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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蒙特利爾如何教中文
我從來不曾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站在蒙特利爾的課堂,教外國人學中文。然而,它卻意外地闖入我的生命,長達一年半之久。
2014年的夏天,一位移民朋友鼓勵我應聘“蒙城中華語文學?!钡膶ν鉂h語教職。起初,我有些不以為意。這些年,“漫天要價”的語言機構層出不窮,名目繁多的語言班更是流于形式。朋友了解我的顧慮之后對我說,這是蒙特利爾唯一一所能夠歷經近三十年的華語學校。學校里的中文課,不僅包含多個級別的對外漢語課程,而且還有針對不同級別華裔小孩的簡體字和繁體字班級。朋友的解釋,激起了我濃厚的興趣。當我了解到外國人中文班一年的學費僅有210加元時,我對這所學校肅然起敬。
很幸運,2014年的8月,我順利通過了學校的面試。2014年9月,我接下“對外漢語會話深造班”,成為一名對外漢語教師,走上了法律人教中文的“跨界之路”。
何炳棣在他的《讀史閱世六十年》中說,紐約的求學讓他懂得:要對自己有興趣的事物,力求知道其中最高的標準,然后全力以赴。教外國人學中文是我的興趣所在,挑戰自我、嘗試跨界是我的本性使然。但是,對我而言,什么是對外漢語的“最高標準”?怎樣做一位稱職的對外漢語教師?這兩個發問并不容易回答。既然作為對外漢語教師,我就需要給自己一個交待,也需要給我的學生完全不同的課堂體驗。
嘗試“跨界”的人,通常并不缺乏信心和勇氣。起初,我同樣信心滿滿。一方面,我相信自己的中文和外語水平,可以彌合學生由于語言切換帶來的理解障礙;另一方面,我也相信自己具備將問題闡述清晰的能力。 然而,隨著教學的深入,起初的新奇和興奮被苦惱和審慎取而代之。
首先,怎樣深刻而準確地把握中文?對于在中國出生和成長的我而言,說中文似乎再簡單不過。但是,面對外國學生,難點不在于教會他們表達,而在于以他們可以理解的方式闡述清楚。然而,要做到這一點,無疑需要對于中文本身有深刻而準確的把握。

中文是一種復雜的語言,很多細微之處都隱藏著玄機。比如,“看”與“看見”,“聽”與“聽到”不是一回事。再比如,“我高興死了”、“我擔心死你了”,在這里“死”的功能。又比如,惱人不休的“了”和“過”?!八蟼€月去了北京”和“他上個月去過北京”有怎樣的區別?作為中國人,我們可能不會思考這樣的問題,但是對于學中文的外國人來說,是他們實實在在的困惑。
其次,如何找到一本適合外國學生學習中文的教材?《新實用漢語課本》是對外漢語的經典教材之一。在使用的過程中,我發現,學生可以明白教材上的文章意思,理解文章中出現的語法點,懂得一些文化常識。比如,他們可以明白“把字句”的結構,可以通過學習“入鄉隨俗”,了解一些中國各地的習俗。但是,如果他們來到中國旅游、學習或者工作,教材上的內容卻派不上用場。
如果外國學生不可以用中文實現基本的場景化溝通、理解,即便學再多的語法規則,都無濟于事。呆板的教材、語法導向的練習模式,制約著語言學習最基本目標的實現。就這樣,我開始尋找場景化、主題化、以溝通交流為目標的對外漢語教材。最終,我發現了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體驗漢語》系列。這套教材最大的亮點在于,多樣化主題下極強的功能性。
從2014年9月到2015年12月,一年半的時間,我接了兩個不同的“對外漢語會話深造班”。我的學生里,有土生土長的魁北克人,有從法國來此工作定居的法國人,有從越南、柬埔寨來到魁北克歷盡艱險的難民,有出生在墨西哥來到蒙特利爾工作的華裔,也有因為工作原因穿梭在中加之間的生意人。多元的背景,豐富的閱歷,讓我的課堂充滿生氣,也充滿思想的激蕩。
這一年多來,課堂上設置了許多有趣的辯題,舉辦了多次辯論會。比如,“魁北克應該獨立嗎?”、“孩子應該去私立學校嗎?”、“大學教育應該免費嗎?”、“加拿大應該接收難民嗎?”、“中國應該取消計劃生育嗎?”等等。
這一年多來,我們一起觀看張藝謀的電影《活著》、《歸來》,希望學生們了解那些荒誕卻真實的過去。我們一起觀看令人驚艷的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希望他們發現足以讓他們垂涎欲滴美食背后的文化奇觀、冷暖人生。我們談論霧霾和環保。在學習“婚姻”主題時候,“小三”、“剩女”這樣的新詞同樣會出現在我的課堂當中。但是,不止于此。我們會一起討論“剩女”是不是一個涉嫌“冒犯”的詞匯,我會向他們講述中國女權主義者的努力與行動,希望他們發現一個立體的中國。
這一年多來,學生們的表現令人驚艷。在課上,一位學生將蒲松齡的《畫皮》娓娓道來;一位學生講述了,在唐人街的小賣店里,他說“要水餃”被老板聽成了“要睡覺”的趣事;一位學生分享了她曾經前往廣西村寨走訪,捐助少數民族女童的感人故事。
一年半以來的對外漢語教學,也是教學相長的過程。上課的時候,學生們每每拋出一個又一個有趣又不易回答的問題。一次,一位學生曾經提問,中國人常說擁有“五千年”的歷史。為什么是“五千年”?當問題的專業性超出了我可以回答的范疇,我便會請教專家。對于這個問題,我在下課后,發了微博,旋即引發熱烈討論?!芭炫刃侣劇边€就此采訪中國的史學學者,發表文章《中華文明有五千年嗎?》,回答學生的疑惑。
又一個學期的課程即將結束。此時,初入教職的新鮮與興奮早已遠去,初期的苦惱與審慎也不復存在。但是,沒有改變的是,作為一名教師,保持開放的心,去學習、去傾聽、去反省。
如何通過我的教學讓外國學生可以恰當地運用中文,如何激發他們了解中華歷史、文化的興趣,又如何幫助他們認識一個立體的當代中國?我相信這些問題會伴隨我教學的始終。很幸運,我能夠與我的學生們一起探索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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