勤與儉傳承至今的曾國藩家族，聚焦公益慈善事業已邁入家族四代輝煌的榮氏家族，等等），最終實現家族當代與后代的成長、發展和幸福。

所以，從長遠看，ESG的投資理念與家族財富管理訴求可以同頻共振——

單靠公共部門的力量不足以解決人類面臨的種種問題；

資本市場是一個有效平臺去推進改變，而全球的家族辦公室則擁有大量資產；

家族辦公室可以通過自己的投資決策在這方面起到顯著作用；

ESG投資會影響公司的行為，繼而對環境、社會、治理產生連帶效應；

加深對ESG的認識是一個好的開端，有助于未來更深入的參與和討論。

據瑞銀《全球家族辦公室報告2021》, 過去一年的疫情讓公眾關注環境及社會問題，超過半數(56%)的全球家族辦公室持有與可持續投資相關的配置，當中以西歐和亞洲家族辦公室的百分比最高。展望未來五年，家族辦公室有望發揮可持續投資的靈活性，主動把ESG因素的策略融入整體投資組合中，并將比重增至約四分之一(24%)。

ESG投資正成為家族實現“捐贈”的一種方式

越來越多的研究發現，ESG和與ESG類似的投資方式，與基金績效之間有很強的正相關關系。投資向善，義利并舉，這意味著富裕家族在造福社會的同時，或將通過ESG投資取得正面回報。

其中，影響力投資是包含負面篩選、同類最佳等多種投資策略的ESG投資框架中最積極主動的一種。影響力投資人試圖通過主動投資盡可能直接地創造積極的社會和環境影響，而不只是避免投資“壞”的公司，適用于慈善事業類。

在傳統認知中，慈善是家族實現捐贈的唯一方式；家族和家族辦公室在不斷實踐中，ESG投資框架下的影響力投資，越來越被認為是連接幾代人的聰明而有效的方式。海外實踐證明，在一個家族中培養一種跨代的慈善精神和影響力投資精神，可以幫助一個家族的后代從第一代那里找到共同點和激情；具有ESG導向的風險投資教育，已成為家族成年子女強有力的教學工具。

家族、家族辦公室、“捐贈”和社會之間的反饋系統

 我們以傳承百年的德系月季育種專家科德斯家族為例。科德斯家族在全球范圍內成立了首個ESG投資框架下的“百分百影響力”家族基金會，聚焦解決世界各地的婦女和女孩所面臨的挑戰以及如何改善她們的生活。

其實踐經驗，對于正在運作或正在考慮涉及該領域的國內外家族辦公室具有啟發性：

1.向最好的專家顧問學習，避免陷阱。

對于許多家族辦公室來說，自己找出某個問題的答案，或者花時間充分熟悉影響力投資市場，以適應投資者的身份，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家族辦公室落地影響力投資的經驗中，這個過程經常涉及很多的靈魂探索。更重要的是，慈善事業往往相對簡單，但將你把家族使命轉化為投資策略則不可避免會更為復雜。

許多家族辦公室都向外部專家尋求幫助。科德斯家族在通過家族基金制定了“百分百影響力”計劃后的幾年里，影響力投資顧問的一個分支學科已經出現。影響力投資顧問公司可以通過多種方式幫助家族辦公室開始他們自己的影響力之旅，包括：

（1）幫助挖掘他們的激情；

(2)發展投資及獎勵機制；

(3)提供交易流程接入；

(4)提供盡職調查、監控、報告等后端服務；

(5)提供有價值的資源和人脈。

比如，科德斯家族2017年開始與專業機構Alpha Impact合作，在投資經理盡職調查、獲投資機會獲取、投資監控和投后報告等方面獲得專業賦能，并隨著Impact市場份額的迅速成長，得以保持對有效交易策略和最新市場訊息的快速了解。

2.獲得風險調整后的可觀回報，而非讓步。

科德斯家族的實踐經驗顯示，剛剛接觸影響力投資的人士，可能會對如何成為影響力投資者產生偏見。其中最常見的，就是將影響力投資與優惠回報混為一談。他們所關注的，是影響力投資組合中實現風險調整后的回報，即這些投資組合與他們對不同資產類別（債券、股票、股權基金，等等）的風險偏好相匹配。例如在債券投資方面，他們會尋求單邊最大化的投資回報，同時最大化他們的投資影響力。

3.ESG框架下的影響力投資，不僅僅是金融投資。

在與科德斯家族有關影響力投資的談話中，出現最頻繁的主題就是“helpful beyond the dollar”。他們總是問自己，“我們怎樣才能更好幫助社區里的其他人員從事合適的工作并取到成績”。

這種影響力投資的結果是什么？與傳統的投資領域不同，在影響力投資領域，合作是成功的關鍵，因為所應對的或者所需解決的，往往是全世界共同面臨的重大問題。

與科德斯家族有關影響力投資的對話，也幾乎總是回到同一個出發點——實現影響力。換言之，他們對于家族所做每件事情的初衷都非常確定，包括生活的重心、行業的規模、所建立的關系、對他人的積極影響，等等。

ESG投資在中國

目前 ESG 投資在歐洲、美國、加拿大、日本等為代表的發達市場發展最為成熟，在以中

國為代表的新興市場也日益獲得更多關注。前文提到的聯合國責任投資原則組織（UNPRI），目前中國有64家投資機構是其會員，集合了近80家家族辦公室的優脈家族辦公室聯盟正在積極申請入會。

家族財富作為社會資本的主要來源，作為資本市場的重要資金方，在推動中國ESG發展過程中將起到越來越大的作用。我們在調研中發現一個趨勢：家族辦公室中愈來愈多的家族成員，特別是家族新一代投資人表示，其希望在獲利的同時也能夠在解決社會與環境問題上貢獻心力。包括很多新財富擁有者較為年輕，受教育程度頗高，又沒有歷史包袱，這些人在投資領域并非一味看重利潤最大化，而更加關注對社會的影響，重視環境、社會和治理(ESG)的投資決策等。

在此過程中，中國家族辦公室任重道遠，需幫助家族將ESG的投資理念納入家族資產整體配置策略，通過將ESG因子作為重要決策依據，選擇有助于建立美好國家的企業，并影響更多企業遵循ESG原則，助力“碳達峰、碳中和”目標達成；可以幫助身邊更多的人，看清ESG投資的必要性和機會，甚至積極主動影響所投資的領域和項目向著更有益于整個社會未來的方向發展。

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大批家族已經處于傳承的重要階段。傳承不僅在家族內部，也會有“溢出效應”，即財產除了轉移給下一代，還會從家族溢出到社會，從私益溢出到公益，轉化為慈善資產。這種溢出的過程，伴隨著企業家的財富觀、價值觀的延續，對家族自身的精神傳承和整個社會的發展都會產生深遠的影響。

而ESG投資正成為家族實現“捐贈”的一種方式。如何在中國家族、家族慈善資產、ESG投資和社會價值之間建立良好的反饋流程，同樣需要中國家族辦公室以及行業相關專業服務機構共同努力。

財富是一種能量，向善是一種選擇，我們拭目以待。

（作者應松為優脈·家族辦公室聯盟創始人、董事長，曾參與中國平安集團的10年創業歷程，任職英國標準人壽、瑞典斯堪地亞、法國安盛等國際性公司高管，是中國財富管理行業成長和發展的親歷者和建設者，著有《家族資產管理：財富傳承的成功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